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华人与散居在侨居地的犹太人常被视为左右大局的外来者。然而，我们不难发现，今天4000万的海外华人，在包括商界、政界和科学艺术界等领域的影响力远不及1400万的犹太人。
笔者领导的香港科技大学亚洲家族企业与创业研究中心，深入比较华人与犹太人家族企业，研究犹太人在家族企业的继承和创新方面值得华人学习借鉴的地方。
海外华人和散居的犹太人有不少相似之处。他们都是自力更生、勤奋、重视教育和家庭、倾向积累财富、具有强大而紧密的社区网络，有时还要在其居住地忍受歧视、偏见和各种暴行。
然而，犹太人在取得成功的背后，与华人相比有根本的差异。海外华人以方言界定亲疏，而犹太人则以宗教和文化连结在一起。犹太人表现出更广泛的民族凝聚力，在有需要时愿意为同胞提供更多支援。另外，海外华人常抱回乡归故里的心态，而犹太人则不同，他们没有祖国的强烈观念，一旦定居，犹太人迅速融入他国，积极奋进向上。
我们进一步地研究两个族裔的家庭和企业的动态，发现两个族裔的差异更显著。
一言堂VS正面的质询
在华人社会中，与父母长辈的辩论往往被视为对其权威的挑战。上一代人期望下一代人遵从他们的命令，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但笔者访谈犹太家族企业成员时，他们表示在家庭相处中，他们愿意辩论问题，无论他们所面对的是父母，还是其他长辈。
香港的犹太家族企业安利集团（Arnhold Group）的第三代领导人丹尼•葛林（Daniel Green）先生提道：“我的童年回忆中，每逢星期五晚家中都有安息日聚餐。在餐桌上，我们辩论许多事情，比如父亲和我们谈论企业事务，或是我们兄弟姐妹之间争论。这个过程中父亲向我们灌输了家庭和企业的价值观。”
另一位犹太企业家，Pharmalink International Limited的主席罗伯特•迈耶（Robert Meyer）先生表示：“我们引导下一代孩子们思考和具突破思维。犹太文化中容许和鼓励以礼貌的方式质询权威和辩论决策。”
进入家族企业VS自由决定
辩论的空间也影响下一代规划事业的方式。许多华人父母都希望子女完成学业后能够回到家族企业工作。而犹太人父母则愿意让孩子们探索自己的前路和专业，不一定要回到家族企业。
葛林先生认为：“为自己而工作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当然你要面对更多的压力和责任，但同时你有更大的自由，以不同的方式为你的人生作出决定。我希望将这宝贵的机会也留给我的孩子，但前提是他们有兴趣过这样的生活。如果他们没有准备承担责任，这可能成为他们的负担，这意味着会剥夺他们的个人机会，破坏他们的生命。”
两个族裔迥异的移民史亦解释了他们为何对下一代的职业规划有不一样的想法。早期的华人移民多属非技术性劳动人口，目的是追求经济收益；而早期的犹太移民主要是政治难民，目的是寻求庇护，他们受过专业训练，或是精明的商人。大多数华人移民家庭一起工作谋生，而这种集体主义阻碍了下一代的个人事业发展。相反，犹太移民家庭拥有丰厚的人力资本，容许他们的成员去追求自己的梦想。
长子继承VS任人唯贤
两个民族对于继承也有不同的做法。华人倾向让长子嫡孙接管企业，相关研究表明，长子或长女大多严守纪律、遵从命令，也善于达成父母的期望。然而，他们不太愿意冒险。
而犹太家族则倾向基于才干挑选接班人。葛林家族深谙知人善任之理。葛林先生说：“我们认为家族企业应该选贤任能。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技能，家族可以加以利用。我的哥哥善于金融理财，所以他和父亲一起为家族进行投资。我的妹妹在非盈利组织方面有很好的经验，所以她处理家族慈善信托。我的教育和经验则被视为最合适经营家族企业。”
传承企业VS传承财富
两个民族在家族企业的延续上也有不同的看法。我们过往的研究表明，只有少数华人家族企业能富过三代，屹立百年。但让我们惊讶的是，犹太人家族企业能屹立百年的数目更少。我们的观察是，犹太人家族并不像华人家族那样强调企业的延续。相反，他们较侧重思考财富的传承。
二战时期，上海一度成为犹太人、尤其是奥地利犹太人逃避纳粹的“诺亚方舟”。当时许多上海人对他们非常友善，犹太人聚集的街区，也被当地人称之为“小维也纳”。
他们出售家族企业时没有那么多的纠结，并善用出售企业的资金开展新业务。这与华人的想法不同：即使企业表现江河日下，却仍希望坚守家业。
作为一个企业家，迈耶先生的企业并非一门家族生意。“我从来没有想过将我的企业传给我的三个孩子，而我也不能这样做，因为他们对此根本不感兴趣。我相信在接下来的五至十年中，我的企业将被收购。我告诉孩子，我的大部分财产将会用于以色列的慈善事业上。”
谈到家族企业的传承问题，迈耶先生提出：“在过去，家族企业是家庭赖以维生的救生艇，没有它，家庭成员可能要挨饥抵饿。但我们现在生活在一个处处都是机遇的社会，而中国文化价值却依然要求子女必须回到家族企业，我的问题是：为什么？如今受过教育的新生代可以为自己作决定。他们有权选择出售企业，利用资金做他们热衷的事情。”
富过三代的奥秘：创新和企业家精神
希伯来大学的一位学者认为，犹太族裔的创新精神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出于生存的压力后天培养得来的。世界各地的犹太人和居住在以色列的人民，长久以来都存在生存的压力，这迫使他们追求卓越，不断创新。
犹太人以企业家精神和创新能力而著称，以色列更被誉为“创业的国度”（startup nation）。
我们的研究发现，极少数能破解“富不过三代”诅咒的海外华人百年家族企业，均非常重视创新精神。香港李锦记集团的李氏家族有一项重要的家族理念：鼓励家族在做创新抉择时不需要有绝对把握。从百年前李锦裳发明了蚝油，到现在200多款酱料产品和最近建立健康产品产业线，李锦记家族一直实践着创新精神。
在当今时代，华人家族企业应在保留优秀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同时汲取其他民族的精髓，才能更好地实现传承。
（本文作者金乐琦教授是香港科大商学院陈江和亚洲家族企业与创业研究中心主任、康信商业案例中心主任和财务系兼任教授。彭倩敎授是香港科大商学院陈江和亚洲家族企业与创业研究中心副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