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与他们的母亲:相爱相杀还是相辅相成?

塞缪尔·贝克特、伊恩·麦克尤恩、菲利普·拉金……这些作家的母亲是如何影响他们写作的?

菲利普·拉金与母亲。图片来源:Philip Larkin Archive

这个世界上有哪一个作家能够宣称自己从未受到过自己母亲影响吗?《作家与他们的母亲》,顾名思义,是一本关于作家和母亲的文章合集,收录了许多母爱的传承故事,包括个人回忆录的一手记录和人物传记里的二手资料。这些文章的主题几乎都是感激,因为不管哪个作家回头看自己走过的人生道路,都会不可避免地发现并承认,抚养子女和培育天才之间是有联系的,二者一脉传承,相随一生,同时也难以言喻。

《作家与他们的母亲》

朱迪·卡佛(Judy Carver)就在一篇精彩的文章中讲述了自己的祖母Mildred的生平故事,以及她所展现的对其他人“不可思议的意识”。根据自己父亲未出版的回忆录,Carver生动形象地描绘了祖母的“巫术”,进而将主题升华开去,展开了对抱负和社会流动性的探讨:“如果阶层在当时的英格兰并不重要,那么在整个国家里都可能是这个样子。”阶层成为了字里行间隐形的主题。玛格丽特·德拉布尔(Margaret Drabble,英国作家)写的塞缪尔·贝克特(Samuel Beckett)与其母亲May的情感经历,向读者展现了一个都柏林家庭的艺术奋斗史,包括与病魔的斗争以及对新教的执着。May是一个“脾气很坏”的女士,不仅爱和佣人吵架,也经常与儿子争执,同时她对儿子的溺爱将后者压得踹不过气。在心理层面上,贝克特从未躲避母亲,他大部分作品的灵感都来自二人的对抗。

另外一篇同样聚焦于阶层的作品,是伊恩·麦克尤恩关于其母亲Rose的温暖回忆,她是一个性格内向的工薪阶层女性,社会地位和不善言表让她到处躲着人走路。少年麦克尤恩很是对母亲的“胆怯”感到恼怒,并竭力疏远她。但现在,身为作家的麦克尤恩看到了自己和母亲之间的关联——自己早年间对文字的“恐惧”,以及对故事的直觉。Rose后来得了血管性失智症,失去了说话能力,“大脑也清空了”。菲利普·拉金(Philip Larkin,英国诗人)和他好书如命的母亲Eva一周会互相通两次信,那是1941年,拉金刚前往牛津求学。二人的通信一直持续到1970年代中期,但这种相互依赖的关系并不能满足他们。Eva一生都在忍受着漫长不安的守寡期,期间进过精神病医院,还遭了一次电击治疗的罪。忧伤之下,她给儿子写信道:“你认为,一颗破碎懊悔的心还能有希望吗?”孤独是母亲和儿子同样承担并从未克服之事。

Mildred Golding和儿子William、Jose,1941。  图片来源:Judy Carver

林顿·戈登(Lyndall Gordon,传记作家)还是个女孩时,就开始独自照顾自己生病的母亲了,没人知道照顾了多久,她也不知道母亲得了什么病。她好奇为什么父亲和祖母都没告诉她过什么,也许是“不愿让她知道亲人有一天走了是什么意思”。戈登后来从母亲未写完的一首诗中找到了答案:癫痫。安德鲁·莫辛(Andrew Motion,英国诗人)用美妙的文笔描绘了自己母亲既聪慧又“脆弱”的状况。他写了自己从童年开始就伴随一生的疾病(关节炎),是如何影响自己的写作和与母亲的关系的。莫辛的母亲后来遭遇不幸,从马上摔下,大脑严重损坏,昏迷了三年,又在半昏半醒中度过了六年。对莫辛来说,这是影响自己整个人生的一场事故、一次残忍的经历、一次惨痛的教训:“生活中唯一可靠的原则就是不确定性。”凯瑟琳·艾德(Catherine Aird,侦探小说家)记录下了自己16岁时罹患肾病的经历,彼时他不得不卧病在家,全靠母亲照顾。母亲后来活到了85岁,二人的角色颠倒了过来,变成了艾德照顾年迈的母亲。艾德非常感激母亲表现出来的幽默、委婉和沉着冷静。

虽然提了这么多关于疾病和不幸之事,但这本书实际上并不会让人感到压抑,贯穿全书的感情其实是幸福的和深情,特别是那些写作者青春年少的篇章。比如丽塔·达夫(Rita Dove,首位获得美国桂冠诗人称号的黑人)和她当裁缝的母亲Elvira,以及她在母亲的激发下创作出来的诗篇。书中也写了一个后妈,是马丁·艾米斯(Martin Amis,英国作家)笔下的Elizabeth Jane Howard——自己父亲的第二任妻子,她后来成长为了艾米斯的英文启蒙老师。艾米斯说,在遇到Jane之前,自己就是一个“半文盲,废物,唯一的爱好就是购物”。经过Jane一年的指导后,艾米斯三门课程得了“A”,并拿到了牛津的奖学金。虽然艾米斯对Jane充满感激,但艾米斯坦言自己最多也只是对Jane抱有好感:“父亲的另一个女人,恐怕注定只能给予继子以爱而不求回报”。

美国诗人丽塔·达夫和她当裁缝的妈妈Elvira,1953。图片来源:Ray A Dove

另一位著名作家的儿子,大卫·厄普代克(David Updike,约翰·厄普代克之子)考虑的则是一家子天才之间的竞争关系。大卫母亲Mary学的是美术,曾在牛津大学罗斯金绘画学院学习过一年。大卫的父亲虽因其短篇和长篇小说颇有名气,母亲却因大家庭里有4个子女,而不得不把原本要投入艺术创作上的精力到了家务事中。多年后母亲跟大卫说:“我怎么能跟那样的天才竞争呢?后来母亲又重拾画笔,边画边卖。

还有一个很特别的例子是,一位母亲成就了孩子,也毁掉了孩子。长久以来,约翰·拉斯金(John Ruskin)一直都在忍受与母亲Margaret一起相处。Margaret是一名极端虔诚的信徒,从小就给拉斯金灌输宗教思想,希望他以后能进入教会。拉斯金对此很抗拒,虽然母亲的《圣经》教育给了他很大的影响,比如他后来用《旧约》的预言风格写作。但是拉斯金和母亲之间隔阂颇深,他在回忆童年时期时写道:“没什么是我可以去爱的。”拉斯金和其母亲的关系给了后人一则充满警示的教训:不要坚持和已经读大学的子女生活在一起,就像Margaret与1837年去牛津读书的拉斯金那样。Margaret对拉斯金的“爱”,让母亲(mother)这个词变成了窒息(smother)。后来也确实如此,Margaret和拉斯金的关系再也没有好过。

(翻译:张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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