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则“排队摸霍去病雕像”的新闻引起社会关注并被媒体口诛笔伐。通过搜索,“霍去病雕像祈福”最早见诸媒体报道是2012年2月的《兰州晚报》,图片中兰州市民们在五泉山公园内的霍去病雕像前,排着整齐的队伍依次抚摸。可见,这个现象从那时就已经成为兰州市民春节期间的一种“新年祈福民俗”。
摸名人雕像祈福好运的行为由来已久,古今中外皆然。坐落于哈佛校园中心地带的哈佛(John Harvard,1607-1638)坐像被誉为美国四大雕像之一,也是世界上出镜率最高的雕像之一。人们在瞻仰朝圣之余,必定会摸着哈佛的左脚拍照留念,据说摸摸哈佛脚的人会有好运,学子们则会金榜题名。经过无数只手的百年爱抚,坐像中原本深褐色的鞋尖油光锃亮。耶鲁校园老校长西奥多·伍尔西(Theodore Woolsey,1801-1889)铜像的脚也是历经百年摩挲油光发亮。位于美国伊利诺伊州首府春田市林肯墓园里的林肯雕像的鼻子同样被摸得油亮醒目,人们口口相传,摸摸会有好运。
其实,这些摸摸名人遗存、沾沾名人运气的行为,与许多传统习俗一样,其背后是朴实美好的人生愿景。人类学家格尔茨说,文化是人所编制的意义之网,而人就是悬挂在这意义之网中的动物。人作为符号的动物,总是将对生活的企盼和愿望用各种象征物来体现。祭孔时的拔智慧毛、孩童入学时的开笔仪式、在桥上挂个“爱情锁”、对着流星许个愿、乃至年夜饭食鱼饺子、元宵节吃汤圆都是如此。藉由这些象征性的道具和物事,我们赋予生活以意义,将日常平乏的生活“神圣化”“仪式化”,并且填充了希望。
人类学家马林诺斯基在《文化论》中的一段话讲得非常到位:无论有多少知识和科学能帮助人满足他的需要,它们总是有限度的。人事中有一片广大的领域,非科学所能用武之地。它不能消除疾病和朽腐,它不能抵抗死亡,它不能有效的增加人和环境的和谐,它更不能确立人和人之间的良好关系,它不能消除意外,不能预测遭遇。这领域永远在科学支配之外。而仪式性行为应用最广的,就是“在人们忧乐所系的康健上”。初民社会中几乎一切有关于疾病的事都是靠巫术的,但对于现代社会中的我们,相信没有几个会真的相信摸摸霍去病的雕像会祛病,就像一位受访者说,只是祈求好兆头。无伤大雅的“仪式”中,寄托了人们对于“小确幸”生活的期盼。
因此,不应简单地将摸雕像视为一种迷信行为。习俗不仅是人类社会生活的镜像,它反映的是深层复杂的精神过程。在文化学者眼中,民俗仪式是一种释放心理冲动的表达方式,这种冲动根植于人类意识深处,其他任何方式都难以将其表达出来。更进一步说,没有这些赋予了意义和愿望的行为,我们何以超越生物性的存在?又何以标记日复一日的庸常日子?
名人雕像无疑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和文化、艺术价值,但如果它仅仅是被奉为一个“神圣之物”,而不与当下人们的生活发生关系,那么它的价值也无从体现。笔者曾经住在一个公园附近,公园里有一处十二生肖的大理石群雕是孩子们嬉戏玩乐的天堂,他们爬上爬下,一会骑到猪身上,一会爬到狗背上,快乐而兴奋。后来不知为何,这片生肖乐园被用篱笆圈住并人为种满了灌木,孩子们进不去了,欢笑声没了,生肖们寂寞了,满眼惨淡。
名校学子们虽然常常摸哈佛雕像的脚丫祈愿自己考试顺利,但也时不时对哈佛“大不敬”,以示“我不仅考上了哈佛,还敢挑战哈佛本人”。特朗普当选总统后,笔者看到哈佛雕像的头上、脖子上被挂上布绳,哈佛成为学生们的政治表达的工具。
胡思乱想一下,如果霍去病泉下有知,可能会很开心自己的雕像被人爱戴抚摸。“藏之庙堂之上”虽贵有何趣?庄子云,“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还是让雕像活在百姓当下的生活中吧。
(本文作者系深圳大学传播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