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尼亚作家恩古齐·提安哥:右翼之风正吹遍世界 反抗是活着的最佳方式

1978年,这位肯尼亚作家未经审判就入狱服刑一年,现在他的狱中回忆录重新发行,他聊了聊反抗不公正的必要性。

恩古齐·瓦·提安哥:“如果你认为自己的信念是正确的,那就对它坚信不疑。这些信仰最终会让你得救。”摄:Daniel A Anderson

恩古齐·瓦·提安哥(Ngũgĩ wa Thiong'o)的信仰是想象力。这一点似乎显而易见,毕竟这位著名的肯尼亚小说家、学者和剧作家已经写作超过50年了。但是想象力,包括所有的艺术种类,对他来说不仅仅意味着创作,更是一种反抗。他曾因自己的政治信仰而遭到监禁,而在当时企图打垮他的残酷环境中,想象力就是他最珍贵的财富。

他的回忆录《与魔鬼搏斗》(Wrestling with the Devil)回顾了他在1978年一整年的监禁历史。在当年一个午夜,他突然被捕,没有经过任何审判就被关进了最高戒备等级的监狱里。这本回忆录整理自1982年出版的作品《拘禁生活:一个作家的狱中日记》(Detained: A Writer's Prison Diary)。当被问及这么多年过去为何还要重新修订出版时,恩古齐回答说:“反抗和狱中写作是永恒的主题。”

恩古齐在服刑期间有过多次反抗行为,回忆录中记述了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他在监狱粗糙厚实的厕纸上写下了一整本小说《十字架上的魔鬼》(Devil on the Cross)。这本小说讲述了一个年轻女子在新殖民主义下的肯尼亚面对种族和性别压迫的故事,而小说在写作过程中经历的传奇几乎和故事情节本身一样重要。

控告、案件审理、刑罚宣判,这些恩古齐都没有经历过,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会被关押多久。在他眼里,这部小说就是“一种精神上的生存”。“如果我当时再被关十年,很难说我会作何反应。但在那时,我一直在计划着该怎样活下去。我想着用基库尤语(注:肯尼亚西部地区的一种语言)写小说,我也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如果得写一年,那我就再用一年将它翻成斯瓦西里语或者英语。即便在当时那种环境下,我脑子里还是在盘算着这些事情。”

他推测,国家监禁他的目的就是杀鸡儆猴,而恩古齐就是那个乱说话的知识分子典型。他写作和表演的戏剧《Ngaahika Ndeenda》(《等我想结婚时再结婚》,英译名为“I Will Marry When I Want”)直接导致了他的被捕,这出戏由当地农民制作并出演,他们都没有表演经验,制作经费也相当有限。恩古齐公然反抗政府,抓捕他的意义就不言自明了。他在回忆录中写道:“如果国家能够打垮进步的民族主义者,让他们在出狱时哭喊着‘我为我犯下的罪责忏悔’,这种毫无原则的立场转变将使统治集团更加确信自己的智慧,将民众一分为二地划分为安分守己的人民群众和少数心怀不满的反动分子。”

肯尼亚作家恩古齐(洛杉矶时报/Getty Images)

“他们会来问我为什么被拘禁,这很烦人,”他笑着说,“他们总是试图让我忏悔,让我承认我的罪过,但是从政治意义上来说,我无罪可认。”

他刚入狱时,就有一名狱友告诉他,“不要让他们打垮你。”监狱里的情况有多糟糕呢?犯人们不允许拥有书、收音机和纸笔;食物往往蚊虫滋生;每天被关在牢房里的时间长达23小时。因此对恩古齐来说,保持住精神的完整性和信仰是至关重要的。

这些信仰从肯尼亚取得独立时起就深深根植于这片土地上。19世纪末期,肯尼亚还是英国的殖民地,英国来的移民侵占了他们的土地和资源,把当地人都赶到了拘留营,逼迫肯尼亚人放弃自己的文化,接受英国文化。独立后,肯尼亚人开始有权依照自己的方式生活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恩古齐也一直在努力去掉自己身上的殖民痕迹:他放弃了自己的教名,和基督教划清了界限,并且不再用英语写作——这是很多人仍在质疑的一点。

“如果我遇到一个英国人,他说‘我用英语写作’,我不会问他‘你为什么要用英语?’如果我遇到一个法国作家,我不会问他‘为什么你不用越南语写作?’我却反复地被问到,‘你为什么要用基库尤语写作?’好像非洲人用一种非洲语言来写作是不应该的。”

多年来,他一直主张非洲作家要用母语写作,他在著作《思想去殖民化:非洲文学中语言的政治》(Decolonising the Mind: the Politics of Language in African Literature)中也提到了这一点,因为他明白,语言对于一个民族的文化和身份认同而言是不可或缺的。

“非洲人被带到美洲后经历的第一件事,就是被迫放弃原本的语言和名字,”恩古齐在谈到横跨大西洋的奴隶贸易时这样说道。多年来,他从非裔美国人身上获得了巨大的灵感,无论是在文化上还是在政治上,“非裔美国人的反抗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反抗故事之一。因为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他们还能够创造出一套新的语言系统,包括灵魂乐、爵士乐、嘻哈等等。”

说到“反抗”一词,人们很自然地会想到现任的美国总统,以及人们对他的不满。但是对于恩古齐来说,这不仅仅是某一国家某一时期的问题,他注意到了“右翼之风正吹遍全世界”。说回到语言方面,恩古齐认为,非洲的思想以及“所谓发展中国家”的思想都是由西方思想塑造的。

“非洲90%的资源都是西方世界消耗的,但是描述用词却能颠倒黑白——是西方‘帮助’了非洲。有些东西被运回来了,就成了‘援助’,但其实非洲才是西方世界的资源捐赠者。”他管这些说法叫“世界将异常正常化的方式”。

某些肯尼亚人为了融入英国人,为了和他们一起打高尔夫球、打猎、参加俱乐部,不惜出卖自己的人民,恩古齐为这些人感到深深悲哀,他将这些事情写进了《与魔鬼搏斗》一书。英国人接管了肯尼亚,只给当地人提供微薄的报酬。而对于有些人来说,这些崭新的、闪着光的硬币,就如同一大笔财富。恩古齐说:“如果他们控制了人们的心理,那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连警察都可以不需要。”

这又回到最初的话题上:说好母语;弘扬本民族文化;为传统投资,而不是那些随随便便丢给你的东西。世界各地受压迫的人民都知道:殖民者想要的只是你生产的东西,他们根本不在乎你是谁。

图片来源:华盛顿邮报/Getty Images

“我认为非洲人、拉美人和亚洲人必须找到一种方式,彼此间能够加强联系,齐心协力地发声:让我们用自己的资源生产自己的东西,然后在等价交换的基础上和其他的国家进行贸易。”

这种对本民族文化和资源的投资,就是他所说的“保卫基地”(他曾出版过一本书,名为《保卫基地:2016,增强非洲的全球话语权》)。他仍然相信文化交流,包括文学翻译,但是他明确表示,首先必须确保本民族的文化建立在一个稳定的基础上。“我们先得自己连接到基地上……然后再从基地连接到全世界。我们的身体、语言、毛发都是这个基地的一砖一瓦。如果你想发射一支火箭到太空,你就要确保它的底座足够坚固。对于非洲人来说,我们也要确保我们的基地足够稳固,坚守我们的语言、我们的资源——我们生命的全部,这也是非洲走向世界的基础。”

《与魔鬼搏斗》在某种程度上进一步唤醒了非洲人民的根本需求。恩古齐将他真实的囚禁作为对限制人类精神的一种象征。他说,艺术和想象力是一种获得自由的手段。

尽管入狱是他一生中最具挑战性的经历之一,恩古齐也从中获得了一些好处——让他有机会用基库尤语写作,《十字架上的魔鬼》是他第一部用母语写成的小说。俗话说得好,松弛的琴弦永远奏不出美妙的乐曲。反抗暴政也许可以创造出一个自由的可能,前提是你足够幸运。“反抗是活着的最佳方式,即使是以最微弱的声音反抗不公。如果你认为自己的信念是正确的,那就对它坚信不疑。这些信仰最终会让你得救。”

恩古吉作品中文译本

(翻译:都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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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卫报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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