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俄国人来说,亚历山大·普希金生活在一个品味卓著的时代,彼时俄国民族主义给艺术镀上了求真的色彩。他是无可置疑的俄国文学之父,好比莎士比亚之于英国人。鉴于当代俄罗斯政治封闭隔绝的特征,人们很难想象普希金作为《叶甫盖尼·奥涅金》(Eugene Onegin)的创作者,不仅极力倡导多元文化和全球融通,而且其本人也是多种文化的“产物”:他是个混血儿,而且他为自己的非洲祖辈感到骄傲。
他的曾祖父阿布拉姆·彼得罗维奇·加尼巴尔(Ibrahim Petrovich Gannibal)于1696年出生于今天的喀麦隆地区。从普希金作品的注释中,我们可以得知,加尼巴尔小时候被拐卖到了君士坦丁堡,在那里,一个托尔斯泰的祖先“解救”了他(这是普希金在他1824年注释中的原话——“vïruchiv”)并把他交给了彼得大帝。
加尼巴尔受过各种形式的奴役,但是作为一个从外国引进献给大帝的侍从和教子,他的新生活要光荣得多。他在法国接受了军事教育,晋升为贵族,死时被授予总司令的头衔,并且有几百个农奴殉葬:他是18世纪一位有白人农奴的黑人贵族。
普希金试图在1827年开始创作的未完成的历史小说《彼得大帝的摩尔人》里探寻他祖先的真实生活。在叙述片段中,普希金利用自己曾遭受偏见的经验,写下了曾祖父阿布拉姆的经历:他觉得自己深受法国女人追捧,但是“她们那种对他的好奇,尽管隐藏在一片善意的外表之下,还是深深地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他嫉妒那些“可以隐没于人群的普通人,他们可以享受自己的默默无名”。他期待着“被人嘲弄”。有一次他跌倒时,伯爵夫人D“礼貌地扶起了他,却没有展现对于他过多的关注。这种冷淡反倒令他受宠若惊”。
普希金笔触简洁,引人入胜——这种写法很可能会导致刻画过于粗略——不过恰恰相反,他同时又很注意细节,描写精致入微。他的讽刺手法有着奥斯丁式的微妙,比如他想象伯爵夫人“觉得他顶着卷毛的脑袋格外迷人,是会客厅里丛丛扑粉假发里唯一一抹黑色”,再比如阿布拉姆觉得围绕在他周围的女人都是为了和他发生关系,这种偏见也非常具有讽刺性。
这种模糊性正是普希金文化身份的核心。有时他会因为自己的非洲血统而视自己为一个拜伦式的局外人。在《叶甫盖尼·奥涅金》中,他经常写下“我的非洲”,就好像他曾去过那里似的。他称美国的黑奴为“我的弟兄们”,但他对俄国农奴确有自己的看法,正如纳博科夫所翻译的他1830年的诗歌《我的家谱》中写道:“加尼巴尔是‘沙皇的知心朋友,而非奴隶’。”此外,他还再现了当今社会中的一些刻板印象,比如他描述阿布拉姆时使用了这样的语言——“嫉妒的非洲人血液在沸腾”。当普希金悲惨地决斗而亡后,街头巷尾也用这样的表达来形容他。
作为一本历史演义,《彼得大帝的摩尔人》似乎并不能称为普希金的独创作品。但正由于这本作品没有被写完,我们反而应该重视它的独特意义:它刻画了十八世纪初生活在俄罗斯的黑人的心灵生活,而且作者普希金还是生活在白人优先世界里的有色人种。
(翻译:朱雨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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