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SIFEC《风尚智库》的古月主编为了今年“国际时装周”主题专门采访了中国时尚行业资深人物张喆先生，探出了很多关于“巴黎时装周”不为人知的秘密。秘主假期推文分享给大家，当做深入行业的知识也好，茶余饭后的谈资也罢，正如张喆先生希望的：将所闻、所见、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写出来，供行业的后来者参考。
古月和张喆老师都太低调了，发张秘主2015年在巴黎的照片吧
法国一直引领着世界潮流，作为四大国际时装周之一，巴黎时装周历来有着时尚界的风向标之称。为契合今年SIFEC《风尚智库》的“国际时装周”主题，笔者就相关话题对上海锦晨商务咨询有限公司张喆先生作了访谈。
古月：我们都清楚，现代服装设计的开端在巴黎，19世纪的第一场时装秀也发生在巴黎。巴黎一直是世界时装的中心，统领了世界时装业。
张喆：时尚产业是法国的支柱产业，创造了70万人就业和1500亿欧元产值，四大奢侈品公司LVMH(路威酩轩)、Hermès(爱马仕)、Chanel(香奈儿)和Kering(开云集团)占据了全球奢侈品市场30%的份额。这是有历史渊源的。三百多年前，也就是路易十四在位时，世界时尚之都并非巴黎，而是西班牙的马德里，但路易十四将时尚产业提升到了国家战略高度，其财政部长有言：“时尚之于法国就像秘鲁的矿产之于西班牙。”路易十四在位的72年间，三分之一巴黎工薪市民在服装和纺织行业工作，并颁布法令禁止进口本国能够自主生产的纺织服装产品。
△路易十四将时尚产业提升到了国家战略高度
经过三百多年的积累和发展，法国时尚传遍世界，各地的品牌纷纷前来巴黎发布新品，本季时装周上，Proenza Schouler、Rodarte、Hood by Air、Vera Wang等多个美国品牌移师巴黎，香港政府每年资助设计师在巴黎女装周举办时装秀。
△设计师谢锋六次登上巴黎时装周
古月：作为一个谙熟法国时尚的老法师，听说您是当年谢峰走进卢浮宫的幕后推手。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请您谈谈关于巴黎时装周的“门道”吧。
张喆：老法师谈不上，我是谢锋在巴黎时装周所有六场时装秀的企划与组织总监，知道巴黎时装周的组织、运作过程。同时，因为工作关系，与法国时尚界打了近二十年的交道，比较熟悉那里。“治国必先正名”，我想借用孔子说的这句话，先来为巴黎时装周“正名”。
现在我们张口闭口称呼的“巴黎时装周”，其实这只是一个英文媒体用词“Paris Fashion Week”，法国人很长时间内并不这样称呼，他们有自己的叫法，法语是“Collection Parisienne”，有“来看货”的含义。
作为巴黎时装周组织者的法国高级时装联合会(国内通常译为“法国高级时装公会”)，其主席Didier Grumbach先生在2014年9月离职前一直拒绝用“巴黎时装周”这个词。Didier Grumbach先生离职后，在时装周官方信笺上才印上“巴黎时装周”;换句话说，“巴黎时装周”(Paris Fashion Week)正式冠名其实只有两年多的历史。
△前法国高级时装联合会主席Didier Grumbach先生
古月：这样啊，有点词义学考证的意思，这对学术研究倒是蛮有价值的。
张喆：是啊。为了这个事，我曾专门询问过当前联合会的一个负责人，我想这里面也有屈从于商业压力的成份，因为用“巴黎时装周”这个名称，拉大企业赞助时相对容易。接着这个话题，顺便谈一下关于“法国高级时装公会”的译名，这也有助于我们对巴黎时装周的理解。
作为时装周的组织者，国内通常把La Fédération Fran aise de la Couture, du Prêt-à-Porter des Couturiers et des Créateurs de Mode译为“法国高级时装公会”，其实这个译名并不精准。
首先，从字面上来看，La Fédération可以译为联合会，也可以译为联盟，但法语中并不含有“公会”的意思。其次，该组织由三个公会组成：①La Chambre Syndicale de la Haute Couture，可以译为“高级定制公会”(以前名字最后还有一个Parisienne，意为“巴黎高级定制公会”，现已去掉);②La Chambre Syndicale du Prêt-à-Porter des Couturiers et des Créateurs de Mode，可以译为“高级定制设计师与创意设计师成衣公会”(主要指女装);③La Chambre Syndicale de la Mode Masculine，可以译为“男性时装公会”。这里的La Chambre Syndicale，可以译为“公会”，因为它是一个行业中的企业自发组成的协会，用以制定协会成员的行为准则与互相之间的协调机制。
所以，无论从字面含义还是从组成内容上来推敲，把La Fédération Fran aise de la Couture, du Prêt-à-Porter des Couturiers et des Créateurs de Mode译为“法国高级定制时装业和高定设计师与创意设计师的成衣业联合会”更为贴切(简称“法国高级时装联合会”)。联合会下辖三个公会：高级定制公会、高级定制设计师与创意设计师成衣公会(主要指女装)、男性时装公会(主要指“高级定制设计师与创意设计师”中的男性成衣业务)。
古月：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此话用在这里虽有点夸张，但也多少说明了一些问题。先前我在策划《风尚智库》的“国际服装教育”主题时，关于法国的那部分，就被不甚严谨的译名搞得不知所措，以致造成某些误解。
张喆：再来谈谈“法国高级时装联合会”的建立过程吧，这对正确理解它的译名有很大帮助。最先成立的是La Chambre Syndicale de la Haute Couture Parisienne(巴黎高级定制公会)，它是由巴黎的一些高级“定制屋”(Maison)联合组成的，已有近百年历史，并且La Haute Couture这个称呼有法律保护，有严格的条例规定。
高级定制，顾名思义，就是量身定制，有强烈的手工成份和单件定制的含义，没有批量成衣的含义。上世纪40年代后，工业化批量生产的成衣业崛起，剧烈地冲击了法国高级定制业，高定是否要搞成衣，有过很大争议，但工业化成衣生产终究是趋势，阻挡不了，最后大家都搞了。问题来了，这些成衣部门划不进有严格定义的高级定制公会中，而且随着发展，这些成衣业务的份量远远超过高级定制的份量，简单地把它们放在一起，会改变高级定制公会性质，所以这些高级时装屋又组建出后面两个公会，即一个是女装，另一个是男装，以此来协调这些高级定制屋的成衣业务。1973年，建立了法国高级时装联合会，来统领这三个公会。
古月：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历史脉络，从中可以清晰地看清源流及其发展、演化的过程。
张喆：是的。最后一个就是Le Créateur de mode(创意设计师)，这又是法国人独有的、非常法国化的一个概念。我们知道，“高级定制”(Haute Couture)是一个有着严格定义的概念，不是谁想用就能用的，但它又是一个有点陈旧的概念。
△“高级定制”是一个有着严格定义的概念，不是谁想用就能用的
上世纪70年代以后崛起的一批设计师，如80年代的Jean-Paul Gaultier(让·保罗·高提耶)、Claude Montana(克洛德·蒙塔那)，还包括90年代的John Galliano(约翰·加利亚诺)、Alexander McQueen(亚历山大·麦昆)等，他们富有创意，可是因为一开始就是小批量成衣，也就注定其进不了高级定制的门槛，但他们并不看重“高级定制”这个头衔;与此同时，他们又不想被市场视为普通的成衣设计师，希望自己属于高级定制这个比较“高大上”的群体，所以就出现了Le Créateur de mode这个词，用以定义这一类的设计师。英文中没有相对应的词，我把它译为“创意设计师”。
随着“创意设计师”队伍的壮大，法国高级时装联合会便把他们收编了，当然这里面也有上世纪70、80年代联合会与法国女性成衣联合会(La Fédération Fran aise du Prêt à Porter Féminin)激烈竞争的因素，这里就不展开说了。概括地说，法国高级时装联合会(La Fédération Fran aise de la Couture, du Prêt-à-Porter des Couturiers et des Créateurs de Mode)包含法国时装的两部份业务：高级定制和创意设计。联合会的工作主要是协调：一是高级定制屋的高级定制业务，二是高级定制屋的成衣业务，三是创意设计师企业的成衣业务。目前，联合会业务更多的是创意设计师企业的业务。
古月：不难看出，由于历史悠久积累的丰富的行业组织经验，保证了巴黎作为世界时装之都的地位。直到上世纪70年代之前，世界时尚产业基本是以法国人的游戏规则在运作。
张喆：还有个有趣的事情。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我去法国出差都是由“法国高级时装联合会”发邀请函邀请的，在申请签证填写邀请人名称时，签证官经常向我抱怨，说“La Fédération Fran aise de la Couture, du Prêt-à-Porter des Couturiers et des Créateurs de Mode”这个机构的名称太长，要写半天。我一般会半开玩笑地回答他，你没看到吗，他们自己的信笺都没有办法把它在一行里面写完，为了美观，把它的Logo转起来写!。
△联合会Logo
今年3月，我接到联合会的正式通知，其名称将从7月1日起正式更改为：La Fédération de la Haute Couture et de la Mode。按我理解，这个新名称应译为“高级定制与时装联合会”。但为什么连Fran aise这个字也取消了呢?我百思不得其解，估计是他们发的通知里有笔误。
记者：这个问题，留给您慢慢地琢磨。前面您提到，法国人用“Collection Parisienne”一词来称呼“巴黎时装周”。按我们的理解，时装周是“看秀”的，法国人为什么要称作“来看货”?
张喆：往大的方面说，这里面存在着文化差异。我们不能按自己的思路去想法国的事情。只谈具体的两点：其一，巴黎时装周的落脚点是“展销”(销售)，所以法国人称作“看货”，而不是“看秀”。我们的时装周着眼于“展示”(宣传)，这一字之差的背后折射出中法两国服装企业老板对时装周看法的区别，展销是“来钱”的，而展示是“花钱”的。当然，这几年中国的时装周也开始注意向展销功能靠拢，上海时装周在这方面做的比较好。其二，别以为巴黎时装周近百场的时装发布会背后一定有个成规模的组委会，我告诉你，不会超过10个人。为什么?答案在于“我搭台，你唱戏”的运作模式。时装周组委会只负责搭一、两个T台(还有不少企业根本不用它这个T台，而是自己另搭T台)，以及制定schedule(日程表)，其它的事，如票务、选模、走秀、请媒体等等，全由品牌商自己去做，他们各印各的邀请函，各发各的票(最多送给组委会几张票)，各走各的秀。小机构运作模式自然就形成了巴黎时装周的“两少”：一是投入少，一般找一、两家赞助商就可解决开支了(比如找欧莱雅);二是收费少，时装周组委会对入选的品牌商只是象征性地收一些钱(一般就几百欧元)。少投入少开支却能万众瞩目，这归功于巴黎时装周的定位，即入选者通常是创意品牌，而非商业品牌，这保证了巴黎时装周永远是一个充满惊喜的T台。
古月：看来，巴黎时装周的确与我们不同。
张喆：不同的还有，上世纪80年代前，巴黎时装周主秀场没有固定场地，后来在贝聿铭为卢浮宫设计的金字塔建筑物下面有一个国际会议中心(Carouselle de Louvre)，法国文化部在上世纪80年代末同意低价租借给法国高级时装联合会作为走秀场地30年，它才有了一个相对固定的场地，所以过去中国有很多媒体讲在巴黎卢浮宫走秀，就是这样来的;但是现在又没有了，因为场地租借协议到期了，只能移师卢浮宫附近的公园里，搭个大帐篷，所以以后应该不会再有服装品牌声称自己在巴黎卢浮宫走秀了。
△巴黎时装周主秀场没有固定场地，曾租用卢浮宫金字塔建筑物下面的国际会议中心
古月：其它三大国际时装周都有固定秀场，相比之下，巴黎是不是显得有些寒酸?
张喆：这就是法国的与众不同。Chanel(香奈儿)这样的大牌是有固定秀场的，它通常在香榭丽舍大道上的为迎接1900年巴黎国际博览会而建造的Grand Palais(大皇宫)里走秀，其它小品牌因没有实力，只能“四处奔波”(当然，这里面不排除另类设计师因不喜欢凑热闹而选择他处)。因此，为方便人们观看，时装周组委会规定，所有秀场必须设立在距离卢浮宫步行半小时以内的地方。曾有媒体问Didier Grumbach先生一个尖锐的问题：“巴黎时装周与其它三大时装周有什么区别?”他回答说：“纽约时装周的设计师90%是美国设计师，伦敦时装周的设计师90%是英国的，意大利也是如此。而巴黎时装周上，法国设计师只占30%”。
古月：看似寒酸的巴黎时装周，却是国际化程度最高的，这与它“小机构”运作模式一起构成了巴黎时装周的独特性。能否这样认为，小机构运作与法国“小政府，大社会”的国家治理模式是相一致的?
张喆：可以这么说，毕竟法国是个市场经济国家。但话又说回来，市场经济不等于“放任自流”，政府有意发展时尚产业，“有形之手”还是起作用的，只不过形式与我们有所不同。据我了解，法国政府会从每年纺织服装企业向国家交纳的税款里抽取一部分钱，成立专项基金，管理专项基金的机构叫“DEFI”。专项基金用于资助与纺织服装有关的事情，其中有资助教育的(一定是有国家背景的学校)，也有资助时装周和博览会的，以及资助到海外去推广法国时尚项目的。因为每年都有税款划拨，专项基金的财力是相当可观的，所以法国人戏称“DEFI”是真正的“大老板”。
古月：张老师不愧为“法国通”。通过本次访谈，相信大家一定增长了不少看时尚的“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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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佩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