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秦泉
以下是《三声》与《暴裂无声》导演忻钰坤、《暴裂无声》制片人,FIRST并驰计划负责人高一天的对话整理:
三声:在市场给予《心迷宫》赞美的基础上,你对《暴裂无声》有怎样的期待?
忻钰坤:整个行业都很在意第二部的品质。因为第一部有很棒的叙事结构,所以获得了大家赞许,但是《心迷宫》是有一些问题的。一个导演的第二部电影是决定这位导演能否在行业真正立住的作品,《暴裂无声》和《心迷宫》一样都很冒险,在商业层面也会有一些牺牲,但这也是这部电影应该兼顾的责任或者说使命。
《暴裂无声》并不小众,故事理解也没有难度,但我希望有更深层次的内容被大家去解读并发酵。包括我们的发行动作,都是希望这部电影被更多的人看到。
三声:姜武饰演的暴发户,这个人物设计非常类型化。
忻钰坤:姜武饰演的昌万年有原型。我之前在杂志看过很多中国富豪组团去非洲捕猎,让我震撼的不是猎杀的过程,而是在报道结尾,记者说那个老板的公司就在包头市某条街上,就在记者家的对面。
这种设定你看到时会觉得浮夸,但这就是现实。在创作的时候,我希望这部作品多一些电影的质感,整体的人物设置都可以变化,让它可以稍微地凌驾在类型之上。
三声:影片中有一处超现实设计,小男孩走出了山洞,这就属于超越类型之上的探索吗?
忻钰坤:在故事最后的时间点上,我希望能够有一种模式重新组建观众同故事的参与,这个反转能够让观众重新转回注意力。
通常来说,这个地方的处理方式会是闪回或者直接对白,但是这对于我而言不够有挑战。现在的呈现方式不啰嗦,也是我认为电影好的表现手法。
三声:这种处理方式好像也寄托着你对人物的某种关怀。
忻钰坤:我形容这个故事是在很细的一根管道里高速往前冲,你一直处在黑暗的管道中,但在结尾管道喷射出的瞬间,最终的目的和结果。其实是每个观众心里的东西在引导,而不是电影,电影是一套隐喻系统,大家可以去挖掘、拼凑以及联想。
电影不能只有娱乐的,也有黑暗和压抑的一面,能够用一种相对安全的方式让观众在黑暗里走一遭,就是重要的体验。
三声:你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吗?
忻钰坤:我悲观是因为电影改变不了什么,它仅仅是一个半小时或者两个小时的心灵旅程,在这个过程中能够做到直击人心就够了。
我不觉得悲剧带来的力量会更猛烈,但我希望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
忻钰坤第二部电影《暴裂无声》剧照
三声:《暴裂无声》的时间点放在了2004年,当时你对包头市煤矿生产的印象是怎样的?
忻钰坤: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包头有钱人变得多了。我当时在西安上学,回到包头后发现马路上跑着各种豪车,这在西安都很少见。
这个时候矿产主同乡民的矛盾特别多,也有勾结,村民不一定就站在道德制高点上。
三声:这个同周子阳作品《老兽》里反映鄂尔多斯的状况很类似?
忻钰坤:鄂尔多斯的盛况是在2009年左右,暴富随之而来带来了很多问题,人的价值观极度扭曲,这个充满了戏剧性。一个人短短的十年时间经历了两种境地,也充分暴露了人性。
“人心会变”是我在电影中最想去触探的一个角落。
三声:包头会成为你后续电影中一个重要的地理坐标吗?
忻钰坤:不会。我在城市长大,生活环境同大家非常相似。我价值观的形成是离开家乡后的,是一个游离、漂泊的过程,变得没有根底。
我观察身边人的变化以及由此带来的创作灵感,都是我在外漂泊时候感受到的。
三声:作为导演,什么样的内容或者主题是你一直追求讲述的?
忻钰坤:人性的复杂以及社会是我一直关注的,或者说是我一直想深挖的主题。
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看到了这种复杂性。在知道真与假的瞬间,很多观念的崩塌与重建,这让我觉得人类是复杂,世界是复杂的,而复杂背后更多的是人的自私。
三声:这个复杂性在《暴裂无声》中有很强的体现。
忻钰坤:这三个人物在电影都有很客观的呈现。影片中我唯一同情的就是那个母亲,张保民的妻子。张保民也有很多劣根性的东西,方法并不管用,他最终也没因此而得到真相。
三声:你在《心迷宫》后有很多机会,为什么最后选择了一个相对小体量的作品?
忻钰坤:这个源于我长久以来对行业的观察。在《心迷宫》之前,我就一直关注电影的商业逻辑,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机遇,什么是被粉饰的陷阱。我很清楚地知道在不同的项目中,导演可能有的几种身份。
我会很谨慎地选择题材。会以故事、剧本为最重要的一个起源进行打磨,将更多的关注点放在故事本身上。
在我的导演职业生涯中,我可能不太会重复自己,我必须要不断地去做尝试,去挑战更多新的内容,可能每一部都会带有实验性或者危险性。
我想让大家知道我的导演能力是多样的。
三声:加入并驰计划是为了更多的表达话语权?
忻钰坤:是的。并驰计划是影展和主流电影工业之间的一个缓冲带,如果你过快地进入到那个层面,没有调整好思路有可能会摔倒。
并驰计划不会干预我的创作,他提供一些基础的保障和行业资源。它少掉了同主流商业电影的企图,但又有别于低成本作者电影的质感,介于二者之间,能够为电影市场提供一些“新鲜”的电影。
三声:《暴裂无声》是并驰计划的第一部作品,为什么会成立这个计划?
高一天:计划当初成立的契机是想支持青年导演继续拍摄有实验性、探索性的作品,它是电影节延伸出来的一个环节。我们通过配置相关资源,帮助导演在保证创作性的空间下去推进导演完成拍摄。
并驰计划并非生产指向型,它不是非要去生产内容,更多是在导演这一侧起到保障作用。
我们自身也在不断探索中,第一期合作导演除了忻钰坤之外,还有王一淳和周钜宏两位导演的作品。
三声:目前已经积累了哪些经验?
高一天:每部影片都需要一个不同的配置方案。电影是独特的,它没有一个固定的系统去适配每部电影。
我们在FIRST电影节这个层面做了“FIRST实验室”,这个实验室只在前端围绕剧本和创意展开,这会是一个长期的工作。比如,在六个月里和有经验的编剧或者制片进行更多的沟通和交流,不断地进行写作,在这些环节中完善故事创意和剧本。
三声:作为制片人,你觉得《暴裂无声》有哪些实验性的探索?
高一天:回过头去看这个项目,我觉得压力确实非常大,可能在当时我们需要迅速地决定很多事情,却不太能够审视探索本身。
现在看来,从男主的设定、后期剪辑选择呈现的故事以及配乐选择,都是很有实验性。男主是一个没有台词的主角,他只能用眼睛、身体和动作去跟大家交流,这对男主在不同场景下的情感状态要求更大。
《暴裂无声》制片人高一天
三声:《暴裂无声》是有强烈个人表达,但也有商业类型元素,这二者的结合是项目开始就定下的目标吗?
高一天:类型是一个风格化的结果,不是用来归类电影的方法。《暴裂无声》是一个有着明确风格化诉求的电影,忻钰坤导演和整个电影创作小组都在追求电影感。
这个风格化有一部分是在尝试电影同观众发生更深层次的交流,这是导演想做的。在商业结合点上,我们有非常强烈的冲动是和观众进行交流。
三声:有审美的资本,在青年导演项目中是否意义很重要?
高一天:关注青年导演创作群体的市场力量有很多,因为青年导演代表着更开放的想象力和更旺盛的创造力。
在所谓的资本层面,这个市场有很多人在身体力行地去做这件事情。每个故事的特点不一样,可能也需要不同的合作方式。
在青年导演领域,尤其是制作端,资本和导演理应形成一种默契,要抱有极大的信任。电影始终是一个手艺活,也强调集体的协调性,这些都是很大的挑战。
三声:面对所谓资本的时候,年轻导演好像都有一种普遍的焦虑感。
高一天:只要是自主创作,这种焦虑感是一直存在的。创作者的焦虑是天然的,电影本身就是文化产品和行业产品的结合,焦虑也是构成创造力的一部分。
年轻导演需要想好去讲一个怎样的故事,这决定了你和资本之间的关系,需要去做平衡或者说达成某种一致。
三声:你感觉忻钰坤作为导演,接下来会怎么走?
高一天:他是一个职业化的导演,能力非常综合。有一个地方我认为是他的特质,就是他永远保持着对现实生活的关注。
我相信忻钰坤关注现实生活的视野会一直存在,这个对电影创作而言很重要。
三声:有评论将忻钰坤作品视为“新独立电影”,您如何看待这个概念?
高一天:目前的独立电影是一个比较宽广的概念,它是在中低成本下有着独特电影美学,甚至是更有活力的一类影片。
独立和成本没有关系,独立是指创作者自由表达层面的独立。大家会关注身边的世界,对现实有体感,这种独立更多地代表着一种精神化的,或者说创作意志多样化的发展趋势。
这种独立在电影中保存住了,对整个中国电影的发展是更重要的,它会形成一个群体性景观,甚至是一股扭动的力量,往前流动。
周子阳、蔡成杰,忻钰坤、张大磊、马凯等等,他们为这个市场提供了更多样化的作品,尤其是这批电影进入到市场之后,我觉得每一部作品都有它不可替代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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