记者 习曼琳
编辑 王子辰
他被称为“中国巴菲特”，他是低调的广州首富，他是比亚迪（002594.SZ）背后的扶持者，他刚刚举牌乐金健康（300247.SZ），他是融捷集团的董事长吕向阳。
在2017年胡润百富榜上，他以330亿居第65位。他的公司是除了复星和新理益之外，又一家主营业务为投资的企业。
与其他有知名上市公司市值支撑的富豪们不同，吕向阳夫妇除了持有比亚迪（002594.SZ）14.73%的股份，控股的上市公司只有生产锂电池的融捷股份（002192.SZ），市值不到50亿元，净利润只有几千万元。
公开信息显示，吕向阳掌控的融捷集团年营业额已近超过千亿，投资了市值约2000亿元的企业，涉及新能源产业、智能显示、金融服务等。
徽商网将吕向阳称为“巢湖岸边又飞来一只金凤凰”，出生于安徽芜湖无为县的吕向阳，将投资帝国的一角布在了老家，包括改变世界的太赫兹技术、柔性显示材料基地，以及布局甚广的新能源电池业务等等。
一系列光环吸引界面新闻记者深入芜湖，但在政府招商引进的高科技项目上却看到荒草丛生，上百亩的荒地上上演着空手套的游戏，还萦绕着可疑的关联交易，广州首富的“圈钱术”显现。
一．荒地上的科学城
2016年9月29日，这一天让芜湖本地的出租车司机张师傅至今难忘。当天芜湖太赫兹科学城在镜湖区正式开工，“整条路被封了，彩旗飘扬，市委书记都来了”。
出席开工仪式的除了一众领导，还有芜湖泰贺知信息系统有限公司（下称泰贺知）负责人。
泰贺知为融捷集团成立，是太赫兹（一种高频电磁波）工程的实施主体。根据芜湖市政府官网，芜湖太赫兹芯片工程占地2.8万平方米，总投资400亿元，入选安徽省当时全省首批3个重大工程，力争要在“十三五”末（2020年）产值破千亿，而2016年芜湖的GDP总值只有2699亿。
两年过去，界面新闻记者来到这个太赫兹科学城一探究竟。其在地图软件中并未标示，界面新闻记者辗转从芜湖城乡规划局的批示中找到了其所在的大概位置。
太赫兹科学城位于芜湖市弋江区，其距离芜湖站、奥体中心、银泰城等地标只有五公里左右。
与想象中不同，经过一番辨认，界面新闻记者才确定路边的一块空地即为科学城。记者看到，两年前的宣传语牌和彩旗已褪色，只能隐约看出“芜湖太赫兹科学城”的字样。
界面新闻记者走进施工地，大部分已沦为荒地，草已近一人深，只有远处一栋楼正在建设，可见有两个塔吊正在工作。
一公里后出现了工地的大门，门口的建设规划许可证显示，项目建设用地共计约2.3万平方米，建设许可日期为2017年5月，承建方为十一冶建设集团。记者在工地门口被拦下，一位建设方的负责人表示，这里做的是太赫兹芯片。
安徽日报2017年5月一篇《在粤徽商积极返乡投资创业》的文章里中写道，融捷集团2016年在芜湖市投资太赫兹项目达137亿元，是当年徽商大会最大投资项目。
2.3万平方米荒地是否值137亿元？现场施工方向记者透露：曾经停过一段时间，目前正在施工的楼将在今年下半年完工。其他荒地将陆续开始设计。对于该工程的主人，他承认，这块地曾经中途被出售给启迪。
界面新闻记者进一步发现，在高调拿地后，“太赫兹梦”已经被融捷集团悄然抛弃：2017年2月，融捷集团退出泰贺知的股东名单，2018年2月被转手出售；子公司芜湖泰贺知微电子科技有限公司甚至已注销并清算；太赫兹工程中心有限公司已在2017年11月转手启迪。太赫兹这一高科技技术在融捷集团官网上也已不见踪影。
安徽新闻联播曾在2017年12月报道称，上述项目是芜湖市政府与启迪控股合作，投资额也缩水为14.5亿元。
与此同时，界面新闻记者在泰贺知的注册地址看到，原来融捷集团旗下的“泰贺知”已经变成了启迪旗下的“太赫兹”，并与启迪旗下的新材料公司合并办公。
前台人员告诉界面新闻记者，启迪也只搬过来一个月，之前此处为停业状态。当记者索要企业宣传资料时，前台人员表示，公司目前并未开展实际业务，并未有实际产品，处于研发阶段，目前员工有三四十人左右。在被问及太赫兹为何物时，前台表示其为半导体，并让记者自行百度。
百度百科显示，太赫兹（Tera Hertz，THz）是介于微波与红外线之间的一种电磁波，可用于检测、成像、通信、生物医学等领域，被称为改变未来世界的十大技术之一。
吕向阳通过投资华讯方舟（00687.SZ）涉猎了这项改变世界的技术：2009年，吕向阳正式投资华讯，并成为该公司董事长。2014年，华讯旗下军事通信业务借壳恒天天鹅更名为“华讯方舟”，旗下有多家太赫兹相关子公司。
但遗憾的是，由于技术门槛过高，国内外对太赫兹研究并没有取得大的突破，尚未实现产品化。
一位不愿具名的专家对界面新闻记者表示，太赫兹的频率，是目前大家在研究的5G的200倍，频率越高，波长越短，对器件的工艺要求也就越高，国内现在还没有关键基础元器件的支持，需要巨额资金和顶尖技术持续研究支撑：“14.5亿，在半导体行业这点钱只够建楼和买点一般性设备。”
对比其他半导体生产基地，更显得捉襟见肘：三安光电（600703.SH）在福建泉州市的半导体基地总投资333亿元，其中已收到政府补贴5.8亿元；在国内三大半导体生产基地之一的合肥，安徽省集成电路产业投资基金总规模就达300亿元；武汉存储器基地的投资规模更是超过1600亿元。
值得一提的是，安徽省人民政府办公厅2018年2月9日印发的《安徽省半导体产业发展规划（2018—2021年）》通知中，未见太赫兹字样。
在上述“画大饼”的过程中，融捷集团通过转手获益多少是关键。接近融捷集团的知情人士告诉界面新闻记者，融捷集团几乎以零成本拿地，后以股权转让为名将土地转卖启迪，并且集团内部号称拿了高达数十亿的补贴。
上述知情人士表示，业内有一种潜规则就是到手转卖，用政府的补贴买地，之后再卖给拿不到地的人，用白手套来形容也不为过。融捷集团本身作为投资公司，上述项目作为政府招商引进项目，能拿到低于平均价的地价。
为证实上述说法，界面新闻记者打开芜湖市国土资源局网站，但始终未找到该块土地的身影。界面新闻记者拨打弋江区国土局电话，但始终无人接听。一块同时被拍卖的附近地块显示，一万平方米售价1307万元，均价1307元/平方米。
对此，出租车司机张师傅也感叹道：“房价还没涨的时候人家买了，现在都不知道涨多少了。”
二．为京东生产电子阅读器
离开太赫兹科学城，界面新闻记者向北前往融捷集团的又一大工程——柔性材料生产基地。
融捷集团控股的融捷股份近年来一直在盈亏线上挣扎，与同行业的天齐锂业（002466.SZ）相比，市值和股价一直不理想。鉴于此，融捷股份曾一度在锂电业务另辟战场，将“电子书包”作为战略之重。
在2015年股东大会上，融捷股份董秘曾对投资者表示，更应关注融捷电子书包，这是融捷的重要战略，锂矿只占一小部分。事后证明，该项目正是关联交易的中心。
电子书包，即电子阅读器，属柔性电子显示材料领域。据融捷集团官网，2015年12月28日上午，新型显示材料生产基地项目奠基仪式举行，该项目占地330亩，总投资30亿元，产能300万部/年，将依托控股股东及关联方的渠道和资源，打造智慧教育体系产业链。
该项目实施主体为芜湖融捷光电材料科技有限公司，目前由融捷股份和融捷集团各持股50%。
在2015年，电子书包业务就占据了重要地位：2015年，电子书包卖出6.5万台，实现收入5835万，占比上市公司总营收就达到25%。
一位投资者于2016年3月在股吧发帖：“锂矿+电子书包这两个千亿市场，融捷市值最少应该是千亿，股价超过天齐锂业指日可待。”
但从2016年起，对电子书包的“溢美之词”就少了很多。融捷股份表示，电子书包因上游供应问题及产业规划问题，目前尚不能按计划量产。当年只卖出1000台，收入125万元，直接导致上市公司净利润下滑。
界面新闻记者来到上述电子书包生产基地，据2016年的项目公告，这里将建起三栋厂房和三栋宿舍楼，总投资11亿元，将有1000名员工在这里上班，每年产出1000万片电子墨水屏。
但现场远未达到上述目标。虽然位于芜湖的高新技术区，但是该区域车辆寥寥，沿途荒草连片，不远处便是化工厂的冶炼基地。
偌大的空地上只有两栋小楼，左边是六层的员工宿舍楼，集合了食堂、超市等设施，右边是电子书包的生产基地，两栋楼在空地中格外突兀。
界面新闻记者看到，生产基地楼高四层，占地约10亩，一二楼均处于空置状态，四楼为办公处，只有三楼为生产线。一名员工告诉记者，这里是融捷集团全国唯一一个电子书包生产基地，在今年初起步，目前员工宿舍楼已住满两层。
保安告诉界面新闻记者，这里平均每天有一两趟车出去，员工有七八十人。记者在现场看到有十辆左右小轿车和一排自行车。不论工程进度、员工规模还是产量，都与原定目前相差甚远。
上述业务人员称，目前产品并不对外，只通过广州文石进行销售。京东商城是大客户，每2个月有3万-5万台，从今年3月开始供货。
界面新闻记者在京东商城发现了一款自称“自主研发”的“JDRead”电子书阅读器，从今年6月开始销售，三款阅读器的评价数均为5600+。在“广州文石”（BOOX）的京东旗舰店中，每款阅读器只有数百条评价，在天猫旗舰店中，销量最高的一款只有80。
广州文石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下称广州文石），穿透后的大股东为吕向阳并担任董事长。此外，融捷集团还曾与华讯方舟科技合资成立融捷方舟，吕向阳曾担任华讯方舟的董事长，还参股电子显示屏制造商——广州奥翼电子科技股份有限公司。
通过一系列参股、合资等尝试，融捷集团正式进军电子书包，并且与上市公司有着“牵扯不清”的关系。
从上图可看出，融捷股份与融捷集团合资成立融捷光电，作为电子书包的组装、成品生产主体，而销售和供应商体系则掌握在集团手中。
一位熟悉融捷集团业务的人士对界面新闻表示，“集团的锂电产业与上市公司是关联关系，集团本身作为供应商可操控价格。”
此外，经界面新闻记者实地探访证实，上述生产基地不仅是融捷光电的注册地址，还是融捷集团旗下多家子公司的注册地址。地址相同、业务重叠，可合理怀疑为同业竞争。并且经界面新闻记者向成都捷翼电子科技有限公司相关人员证实，融捷电子书包正是由其提供显示屏，这家公司的实控人为融捷集团。
2015年-2017年，围绕电子书包和显示屏，上市公司与集团、关联子公司产生多个关联交易，比如2016年和2017年，融捷股份向广州文石销售电子墨水屏共计2504万元。资金从大股东出发，最终又回到大股东。
融捷股份2017年年报中称，将加快该生产线建设工作，但快齐腰的荒草丝毫没有表现出破土动工的迹象。
尽管如此，融捷集团已有300亩地在手，一位在显示材料行业负责政府关系的人对界面新闻记者表示，上述项目一方面可以申请政府的建设补贴，另一方面建成后还可申请技术改造补贴，金额在几百万到几千万不等。
三 能源帝国
因为对比亚迪的投资，吕向阳一脚踏进了锂电产业。
融捷股份前身为路翔股份，主要业务为沥青。2009年，吕向阳与路翔股份合作开始剥离沥青业务，转型锂电业务。
2009年9月，吕向阳控股甘孜州融达锂业有限公司，2013年1月被路翔股份定增收购，吕向阳进入路翔股份，随后夫妇二人以24.66%的持股成为公司实控人，公司更名为融捷股份。
融达锂业拥有甘孜州甲基卡锂辉石矿资源最丰富、品位最高、开采条件最好的134号矿脉开采经营权，但两次死鱼事件让该矿山停工停产。界面新闻记者实地调查获悉，该矿区至今完全处于停工闲置状态。
因上述锂矿迟迟未能复工，融捷股份业绩不佳，2015年-2017年的净利润只有1600万元、1600万元和4500万元，甚至因无法达成利润承诺临时处置了库存锂矿。
以比亚迪为起点，以融捷股份的锂矿业务为核心，吕向阳在上市公司体系内外，成立了多家上下游公司，包括四川路翔锂业、东莞德瑞精密设备、芜湖天量电池、芜湖天弋能源等，基本实现锂电全产业链布局。
界面新闻记者在天弋能源位于弋江区的一期生产基地看到，天弋能源与天量电池共用一处地址。
一位天弋能源的供应商对界面新闻记者表示，目前天弋能源的产品主要面向新能源汽车电池，包括电芯和pack两种，其客户主要是四川野马、珠海银隆等中小型新能源汽车企业，目前在行业里属于“三流企业”。他还透露，目前天弋能源正在策划上市。
从上图可看出，在锂电产业链中，上市公司业务与集团业务有重叠也有错开。与电子书包相同，展现出复杂的关联交易。
以天弋能源为例，2015年-2017年融捷股份向其销售共计1亿元，采购共计3946万元。在上述关联交易的基础上，还产生了关联方应收应付往来款。此外，在集团与上市公司之间、以及集团参控股公司之间还有大量的资金拆借。
例如，2016年7月12日东莞德瑞向芜湖天量提供财务资助2000万元人民币，月利率5.5%。融捷集团还曾承诺，在2016年-2018年三年内无偿为上市公司提供财务资助和担保，2017年的额度为6亿元。
这些关联交易涵盖了销售、采购、资金拆借等等诸多环节，支撑着融捷集团的千亿产值，也让人难以辨清其千亿产值的虚实。
界面新闻记者梳理上市公司公告整理融捷集团的业绩如下：
据上图可发现，融捷集团业绩变动幅度大，且界面新闻记者发现多处数字前后不一：比如，在2016年购买融捷光电50%的公告中，2015年融捷集团的净利润为5亿元，而在2017年3月的关联交易公告中又变为4.3亿元。
“财务上差一分都不行，而且差异这么大，感觉数据调整和披露很随意，无法相信数据的可靠性”，一位原会计从业者对界面新闻记者表示。
2018年，融捷股份将有很多事要做：大力推进融达锂业复工复产、扩大锂电设备产品线、加快上述荒地的建设等。这些项目的资金来源之一，就是控股股东无偿提供的6亿财务资助和担保额度，而融捷集团又能从上述项目中得到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