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界融化 欲望点燃:为何文学作品钟爱又长又热的夏天?

《幽情密使》《赎罪》《了不起的盖茨比》《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 》……这些故事都发生在夏天,小说家利用热浪来制造戏剧张力、情欲和可能性——毕竟在这个季节,一切规则都可能被改变。

插画:Bruno Haward

莎拉·佩里的《我死之后洪水滔天》(After Me Comes the Flood)始于伦敦的一个夏天。30天没有下雨了,天野空旷,太阳炙烤着大地,热气“就像锤子一样砸在人行道上”,鸟儿也安静了下来。一位书店老板关上了店门,决定逃离城市,但是太阳晒得他头晕目眩,把地图给忘了。迷路的他发现了“一条绿茵隧道”,通往“一片枯黄的草坪,沿着草坪的斜坡向上,是远处的一座房子……那是我见过最真实可靠的东西,但那也可能只是海市蜃楼”。这时隧道里传来了一个孩子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于是他走了进去。

读者也走进了一条奇怪的隧道——自从1953年莱斯利·珀斯·哈特利的《幽情密使》(The Go-Between)出版后,文学世界仿佛就停在了夏天。哈特利的这部小说引人入胜,讲述了12岁男孩里奥的故事。1900年盛夏,他随好友到诺福克郡度假,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卷入了一场悲剧。当然,《幽情密使》绝不是第一个发生在夏天的故事,此前还有伊迪丝·华顿1917年出版的《夏季》和菲茨杰拉德1925年的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但哈特利更了解夏天,他知道仲夏的明媚阳光能够照亮所有的角落,在书中,里奥说道:“在炎热的天气里,理智、精神、心灵、身体都会变得与往常不同。你能感觉到另一个人,你也会变成另一个人。”小说家也是这样,一到夏天,他们就可以自由地探索各种各样的想法和困境,而气候凉爽的时候就做不到。

在这些作品中,夏天使人摆脱了常规的束缚,但有时它也能变得格外封闭。在伊恩·麦克尤恩的“哥特式”中篇小说《水泥花园》中,40岁的母亲突然去世,孩子们变成了孤儿,那是学期的最后一天,这个夏天,他们需要在痛苦和混乱之中成长起来,麦克尤恩(他曾明确表示这部作品受到了《幽情密使》的影响)说那也是“1990年以来最热的一天”。孩子们将母亲的尸体埋在了地下室,用水泥砌了起来,世上的一切都在崩坏,就像家里的厨房一样,“臭气熏天、蝇虫密布。”但是读者知道,至少是猜测,这时必须重建成人世界的结构和权威,哪怕只是以学校的形式出现也好。科尔森·怀特黑德的《萨格港》(2009)也是开始于暑假的第一天,一家人来到长岛度假。小说在一开始就设定了结局:“问一下,你们要去多久?……你的每一个答案都会通往终点,夏天在开始时就将死亡。”读者心里依然明白,不论这种“青少年的混乱”会通向哪里(这部作品和《水泥花园》都很少着墨于父母),最后一定是秩序取得胜利。J·L·卡尔发表于1980年的短篇小说《乡间一月》,讲述了一位刚刚退伍的士兵在约克郡一座钟楼上寻找和平与目标的故事。卡尔在作品中给自己设定了不少限制,写得却很精彩。主人公柏金和另一位退伍军人穆恩在一个夏天来到了小镇,在这个封闭的小镇里,两位陌生人显得格格不入,他们两人组建了一个工作兄弟会,村民和一位漂亮的已婚女性却总是试图从中阻挠。

因为有里奥帮忙送信,玛丽安和泰德才能够继续约会……电影《幽情密使》,1971版 图片来源:StudioCanal/REX/Shutterstock

麦克尤恩2001年又出版了小说《赎罪》,故事的开头发生在一座乡村别墅里。炎炎夏日中,13岁的布里奥妮撞见了大人们的情爱之事,产生了误解(《幽情密使》中也是这样),这个误会引发了此后种种无法挽回的局面,改变了所有人的生活。书中,布里奥妮的哥哥利昂说过这样的一句话:“我喜欢夏天的英格兰,它就像是另外一个国家,一切规则都会被改变。”这里化用了哈特利的经典开场白。利昂的英格兰和哈特利笔下的英格兰都是战前的英格兰,是上流社会的英格兰,社会规范十分森严,他们都在努力感知哪怕只有一点点的自由随性(小说的初稿中原本也有致敬哈特利的桥段:布里奥妮成年后开始写作,编辑兼作家西里尔·康纳利在写给她的退稿信中写道,“我相信你一定读过《幽情密使》。”)。但是有人说这个设计太过老套,麦克尤恩只得失望地删去了这一段。《萨格港》的故事也是发生在汉普顿斯海滩的一座度假屋里。虽然主人公们后来在附近发现了一个更有趣的地方,但他们自己的房子依然很重要:父母为了交房租在纽约辛苦工作,何况它还在萨格港,那里住的都是黑人家庭。

很多作品都喜欢把人物直接带到另一个(气候炎热的)国家:雷切尔·卡斯克的《梗概》(2014)将主人公送去了酷暑中的希腊教课;德博拉·利维的《热牛奶》(2016)让一对母女留在了八月份的西班牙南部。环境上的限制可以迫使很多意想不到的人聚集到一起,对于情节发展非常有用;夏天的炎热此外还有着点燃情节的张力。

炎热而漫长的季节会让人对时间产生错觉,无论季节本身有多么短暂,它都能给人一种剥离于时间的感觉,并且它将在时间之外永远地存在下去——正如怀特黑德在《萨格港》中所说:“夏天有它自己的节律。”柏金在《乡间一月》中也说过:“那个夏天仿佛拥有无尽的时间,一天又一天,天空开始泛出微光,篱笆、谷仓和树林都从黑暗中显出形状来,这时草地上会升起一层薄雾,直到平原上探出绵延的群山,雾气才会消散开来。就像是在演一场魔术……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我想一直这样下去,没有人走,没有人来,秋天和冬天一直徘徊在门外,夏天能够永远年轻,永远有生命力,永远不会消失。”《水泥花园》里的夏天也很漫长,甚至有点太长了,时间就像是没关紧的水龙头或额头的汗珠,滴滴答答。在《我死之后洪水滔天》中,书店老板约翰·科尔也与神秘房子中的世界格格不入,屋里的成年人都想要浪过一整个夏天,他们沉迷游戏,整日制作着纸玩具模型,这种环境对孩子来说格外危险。

电影《水泥花园》,1993版 图片来源:Moviestore Collection/REX

夏日漫漫,漫长到足以深刻地改变一个人的一生:《萨格港》的故事很精彩,这样的夏日时光每年都在重复——抵达、希望、熟悉的度假屋门廊和海滩一角,这种重复性让人物更能看清自己以及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班吉和他的朋友们(还有他父母的朋友、祖父母的朋友)就发现了,他们在自己身上能看到“过去的自己和未来的自己”。托夫·杨森的《夏日之书》(The Summer Book,1972)是一部感人的短篇小说,一个六岁女孩的妈妈过世了,父亲和奶奶带着她去到芬兰湾的一座小岛上度过了一个温暖的夏天。父亲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或者在整理花园,女孩一直和奶奶待在一起;奶奶也已到了暮年,有孙女在身边活蹦乱跳,她才得以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白天。一个夏天的记忆落进了一生中所有的夏天,而所有的夏天到头来也不过就是这一个夏天,二者的记忆彼此纠缠,如同夏日里的树干、蕨类、地衣和青苔,层层叠叠,相互缠绕相连。《到灯塔去》的最后三分之一内容也有这种力量,伍尔夫写到了两个夏天,但十年间,世界大战毁灭了一切,想要到灯塔去的这个简单愿望也已经无法再实现。

在夏天必须改变些什么。在菲茨杰拉德笔下,杰伊·盖茨比曾在多年前的一个夏天和黛西·布坎南坠入了爱河,后来他搬到了西卵,试图利用他的财富再次找回那个夏天。在安德烈·艾席蒙的《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 》(2007)中,奥利弗来到了意大利里维埃拉,与埃利奥的家人共度了一个夏天,而埃利奥在这个夏天遇见的爱情影响了他的一生。哈特利笔下,里奥也不再是个无辜的局外人,他曾见到过这家的大女儿玛丽安和一个男人告别,但是玛丽安的母亲问他们是否在城里遇到了什么人,他回答说没有,因为玛丽安刚刚给他买了一件漂亮的新衣服,比他自己的衣服更适合夏天穿,还选中了他来送信,所以他此刻十分喜悦,一时分心将男人的事忘记了——里奥就这样成为了共犯,也展现出了作为一名送信人的良好素质。接下来的几周里,里奥享受着盛夏的热浪,玩得如痴如醉,却无意间被卷入了玛丽安和农夫泰德的恋情,这给他带来了巨大的精神压力,也夺走了他本该享有的单纯童年。

电影《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 》,2017年,改编自安德烈·艾席蒙的同名小说 图片来源:CO/Sony/Kobal/REX/Shutterstock

看到别人“调情”的瞬间,里奥获得了成长;但是对于布里奥妮来说,她以为姐姐是被人性侵了。《水泥花园》赤裸裸地呈现了姐弟俩之间的交媾场景——如果天气没有那么热,如果孩子们没有那么孤独,如果还有人来管束他们,或许这就不会发生。当然,性启蒙并不都是那么可怕,《萨格港》中的班吉就获得了他(平凡却珍贵)的初吻。夏日里的纵情狂欢已经被写滥了,迈克·弗雷恩在2012年的戏剧作品《斯齐奥岛》(Skios)中就嘲讽了这个老梗,短暂的情欲只是一种象征,它代表着突如其来的可能性、自我实现的愿望,还有某种注定不会长久的云雨之乐。《了不起的盖茨比》里的叙述者尼克说:“假如人的品格是一系列连续不断的成功的姿态,那么这个人身上就有一种瑰丽的异彩,他对于人生的希望具有一种高度的敏感……它是一种异乎寻常的水葆希望的天赋,一种富于浪漫色彩的敏捷,这是我在别人身上从来发现过的,也是我今后不大可能会再发现的。”(译注:摘自《了不起的盖茨比》巫宁坤译版,上海译文出版社)夏天就是它的象征。

夏天充满了情欲。人们穿的衣服很少,彼此互相袒露着。万物成熟,乃至腐烂,人们心潮澎湃却又忧心忡忡,这种担忧来自女性的性欲。《幽情密使》的花园里生长着一种植物“颠茄”,这个暗喻真是一点都不隐晦,因为颠茄(belladonna)在意大利语中就是“漂亮女人(bella donna)”的意思。在《水泥花园》里,一个沉浸在荷尔蒙中的小男孩看着即将成年的姐姐,神魂颠倒。伊迪丝·华顿《夏季》的成长主题就是女主人公的性觉醒,切丽缇生活在世纪之交的美国乡村地区,那里十分讲究礼节的约束。杰丝米妮·瓦德2011年的小说《拾骨》将背景设定在了2005年夏天密西西比海岸边一座偏僻的房子里,故事的叙述者埃施才15岁,她已经认为性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随后人们发现她怀孕了,这种“女性成熟”像卡特里娜飓风一样席卷了所有人的情绪。

“一切都混乱不堪。咱们都进城去吧!”电影《了不起的盖茨比》1974版 图片来源:Allstar/Paramount/ Sportsphoto

在小说《热牛奶》中,年轻的女主人公拜访了父亲和他的新伴侣,随后就回到了西班牙的海滩边,回到了她与母亲痛苦的生活之中。“我是血肉之躯的渴望,我的嘴唇开裂沾上了鲜血,脚上也长了水泡,膝盖磨破了皮,摔得鼻青脸肿。但我依然庆幸,我没有睡在沙发上盖着毯子,身边躺着个老男人,膝下还有个孩子。”后者在伊迪丝·华顿那个年代可能就是女性最好的结局,尤其对于《夏季》中的切丽缇来说。然而出版于一个多世纪之后的《热牛奶》,性别观念也没有多么进步,小说讲述的就是不幸的婚姻给主人公的母亲留下了一生难以治愈的心病——在这段婚姻中,她“自己的愿望都在狂风暴雨中被打散了,她在这个世界吃尽了苦头,却连说都说不出口”。

并非只有女性是来到这世上受苦的。依照一部又一部小说的描述,到了夏天,不同阶级之间的冰冷壁垒将有可能短暂融化,但也仅仅是可能而已。《夏季》中的切丽缇认识了一位年轻男子,文质彬彬,喜欢写作和建筑,来自纽约。盖茨比不知从何获得了一大笔财富,用来办派对、建泳池、买大房子,这种肆意挥霍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已经和黛西·布坎南是同一个社会阶层的人了。在海伦·克鲁斯的《夏日之恋》(2001)中,富家女的父亲希望一位农村女孩能和自己娇生惯养的女儿做朋友。在《幽情密使》中,因为有里奥帮忙送信,玛丽安和泰德才能够继续约会,里奥在这个家庭中也感到越来越自在,虽然这家人的条件比他自己家要优越得多。在他看来,当时发生的一切正是“秩序与反叛、服从传统与蔑视传统、社会稳定与革命之间的博弈”。

不同阶层之间的交往虽然是可行的,分歧却也日益显现出来。里奥会被很多琐碎的问题困扰——女主人注意到他的衣服是缝补过的,朋友也笑话他在乡下还带着学校的帽子,每一件这样的小事都在强调他社会地位的低下。切丽缇在乡村图书馆工作,但她自己并没有接受过教育;所以当这位纽约青年前来寻求她的意见时,她立刻就看到了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她能够做到暂时忘掉这件事,但是鸿沟却一直在那里,并且越来越深、越来越远。

当然,这也是成长过程中的重要部分——看清自己和世界的关系、和他人的关系。卡尔‧奥韦‧诺斯加德在六月份出版的“季节系列”第四卷《夏》(Summer)中回忆起了自己年轻时的夏天,他说那是一年中最糟糕的季节,因为“有一种对快乐和喜悦的期待,总是想着能和朋友们一起去游泳、划船、度假。但事实上,我只是坐在家里……外面阳光明媚,但我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做些什么……这不仅表明了我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子,也说明了我在自己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里奥一边自豪着走上了人生巅峰,一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他想要过上那样的生活,为此他必须得装出另一副样子去讨好这家人。“我隐隐约约地感觉,玛丽安就像是块石头,我在上面被劈成了两半。”

在夏日的阳光下,事物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生动。收获季结束之前,柏金去参加了一个主日学校的野餐,“那年夏天对我来说将是一生中最难忘的夏天——天空万里无云,野草从水沟和路边长了出来,罂粟花开,杜鹃啼鸣,树上挂满了茂密的叶子,荆棘编成的篱笆围住了整个果园。”切丽缇和新认识的青年乘着马车走了,他也很爱她。“黎明时的雾霾笼罩着一切,像火焰一样微微震动着,无色的火焰,”伊迪丝·华顿在《夏季》中反复使用“火焰”这个词:火焰是一种强烈的光和热,它自身就包含了终点——熄灭和灰烬。

《幽情密使》中的里奥坚信自己是“夏日时光的继承者,注定要去捍卫20世纪即将到来的荣光”,而小说的叙述者(20世纪50年代的里奥)和读者都深知20世纪前半段人类经历了怎样的劫难,这个对比非常有意思。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一战刚刚结束,纽约城的任何人想要从东卵到达西卵,都必须得穿过灰烬之谷。《乡间一月》的故事发生在1920年,退役老兵柏金是帕斯尚尔战役的幸存者,约克郡的那个夏天非常美好,但战争始终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大难不死的柏金得到的不是“后福”,而是噩梦。《赎罪》的背景设定在193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即将打响,风雨欲来的紧迫感让夏日变得格外明亮而脆弱。以1976年极端高温天气为背景的小说完全可以自成一派,这年夏天的素材特别多,作者可以写国民阵线大游行、森林大火、英镑价格下跌、诺丁山狂欢节暴动等等,这类作品包括了玛姬·欧法洛的《热浪指南》、亚里克斯·惠特尔的《七姐妹》、鲁斯·伦德尔以笔名芭芭拉·薇安出版的《真相的故事》,以及斯蒂芬·波利亚科夫的剧本《草莓地》。《拾骨》的故事背景就是卡特里娜飓风,成千上万的家庭在飓风中被摧毁,其中大部分都是黑人家庭,大部分都是像埃施这样的穷人家庭;他们的父亲想要设法抵御飓风,但他平时嗜酒如命根本靠不住,孩子们一直都是自力更生,早已失去了对父亲的信任。然而,读者们知道,他们将要面临的是何种程度的暴风雨。

《赎罪》,2007年 图片来源:Allstar/Working Title/Sportsphoto

夏日里,植物成熟、开花、繁殖,但随着温度的上升,又逐渐腐烂,三伏天变得不可预知,一切就像无形的洪水一样滚滚而来(莎拉·佩里的书名《我死之后洪水滔天》就起得很好,预示着心中某种不可避免的恐惧)。《幽情密使》中的紧张感并不是来自于这对恋人是否会被发现,而是一种潜滋暗长的道德谴责,这种感觉会让人非常不舒服,读者心里都在暗暗希望里奥能够早点抽身,以免事情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了不起的盖茨比》和后来的很多小说一样(比如詹姆斯·索特和约翰·厄普代克的小说,还有菲茨杰拉德自己的《夜色温柔》),写的都是上流社会的故事,而这个阶层注定只有堕落这一条路可走。西卵的日与夜都是美丽的,面前是白色的沙滩、绿色的草地、蓝色的海浪,身后却是房子里的推杯换盏和暗通款曲。盖茨比派对上所有的“低语、香槟和星星”,其实都在围绕着一个空壳旋转。“可是天真热得要命,”在小说的后半段,黛西差点要哭出来了,她看着窗外的长岛湾说,“一切又都混乱不堪。咱们都进城去吧!”(译注:摘自《了不起的盖茨比》巫宁坤译版,上海译文出版社)他们最终去了纽约的一家酒店,喝了很多酒,虚饰的体面一击即碎。在《水泥花园》里,母亲的尸体腐烂后散发出阵阵恶臭,连水泥都裂开了。

在那些描写夏天的小说中,天气热到令人难以忍受的某一天,往往会发生一件大事(一场板球比赛、音乐会、丰收派对、同学会、烟火表演、心灵宣言……),或是遇到一场风暴。柏金说:“到了晚上,仿佛又进入了另一个季节。”所有的可能性都在瞬间枯萎。有夫之妇回归了家庭,而暴发户输掉了这场战争——他们都选择了牺牲,或是牺牲在无爱的婚姻里,或是牺牲在战场上。盖茨比死在了他自己的泳池里,被孤零零地留在了雨中,这是对他的惩罚,因为他居然妄想要弥合现实与梦想之间的鸿沟,他居然胆大妄为到相信自己可以真的进入上流社会。上层阶级都是团结一致的,革命还怎么有信心能自诩成功呢?这是一种令人失望的保守主义,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种冷酷无情的现实政治:“汤姆和黛西,他们是粗心大意的人——他们砸碎了东西,毁灭了人,然后就退缩到自己的金钱或者麻木不仁或者不管什么使他们留在一起的东西之中,让别人去收拾他们的烂摊子……”(译注:摘自《了不起的盖茨比》巫宁坤译版,上海译文出版社)。《萨格港》从来不假称种族分裂能得到解决:在这个特别的海滩上,夏天的珍贵之处就在于孩子们能有一个喘息的空间,这几个月里,他们不需要“时刻注意出口在哪里,以防出现什么种族主义事件”。

伊迪丝·华顿在小说中也写道:“短短几天的秋凉过后,肥沃的土地和懒洋洋的树林就再也寻不着踪迹,她甚至无法相信她自己曾经经历过那些。在她身上的的确确发生过某件不可挽回的事情,但与这件事有关的一切痕迹都消失了。”夏天又一次成为了主人公命运的转折点,甚至是整个人生的巅峰。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人们该如何去回忆这个夏天:对悲剧永远无法释怀然后终身含恨(《幽情密使》)?数十年间不断地寻找方法来弥补曾经的过失(《赎罪》)?把它当作成长过程中不可避免的阶段,当作每天都会经历的悲伤(《萨格港》)?或许也可以接受但不抱怨现实,好好地珍藏这一段时光,记住自己曾经不顾一切地去拥抱希望、生命和爱,就像《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中埃利奥的父亲所说的那样,“切记,我们的心灵和身体是绝无仅有的。许多人活得好像自己有两个人生可活,一个是模型,另一个是成品……但你只有一个人生,而在你终于领悟之前,你的心已经疲倦了。”(译注:摘自《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中国友谊出版公司,权景 译)抓住当下,即使你知道它会过去。《乡间一月》也是一部非常温暖的小说,没有一点矫揉造作,它让读者体验到了一种温和的幸福感。卡尔在书中写道:“那些日子啊,有的时候听着音乐,我会感觉自己回到了过去,什么都没变。漫长的夏季终于要结束时,每天都是晴朗温和的天气;夜幕降临,人们开始呼喊家人回家吃饭,窗户里透出来的亮光捅破了黑暗;到了黎明时分,风吹过玉米地,低吟声不绝于耳,田野也已经成熟,散发出一股温暖的气息,正在等待着收割。一切都还年轻。”

(翻译:都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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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卫报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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