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故居真的有意义吗?由雷诺兹·普莱斯的房间想到的

既然作家已经逝世,为何还要假装他依然在世,把他的房子物什保持原样仿佛在等他回来呢?

美国作家雷诺兹·普莱斯(Reynolds Price)在2011年1月去世,几周之后,他的朋友亚历克斯·哈里斯(Alex Harris)带着相机来到这位作家的居所——普莱斯从1965年之后一直居住的家。哈里斯是一位从业数十年的摄影记者,他开始给这所房子拍照,从地面到天花板,上上下下全部拍下来,搞得好像这是一个案发现场。哈里斯从普莱斯家的窗户往外看,抬头观察他家的楼梯,环视他的房间,拍下桌上的卡尔凯蒂耶雕像(译注:Kartikeya,印度神话和佛教体系中的战神)和窗台上耶稣的摇头公仔,拍下激光唱片和木雕、十字架和硬币、涂鸦和儿童画、壁炉旁的化石、带框的明星照片和斜贴着的拍立得相片,拍下挂着的一串折纸天使,书房里一辆空放着的轮椅。“独自呆在普莱斯的房中,” 哈里斯回忆道,“我明白自己的任务就是去不断对焦。”

 
雷诺兹·普莱斯

哈里斯在几周内,一次又一次回到这位作家的故居,一直到他拍了700多张照片。“最初我就像是一名摄影档案管理员,”他说,“觉得有种责任感,要尽我所能地、精细而准确地保留和记录普莱斯的家。”其中一些照片已经在杜克大学的鲁宾斯坦摄影艺术馆(Rubenstein Photography Gallery)展出,不过,六成以上的照片都可以在《一所房子的梦:雷诺兹·普莱斯的热情与专注》(Dream of a House: The Passions and Preoccupations of Reynolds Price)这本书中看到。

普莱斯生前在杜克大学任教数十年,他出生于北卡罗来纳州的梅肯(Macon),这座城市离他日后的居所相距不到100英里。他在几个小镇里长大成年,除了获罗德奖学金出国留学的那几年,普莱斯成年后的岁月几乎全都在达勒姆(Durham)度过。他把自己的联排别墅,一所用桩子、横梁以及砖块木板建成的房屋,称为“连接天地的插座”(a socket into the earth and into the sky)。这所房子带给普莱斯的归属感对于他的作品来说不可或缺。他喜欢一天写作6小时,一周写作6天,而且喜欢在这所房子的书桌上写作,一年中有8个月都是如此,每天写大概350个单词。如此缓慢而稳定地写,他先后出版了41部作品:传记、小说、戏剧、译作和几卷诗集,成为了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和广受好评的作家之一。望着同一个窗外,他完成了几乎所有的作品。

哈里斯的书是对普莱斯写作空间的美景之旅。哈里斯和妻子玛格丽特·萨托尔(Margaret Sartor)没有去鉴别普莱斯家的墙壁上那些照片中的面孔,也没有去评注出现在他们书中的所有艺术品,这样避免了很多插图说明或注释。取而代之,在图片旁边,他们摘录了普莱斯的诗句或散文。作家的文字照亮了那些摄影图片,如同点燃的火柴一般短暂而明亮,并随着书页翻过而暗去。哈里斯和妻子所展现出的普莱斯及其作品,比任何概述都更为全面。他们还写了简短的文章描写这位作家朋友,以及尝试通过摄影讲述他的工作经历。与其说是试图在封面封底之间搭建一间博物馆,《一所房子的梦》更像是一本视觉化的人物传记。而且普莱斯的房子也不走寻常路,一般来说人们会保持作家生前在此居住时的模样,但在亚历克斯·哈里斯拍照过后不久,这所房子就卖给了普莱斯之前的一个学生。

《一所房子的梦:雷诺兹·普莱斯的热情与专注》
亚历克斯·哈里斯/玛格丽特·萨托尔 著
北卡罗来纳大学出版社

对于文学朝圣者来说,作家故居是经典的旅行目的地。出生地、祖居、宿舍、牢房,几乎每个作家曾住过的地方都不放过。艾米莉·狄金森在艾摩斯特市(Amherst)的故居现在向参观者开放,勃朗特家族在哈沃斯(Haworth)的牧师公馆也是如此,与埃德加·爱伦·坡有关的房产被保存下来并且不断被宣传。在林奇伯格(Lynchburg),你可能闻得到安妮·斯宾塞(Anne Spencer)养的花草的香味;在基韦斯特(Key West),你也许会遇到海明威养的多趾猫的后代;在米里奇维尔(Milledgeville),你或许可以在弗兰纳里·奥康纳养的孔雀群中找到代表荣誉的羽毛。

对一些人来说,要前往这些故居是因为一部文学作品和它的写作地之间存在某些联系;对另一些人来说,通过参观这些故居来看作家早年、婚后、发疯或是临终的岁月,是更深入了解一位作家的好时机。阅读通常是个人活动,而这些地方为读者团体提供了机会,让仰慕者有一个相聚和分享他们热情的地方。安妮·楚贝克(Anne Trubek)写了一份前往作家故居的《怀疑论者指南》(Skeptic's Guide),而德弗斯(A.N.Devers)为了编录这些地方而创建了一个网站。

那个网站将不会更新录入雷诺兹·普莱斯的故居了。代替它的是《一所房子的梦》这本书,书中捕捉了这位作家工作过的地方,使他终生对“静止与运动”的研究变得可见。在他的文章《躲避苹果》(Dodging Apples)中,普莱斯写道:“所有的艺术作品不管大小——从帕特农神庙到《李尔王》,从伊丽莎白一世时代最简短的抒情诗到日本茶道中的茶筅——都具有运动之象。它们的诞生是为了改变某种东西(或者某些东西)——朋友的行动,敌人的憎恨,男性的野蛮,诗歌的方向,流传的声音等等。”

在他家拍到的照片,就像一个“活的文件”,能够充分体现出普莱斯自己的“运动之象”,房屋继续投入使用的决定也是如此。能够满怀深情地看看普莱斯人生后面46年工作的地方,是很让人感动的,其中包括他从脊椎癌中幸存下来、腰部以下瘫痪的最后27年。他对于在轮椅上生活是什么样子做了大量描写,试图解释的与其说是他的身体和局限,不如说是他的灵魂和渴望。“我有意识地选择尽我所能地保持静止,”普莱斯在一次访谈中说道,“那样我就能处于一种运动可测的状态。只有在静止状态下,才可以测量运动。”

这是他在生活和艺术上的两极。他身在别墅家中,却写出了美好的漫游,后来在下半身因癌症瘫痪后则开始描写运动。《一所房子的梦》并不仅仅记录它发生的地方,更记录了普莱斯从中整合思路的那些物体。读者可以从书架上的圣经、圣经评注、神学理论和赞美诗上,看到他写宗教书籍所做的研究;读者能够从伊丽莎白·亚历山大、艾米莉·狄金森、詹姆斯·迪基(James Dickey)、但丁,约翰·邓恩(John Donne)等人的书籍追溯和了解普莱斯是在何处学会写诗的;读者翻翻这些照片,还会遇到卡波特、契诃夫、卡佛、笛福、福斯特和威尔第等人,这些人对他的小说《凯特·威登》(Kate Vaiden)和《悠长而幸福的一生》(A Long and Happy Life)都有所影响。

这些书籍和手稿是普莱斯个人传记的一部分,而那些代表他的朋友、偶像、家人、学生和导师的照片、雕刻、绘画和塑像,也是传记的一部分。这些“家神”——普莱斯这么称呼它们,是“我曾经热爱的以及现在所热爱和崇拜的象征——这里的‘崇拜’是指我愿意用生命为之付诸努力”。这所房子里几乎每一面墙每一块砖都温柔地承载着这些人:他们的面孔、双手、后背、身体、笑容和凝视。家庭照片斜靠着弥尔顿(Milton)的半身像和济慈的面部模型,詹姆斯·迪恩(James Dean)和格里高利·派克(Gregory Peck)充满魅力的明星头像就挂在抹大拉的玛丽亚(Mary Magdalen)和耶稣圣心的旁边。普莱斯的弟弟和他的朋友詹姆士·泰勒(James Taylor)一样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个转角,蜡笔画如同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一般被小心翼翼地挂起来。

普莱斯的房间。图片来源:Alex Harris

哈里斯富有技巧地拍摄了这座“万神殿”。尽管普莱斯从未结婚也没有长期伴侣,他曾公开自己的同性恋取向,但从他家中出现的所有这些人身上——包括与他同时代的人及已去世的更早时代的先辈——我们可以明显看出,他的生命中充满着各种各样的爱。有些图像是诱人的,有些是庄重的;图像中的身姿有时是家常的,但经常是表现出同性爱恋的。它们一起渲染出了普莱斯反复描述的“悠长而幸福”的生活。“我还没有看到过,”有一次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写道,“比我的生活带给自己的快乐还要多的另一种生活。”

普莱斯形容自己的创作过程是誊写,而不那么像写作。他曾表示,他小说中的角色出现在他的睡梦中,而文字会毫不费力地在笔下流淌,仿佛是获赠的礼物。“我开始理解,我的潜意识可以——在惊人的程度上——构思并完成我的小说、诗歌、戏剧和散文,只要我愿意给它适量的好食物和好睡眠,这是合理的化学和情感养分,然后让自己坐下来随时可以写东西就行。

他的写作观念和他对神灵的感知,在具象的层面得到了统一。普莱斯颇具说服力地描写信仰,包括他自己的。他翻译了一部分《希伯来圣经》和《新约》,并且很喜欢上帝在世间显灵的故事,尤其是邋遢的肉身生命的基督。他写过自己在达勒姆的联排别墅中与耶稣的相遇:某天早上醒来,他非常确信自己在加利利海与耶稣进行了交谈,他的罪恶由此得到原谅,他被诊断出癌症的身体由此做好准备去接受治疗。普莱斯是位现实主义作家,但他坚信能够感知到上帝,并且坚信这世上神灵的实质性存在。

普莱斯的房间。图片来源:Alex Harris

这不禁引人遐想,既然他没有把自己的居所用琥珀保存起来,那么这本书如果由他本人创作,他会怎么做呢?传教士非常方便就能以书本的形式带上他的福音,而无需一路去北卡罗来纳实地参观,毫无疑问普莱斯会对此表示感激。《一所房子的梦》做到的其中一点就是,它能让读者看到普莱斯是在哪里如何写出所有那些作品的:这里有书桌和电脑、墨水笔、碳粉盒,还有文件柜、传真机、书写板和回形针、垃圾筐和书稿校样。既然作家已经逝世,为何还要假装他依然在世,把他的房子物什保持原样仿佛在等他回来呢?通过亚历克斯·哈里斯拍摄的这些照片,以及萨托尔如此完美地搭配上普莱斯的文字,越来越多的追随者将能够找到自己接近普莱斯的道路。他的房子邀请读者以他们一直在用的方式与他相遇——在他的书中。

(翻译: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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