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复名，是黄山市自1987年更名至今一直备受关注的话题。曾有人在网络上发起“对于黄山改名徽州你是否赞同”的投票，结果显示，80％的人赞同，表示“要对历史文化尊重”；3％的人认为无所谓，“只要保护历史文化，都一样”。
在刚刚过去的两会中，全国人大代表钱念孙，就带来了一份《关于黄山恢复徽州地名的建议》的提案，他认为徽州复名是当下助力安徽“旅游+文化”联动的有效推手。一场关于地名影响论的热烈讨论就此展开。
从迁徙中走出的徽州文化
古徽州的形成和故事，建立了一个徽文化坐标系，安徽的文明从这里开始延展。“八分半山一分水，半分农田和庄园。”这是古徽州的地理形态，层峦叠嶂的青山，依山而建的村落，绕户的清水阡陌纵横，水面上倒映出一幢幢粉墙瓦黛的明清民居。这里的每一幢古民居都是一个徽文化博物馆，它们的斑驳与华表、兴衰与荣辱，是整个古徽州起落沉浮的缩影。
择一处天井，品一壶徽茶，听当地人娓娓道来，那段安富尊荣而又略带悲伤的时光仿佛抬指可触。在这里，流传着许多跟书生、女人和金子有关的传奇，一个个千回百转的故事萦绕在窄窄的青石街巷中，挥之不去，又留下痕迹。在这些故事背后，正是徽州繁复深厚的文化。
实际上，徽州文化是在迁徙中逐步衍生出来的。皖南多山区，交通不便，成为逃避战乱的中原名门望族的倾昧之地。在西递，赫赫有名的李唐皇室之后胡氏家族，也是因此而生根此地，开枝散叶，并发扬了耕读传家的精神。为了防止侵扰和争夺土地，这些中原的名门望族选择聚居在一起，往往一个村落就是一个或者几个大的家族。
中国自古重儒轻商、重义轻利，但在徽州形成了利义并重的地域文化观念。他们重视文化教育，仅清代就出了19名状元；但是，这里没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极端思想，落榜的考生会走上另一条道路——经商。也正因为具有丰富的文化积累和较高的整体素质，他们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精明儒商，他们凭借木材、茶叶和盐业等宗族垄断经营方式，称雄商界长达300年，使“徽商”这个头衔声名赫赫。这也促使徽派建筑走入鼎盛时期，富裕的徽商回到家乡大兴土木，建居所、立祠堂，而这些建筑并没有显露出暴富的痕迹，反而透着股亦儒亦商的清秀。
徽派建筑具有独特的风格和极高的辨识度，四周均用高墙围起，远望就像一座座古堡，黑与白是外墙仅有的颜色，和内部讲究的工笔画、精美的徽派三雕形成鲜明对比，这种外收内放的布局似乎也映照出他们内心对安稳的渴望。这些建造于明清时期的典范之作，成为中国古代社会后期成熟的一大建筑流派，时至今日仍被各地广泛复制。
在古徽州的村落中，有一类要比普通民居高大得多——祠堂。在这些高大、严肃的宗祠中，除了祭祖之外，还有一种特殊的“贞洁坊”。“徽州徽州梦徽州，做个女人空房守；举头望月怜星斗，夜思夫君泪沾袖。”一座座精致的牌坊，记录着徽州女人在宗族繁衍发展中的角色，她们用守望的姿态，淡然度过一生。
悲喜交加的故事被后人排成戏剧和影视作品，源远流长，以至于人们提到徽州，我脑海中便出现一个画面：湿漉漉的天空下，一个轮廓淑美、步伐忧郁的少女，撑着油纸伞，走在寂寥的雨巷。那些故事中的人，已在时光的拉扯中身影模糊，但古徽州遗留下来的建筑，依旧承载着那些关于家园、梦想、爱情的故事，也成为徽派文化追踪溯源的起点。
一朝更名 可惜从此无徽州
一个名字究竟代表了什么？2016年4月13日，人民日报曾刊发过一篇题为《地名是我们回家的路》的文章，引起人们的热议。地名是一个地区文化的载体，一片土地有了故事，她的名字就有了意义。就像敦煌文化于敦煌，藏文化于拉萨。对旅人来说，这些地名是一种敬称；对于本土人来说，这地名就是一种深切的爱称，它存在着一种凝聚力和复杂的情感。
时间的车轮滚滚而过，徽州人对家乡复名的声音却没有停止过。钱念孙带来的两会提案中，就列举出“徽州”更名“黄山”后带来的三点不利影响：
一是不利于历史文化的有序传承和家乡情怀的维系。钱念孙认为，徽州早已成为中国史地文化的一部分，将其更名黄山，不仅各种史乘、碑刻及档案文献中记载的相关信息，易于产生误解，更不用说徽州地名承载的丰富文化内涵，连接着外出游子和坚守故土徽州人的家乡情感，是其抒发乡愁和认祖归宗无法替代的符号与载体。
二是现有“黄山”地名重复过多，给旅游者和文史资料记载都带来诸多不便和麻烦。徽州地区改为“黄山市”后，形成了黄山市、黄山区、黄山风景区三个以“黄山”为主体的名称。改名后的黄山区即原太平县，1983年12月至1987年12月曾为县级黄山市。此“黄山市”与现“黄山市”，又是迥然不同的两回事。
三是不利于徽州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的工作推进和整体实施。2008年文化部批准设立“徽州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明确徽州文化生态整体空间包括古徽州一府六县（歙、黟、休、祁、绩、婺）及相关地域，这是建国以来“徽州”作为独特而完整的历史地理文化单元首次得到国家的认可。但国家级徽州文化生态保护区设立9年多来，整体推进效果并不理想。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在于，保护区的范围覆盖两省三市，与现有行政区划管理体制无法有效衔接，协调难度大，不易整体联动推进。
对此，钱念孙给出三个方案：一是在现有黄山市范围基础上，绩溪和婺源回归，建立徽州市；二是绩溪回归，黄山市更名徽州市；三是现有行政区划不变，仅把黄山市改名徽州市。
地名恢复 文化的回归与认可
随着大众旅游时代的到来，安徽积极地作出一系列提升安徽旅游知名度和美誉度的举措。2016年，安徽省黄山市徽州区开启“文化+旅游”模式，并以徽州古建筑保护工程为抓手，加强古徽州文化旅游区域内的古建筑保护，力求将徽州古建筑打造成全域性景区。2017年安徽省旅游工作会议上，安徽省旅游局局长万以学在对2017年的工作部署中说到，要对安徽旅游进行“整体旅游形象宣传”。
在安徽，能代表“整体”的非徽派文化莫属，再加上安徽本身从景致到文化，就有相当高的辨识度，怎样把“高辨识度”变成地域大品牌，使安徽旅游名扬四海，成为旅游发展新阶段的重要决策。而近些年不断造势的黄山这张“金名片”，是否能够代表整个安徽形象？“黄山”二字是否能代表徽派文化？使人们越来越存疑，埃菲尔铁塔的54度角仰望天空够浪漫，但是黄山的“树坚强”迎客松代表徽州显得欠缺后坐力。
然而，不论是徽派文化还是徽派建筑，都是从古徽州走出，再星罗棋布整个安徽，古徽州就是安徽的“心脏”。它是一府六县的古徽州，并非今天的徽州区，也并非黄山市，“徽州”二字似乎更能代表安徽特有的景致和文化，既尊重了传统文化的秉性，又能丰富传统文化的外延。
俗话说，小品牌不如大品牌，大品牌不如“老品牌”。对于安徽的文旅之路来说，在这一发展阶段的任务，是要尽可能地提高人们对目的地的留恋度，需要向游客提供一本有足够辨识度、可供时间拉扯的“路书”。而这本“路书”，应该是经过几百年的千锤万凿出来的徽州文化，是具有实力和粉丝群的“老品牌”。将“黄山”更改回“徽州”，体现了文化的回归与认可。
相较于只有30多年历史的“黄山市”来说，“徽州”这个名字早已深入人心，也更能在安徽文旅的整体宣传过程中挖掘出更多的价值。同时，也让想要了解徽州文化的旅人们避开被三个“黄山”搞晕的可能，使安徽在“文化+旅游”这条路上发挥最大功效。
在“工业化”大潮中，中国已有大批历史文化街区化为乌有，成为再也找不回的记忆，而仅存的地名便成为一息尚存的历史。地名看似虽小，但却是牵动当地人们心弦的称谓，他们生于斯，长于此，而象征着当地特定文化的地名正是那份乡土情怀的寄托。
和徽州同命相连的城市还有襄阳（曾称“襄樊”，后改回“襄阳”）、北平（现称“北京”）、长安（现称“西安”）……在金庸的著名小说《射雕英雄传》里，郭靖和黄蓉镇守襄阳，把坚定的信念带到了女儿身上，起名郭襄，曾经这是在襄阳无人不晓的故事。1950年，地处汉江以南的襄阳和江对岸的樊城并为一市，各取一个字，称为襄樊。更名后的襄樊，仿佛令一个新生儿，让人们感到陌生，而襄阳和她的故事，也随着地名的消失，封存在人们的记忆里。为了让襄阳历史得到更好的保留和延续，经社会各界多年的呼吁、专家的反复论证，终于在2010年，国务院正式批复同意襄樊更名为襄阳市。
从百度搜索里输入这些老地名，会出现以百万为单位的搜索词条，字里行间透露着人们对更名的疑问和惋惜，在那些革陈出新的时间截点里，种下的是心中的隔阂。
随着中国旅游业火爆来袭，“文旅之路”给徽州复名带来了一次新的机遇，但也伴随着挑战，地名更改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如今，徽商的“骆驼精神”仍被人们诉说着，而高大的马头墙也早已冲出安徽遍布全国。“山绕清溪水绕城，白云碧嶂画难成。处处楼台藏野色，家家灯火读书声。”才是这片土地真情实意的表述。
无论徽州复名会不会实现，为了不让后人感到这种文化的失落，对于那些有着相似旅游资源禀赋和发展境况的地区，在考虑更名时定要谨记：“改名易名当慎，切勿轻率待之”。
柏亚辉
孙小荣·工作室
品牌传播研究员
安徽旅游观察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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