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思强
《北京女子图鉴》已经接近尾声，《上海女子图鉴》又要来了。
作为日本话题网剧《东京女子图鉴》的国内改编版，两部作品都有意继承原作对于女性在都市中的成长和挣扎，但从目前《北京女子图鉴》播出的效果来看，大部分观众并不买账，甚至有网友评价：“日版虽然不算神作，但这个剧跟日版比，差距如同一个文盲跟大学教授的差距一般大。”
这种差距在评分上也有所体现，和原版《东京女子图鉴》的豆瓣8.7评分比，《北京女子图鉴》6.1的评分或许只能勉强算作及格。
2.6的分差在近年来国内大量的改编日本IP作品中，已经算是小的了。改编自日本著名小说家东野圭吾的两部作品——《解忧杂货铺》和《嫌疑人X的献身》，都被原作拉开了两分以上的分差，而《麻烦家族》和《深夜食堂》更是和原作相差4分以上。
近几年IP概念被炒热之后，整个文化产业对优质IP的需求越来越大，各大巨头纷纷积极拓展自己的文娱板块，也是为了能够最大程度开发出超级IP的全部价值。
于是我们看到腾讯手握《王者荣耀》，推出动漫、影视、真人秀甚至导航语音包等一系列IP衍伸项目；《中国有嘻哈》爆红之后，爱奇艺通过授权从服饰、配饰、3C数码、食品酒水等多个领域对RICH品牌进行开发，越来越多的业内人士看到了一个好IP的价值。
但由于目前整个产业仍不成熟，需求越来越大的同时，优质内容的供给并不能完全跟上，因此直接改编国外经过市场检验、已经具有一定名气的作品，似乎成了一个很好的选择，与中国地域较近，且产业成熟的日韩也成了国内改编的首选对象。
其实改编日本IP并不是这几年才有的现象。2001年的《流星花园》可能是目前为止最成功的改编剧，成功到让人几乎忘记这其实是一部改编剧。
在这部剧播出之前，F4还是没有任何表演经验的新人，在播出后，四个男生一跃成为全亚洲的偶像，韩国、泰国、印尼，甚至“原产地”日本，都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追星潮"。印尼政府甚至公开在媒体上呼吁，希望F4能到峇里岛开演唱会，以挽救当地低迷不振的旅游观光业。
但《流星花园》的成功，与其说是因为改编了一部来自海外的好作品，不如说是因为对一个全新内容类型的探索。2002年，亚洲商业周刊把《流星花园》制作人柴智屏评为当年的25位亚洲之星之一，并做出评价：“柴智屏以最具创意跟创新的手法改变了戏剧的形式以及市场的生态。”
《流星花园》之后，柴智屏被封为“偶像剧教母”。台湾偶像剧仿佛一种新型病毒，不断地进化，扩张，侵入每一个八零后九零后的记忆之中。这其中依旧不乏从日本等地引进改编的作品，但除了《恶作剧之吻》话题度与关注度相对较高以外，《贫穷贵公子》、《白色巨塔》、《花样少男少女》等日本改编剧都表现平平。
所以说若以《流行花园》的成功，做出中国改编日本IP可行的判断，未免有些草率。若把范围再扩大，即使是看上去更符合中国观众审美和口味的韩国剧集，在改编之后，也只有《回家的诱惑》《蓝色生死恋》等几个为数不多的爆款。
国外剧集“中国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近两年遭受“声讨”最严重的改编剧莫过于中国版的《深夜食堂》，这部改编自日本高分同名高分漫画的电视剧，从去年6月12日在北京等卫视开播后，就面对着观众排山倒海般的批评，豆瓣评分更是直降到2.8，只有6%的人给出了四星以上的评分。
“原版馋到崩溃，国版尬到反胃”，两国社会环境和民族文化的差异，是国外IP改编面临的最困难的问题，也是大部分作品改编失败的原因。
“中国的深夜食堂不应该是啤酒和大排档吗”——由于从基础设定上就没有处理好中日文化之间的差异，导致中国版《深夜食堂》始终散发着强烈的违和感。
著名作词人、作家方文山在今年腾讯新文创生态大会上提出，“文化是翻译间流失的东西。”很明显，许多制作方在改编国外IP时，忽略了这些流失掉的文化的存在，只留下了一个粗暴翻译后的别扭空壳。
由黄磊主演的另一部日改电影 《麻烦家族》，也因同样的问题而饱受争议，和原作《家族之苦》进行比较，会发现整部作品并没有做出太大的改动，只是把部分细节“中国化”——比如把发短信换成打电话，把日本饭馆换成爆肚店，把日本鳗鱼换成北京烤鸭。
这种流于表面的改编忽略了作品本身所要反映的社会现实和价值观。知乎网友满江红在评价《麻烦家族》时说，原版《家族之苦》故事存在的基础是日本老年人离婚的盛行，这种被称之为“熟年离婚”的风潮之所以会在日本出现，是因为日本女人一般结婚以后都会成为专职家庭妇女，从此一辈子在家相夫教子，经济上完全依附于丈夫，所以相对而言，日本女人在家庭中都非常隐忍压抑，到了丈夫退休以后这一长期压抑会完全爆发。
而在中国，这种现象并不普遍，很难引起中国观众的共鸣。
这种由于文化差异而导致的改编失败，并不是只有中国如此，即使是好莱坞也在改编上吃过瘪。在好莱坞有不少导演是日本作品的狂热追随者，《星球大战》导演乔治·卢卡斯曾表示最喜欢的导演是黑泽明，而《星球大战》的部分创意也是来自黑泽明的《战国英豪》。
所以对于日本这块肥肉，好莱坞觊觎已久。2002年，20世纪福克斯电影公司董事长兼CEO吉姆·吉安诺普洛斯亲自前往日本同鸟山明会面，获得鸟山明首肯并得到了《七龙珠》的电影改编权。然而过了七年，这部备受期待和争议的美版《七龙珠》才和观众见面。影片上映后，粉丝对这部作品恶评如潮，imdb评分2.6分，烂番茄新鲜度15%。
除此之外，梦工厂和派拉蒙影业联合出品的《攻壳机动队》，Netflix出品的《死亡笔记》口碑均遭滑铁卢，即使是像美国这样影视生产高度成熟的国家，也难敌东西文化差异造成的巨大鸿沟。
把目光重新放回国内，会发现有了《深夜食堂》和《麻烦家族》等作品的前车之鉴，制作方在改编日本IP上慢慢变得谨慎。
“《北京女子图鉴》是我们寻求市场差异化的结果，在大女主当道的背景下塑造一些平凡的女性，但是在平凡当中能够见锋芒，塑造新时代独立女性的形象。”在2017年的优酷秋集发布会上，《北京女子图鉴》的制作人卢林这样说道。
所以我们看到除了名字相似之外，《北京女子图鉴》采取的方法是保持与原作同样的价值取向，但讲述了一个与原作截然不同的故事。
但这样随之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就是如何让这个故事既是原来的主题，又改得让中国人产生共鸣，喜闻乐见。
“这是一部现实主义的话题剧。在这里，每个20岁的女孩都将从梦中的小公主活成现实的主人公；这是一部浪漫主义的话题剧。在这里，每一片破碎的镜子都能装进整个城市；这是一部浮世绘式的话题剧。在这里，谢谢每一个爱过这个城市的人。”
这是《北京女子图鉴》发布时的一段介绍词，相比《东京女子图鉴》在官网上的介绍——“女主角绫在东京生活的17年间，一边面对生活、爱情以及事业的困境，不断被东京特有的价值观和景象洗礼，一边坚强生活，逐渐成长。”——《北京女子图鉴》似乎想表达的太多了，这往往会导致什么都表达不好。
网友@NealDie认为这部剧引起一部分北漂共鸣的地方更多在于前期女主的生活状态。比如身在小地方渴望去北京、家人的不理解、求职百般被拒、因为异地恋被分手、没钱于是住在地下室等等。但到了职场部分却不够真实，对于一个职场女性的「能力」缺乏基本了解，所以一旦要让职场女性获得升迁，唯一的办法就是依靠外力——即设置一个贵人。
这也是目前对于这部作品争议最大的地方——虽然制作方一直在强调这部剧“绝不靠男人”、“没有玛丽苏”，但实际上女主陈可的每一次工作变动似乎都和男人有关。
一位豆瓣网友这样评价：北京女子图鉴还是男性视角，被男屌丝非礼，陪男老板喝酒，被已婚男欺负，嫌男友没野心，女同事睡男领导上位，而东京女子图鉴痛苦来自自己，欲望太多，实现的过程中又迷失。
明明想讲同一件事，怎么说着说着差距就这么大了？这可能因为对于国内影视剧创作来说，《东京女子图鉴》使用的是一套国内并不熟悉的话语体系，这导致在想要表达同一母题时，国内创作者心有余而力不足。
有专家曾表示，日剧的创作体系已经十分成熟，除了在故事层面上的创新和不断进化之外，在核心戏剧主题上，也不再对传统的“大团圆”“坚韧不拔得胜利”这一类主题感兴趣，更多的主题定位在个人的独立、人的异化、欲望、家庭解构、公平正义等方面，注重于人性的挖掘。
可以说制作像《东京女子图鉴》这样社会性较强的影视剧，日本早已经是轻车熟路。
那国内又是什么样的话语体系？“每日人物”在讨论最近颇受争议的《后来的我们》时所作的描述可供参考：“国产电影一套特有的话语体系，矫揉造作，无病呻吟，生气时就歇斯底里，伤心时就泪流满面，流水账式的堆砌，完完全全自high式的抒情。”
虽然这评价的是这几年越来越烂俗的“青春片”，本身就想摆脱这些标签的《北京女子图鉴》当然没有如此夸张。但不可否认，行业内创作的惯性还在，国内对于现实题材驾驭能力还是有些薄弱，在度过了一段“流量至上”的浮躁期后，内容本身质量的要求才刚刚开始提升，国内想要操作好这样更深层次的主题，仍需要一段时间摸索和成长。
17年前，《流行花园》导演蔡岳勋曾在接受采访时说，《流星花园》的秘诀在于“造梦”，因为像杉菜这样普通的女孩，实际是不会出现在这样的贵族学校里的。“最能够感动观众的，就是在电视剧里实现一个梦想。”
然而17年后，这种“造梦”的剧情变成了为人诟病的“玛丽苏”，杉菜的扮演者大S更在微博直言不讳地表示不喜欢杉菜这个角色，认为她是一个“绿茶婊”，而一部完全虚构且与《流星花园》风格截然不同，倡导不婚主义的《淑女的品格》却在网络上引发热议，让不少人大呼想看。
如此看来，有些问题并不是出在改编上，无论改编也好，原创也罢，中国的影视剧行业正迫切期待着新时代的《流星花园》出现，以“改变戏剧的形式以及市场的生态”，《北京女子图鉴》是一次很好的尝试，但国产影视剧应该做到的，还远不止于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