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居室,一家人:一位日本摄影师镜头中的蜗居生活

照片中的日本世界比“空空如也的白墙和一尘不染的地板”那种资本主义空间更有烟火气。
妈妈在用自己的额头为弟弟探温度,看他有没有发烧,弟弟正准备要亲她。

“山本一家的价值观是在狭小空间里成形的。”日本摄影师山本雅纪(Masaki Yamamoto)告诉我,十八年来,他们一家七口人都蜗居在神户的一间一居室公寓里。他的父亲是一位卡车司机,母亲在超市干收银工作。两夫妻和他们的五个孩子都睡在同一个房间里,整个房间只塞得下六张榻榻米床垫。家人的手脚交叠在一起,身边的生活垃圾一件接着一件。你要是抬起头看,很难不与别人四目相对。山本在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二,他补充说:“在这里唯一能让你独处的地方就是浴缸了。”他的新摄影集《我的家》(Guts),就近距离记录了自己一家的柴米油盐。

在西方视域下,日本往往被看做是一座寂寞的孤岛,这里你能租一个家人,年轻人过着无性的生活,不再被子女需要的老人们从商店偷东西,巴望着可以进监狱,找到一点社交安慰。乍看之下,山本的照片似乎又让人体验到在幽闭空间内令人窒息的孤独。在其中一张照片中,妹妹坐在浴缸里,纤瘦的腿叠起来挨着胸口,环抱的双手搭在膝盖上,像是一个罗丹的雕塑作品,浸在盛满乳白色水的小浴盆里。在读到图片配文之前,我们都觉得这个场景有些阴郁。原来她正闹着玩儿,把膝盖拱起来贴近胸口,假装自己胸前“有料”。

山本一家

山本的照片很有力量,原因是它们能够颠覆观众的期待。山本很有洞悉力,而对于自己家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他并没有多少怀念。在他八岁时,一家人被赶出了原来在神户的住所,他们靠住在车里过了一个月,山本和他的兄弟姐妹们被送到了儿童福利院,过了一段时间才和父母重聚。在其中一张照片中,山本的爸妈正在石头剪刀布,决定应不应该给钱让爸爸去玩弹珠机。镜头对准的是母亲手中紧紧攥着的纸钞。山本在成长过程中遇到的另一个困难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毫无个人空间和隐私可言。他对我说,妹妹正处在一种“蛰居”(Hikikomori)的状态中自我挣扎。“蛰居”是日本的文化依存症候群,也就是成为社会隐士,不愿意离家出门。他的弟弟正是读高中的年纪,已经辍学了。“有个词叫青春期,正适合他”,山本概括道。

为决定谁去切蛋糕大战一场

与此同时,山本说,有一种照片最能吸引他,那种照片仿佛在诉说:“是的,我们很穷,但是……”他的照片有一点很特别,那就是主角们真的都不摆架子,非常兴高采烈。在他的镜头前,家庭成员们都成了这间一居室王国里争相逗乐的小丑。母与子享受脸贴着脸,享受着每个瞬间的乐趣。“我拍这些照片的时候,自己都在笑。”山本说,“家人们有的在我眼前,有的在我身后,我们都在捧腹大笑。”

母与子

看到山本家中乱七八糟的杂物,读者们可能会本能地希望日本整理收纳女王近藤麻理惠(Marie Kondo)能来帮忙清理一下,或者能有十几个加大号袋子装起来也行。看着这乱七八糟的屋子,和住在里面依然安之若素,在如山杂物中依旧开怀的山本一家,我想,那种感受和疑惑大概正是进入山本的世界必不可少的一步。你能看到一位母亲把手指上融化的麻糬舔干净,有些脏兮兮的,但家人还有观众反倒都看得很开心。把摄影集往后翻不出几页,这位母亲又和女儿坐在一堆没洗的盘子、空烧酒瓶、皱巴巴的报纸和干掉的橘子皮旁边,一起玩电子游戏。在山本的黑白照片中,我嗅出了一丝细微但又不能不注意的“反近藤麻理惠”精神。照片中的日本世界比近藤“空空如也的白墙和一尘不染的地板”那种资本主义空间更有烟火气。在一张照片中,山本的母亲正小心翼翼地化妆,然而她的镜子却立在铁板烤肉炉的上面,里面还残留着昨天晚餐的油污。另一张照片中,山本的目光被一颗像骨头一样钙化的苹果吸引了,这个苹果大概被扔在床底,遗忘了好几个月,但却有一种特别的美。

妹妹在家剪头发

在这个狭小的公寓里住了快一辈子后,去年,山本的母亲看到了一张租赁广告单,广告里那个才称得上是真正的房子——两层小复式,还有西式厕所,租金他们也刚好负担得起。搬家后,母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老房子的照片都贴到他们的新浴室里,“这样一来他们就再也不会忘记山本一家的精神了。”但不出两天,这些照片就纷纷从墙壁上脱落下来,黏在浴室的地板上。最终,母亲还是把这些照片收起来,计划着那天再好好把这些照片贴上去。山本说,可母亲后来再也找不着它们了,新家当越来越多了呢。

妹妹纤瘦的腿叠起来挨着胸口,假装自己胸很大
父亲在厨房里剃头
打电子游戏
一个平凡的午后
我弟输了“一分钟憋气挑战”,从装满水的浴缸里起身
母亲正小心翼翼地化妆,然而她的镜子却立在铁板烤肉炉的上面
妹妹从锅里捞拉面吃
做完眼睑手术的弟弟
新年前夕的“跨年面”
爸妈玩石头剪刀布,决定该不该给爸爸一千日元去玩弹珠机
弟弟在上夜校的那段时间里,上午总是不慌不忙的
妈妈把手指上粘着的融化麻糬舔掉
做完视网膜脱落手术后,妈妈给自己的眼睛拍了张照
大哥捉到了一条鰤鱼,然后带回家了

翻译:马昕

来源:The New Yorker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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