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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面新闻编辑 | 黄月
“公园20分钟效应”风靡全网,成为了年轻人群体一种流行的新休闲方式。根据《国际环境健康研究杂志》的一项研究,每天在户外待上一小段时间能够让人感到更加快乐。即便不做运动,只是每天到公园待上20分钟,也能让人状态更好。人们在公园中亲近自然,放松身心,消除生活中的疲惫和坏情绪。
在社交媒体上,我们看到一些焦虑被公园治愈, 一些难过被晚霞抚慰。自然现象何以有疗愈人心的作用?
01 感官触动
在自然疗愈真正作用于人的内心之前,大多情况下先会通过嗅觉和听觉等感官对人产生触动。在《十三种闻树的方式》一书中,作者戴维·乔治·哈斯凯尔从树木的气味入手,论述了人的生活是如何与树木交织在一起的。他认为,嗅觉往往是最容易被忽视和抑制的感官,但嗅觉在外部世界与人类的记忆和情感之间提供了最快和最深的联系,并且能够活化其他所有感官。只用闻一闻,记忆就会让我们瞬间挪移到其他时间和地点。
在充满“令人作呕”废气的现代社会中,哈斯凯尔偶然闻到街道上美洲椴花朵盛开的芳香,并感受到了这种芳香带来的愉悦,他如此写到:
“当花香进入并拥抱我们时,树木仿佛在我们焦虑的额头上放下了一只安神的绿手,使痛觉神经通路平静下来……我们呼吸着这棵树,再无烦恼。”
自然在对嗅觉产生直接触动的同时,也作用于人类的听觉。《鸟鸣时节:英国鸟类年记》按月份排序,依次介绍了一年当中有代表性的247种鸟类,鼓励我们在忙碌的生活中聆听四季之歌,重建与自然的联系。作者形容林柳莺的歌声像“硬币在大理石板上高速旋转”、“一波波珍珠溅落在珍珠海岸上”;新疆歌鸲的声音像一个爵士乐手同时演奏五六种不同的乐器;芦鹀的鸣声好似一个不耐烦的音响工程师在反复说:“一……二……测试……”;白眉鸭的叫声像是“吃了兴奋剂的蚱蜢”。正如序言所说,鸟类美妙的歌喉充满和谐与节奏,有着无穷无尽的变化和精妙之处,带来了最令人愉悦的感受。
在现代社会中,鸟类生活也总是和人类生活相互交织。比如“ 欧鸬鹚”的别名叫做“黑鸭子”,是因为这种鸟曾在二战物资紧缺期间充当饭店的食材,而红额金翅雀因那位衣着艳丽的君主亨利八世而得名,被叫作“亨利八世的红帽子”。
02 心理疗愈
自然对于人来说并不是只有感官上的作用,还有更深层次的联系。英国自然文学作家、博物学家理查德·梅比在《心向原野:自然如何治愈了我》中提到,在人类的整体文化中,总是充斥着关于自然现象、四季更迭、蜕变与重生、野性与驯化、迁徙与轮回、隐身怪物与失落大地的神话和传说。文化并非自然的对立面或相反面,而是人类与自然的交界,是人类这个物种所特有的“半透膜”。
为什么说文化是人类特有的“半透膜”?在《心向原野》的序言中,我们可以找到答案:“现代人并非真的不食人间烟火,而是间接地进行(与自然接触的活动),比如电话点餐、超市购物、虚拟旅行、在写字楼工作、在高级厕所解手等,每一项都实质性地牵涉真实的大地、河流和天空,只是中间隔了许多‘膜’。”自然疗愈所做的,就是一层一层剔除这些“膜”,达到文化与自然的融合而非分离。
梅比在事业巅峰之际,突然患上严重的抑郁症。在朋友的帮助之下,他搬到了东安格利亚。广袤而灵动的原野给了他全新的视野和启迪,也唤醒了他被疾病尘封已久的对自然的热爱与激情。带着这些,梅比写下自然观察笔记,后来成就了《心向原野》这部半自传作品。
与大多数人所认为的“回归自然”的浪漫主义不同,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文学博士付如初提到,梅比向自然的求助“富有非常丰沛的现实主义精神和科学理性的精神,他既不妖魔化疾病,也不神话自然,而是直面问题,直面自己,有点多愁善感,但绝不自怜自艾”。
自然疗愈并不等于完全从现实世界抽离出去。于梅比而言,真正治愈他的不是“利用大自然让自己抽离,而是使用大自然来充实自己,从而迸发出狂野的想象力”。在爱人波莉的帮助下,梅比在不断走进自然的过程中找到了新的自信,不再胆怯恐惧,开始重新与现实世界发生联系。
梅比还在书中描述了自己对于自然疗愈的理解:当今文明可以做到让人类免于饥饿,却没有让人放松神经。自然疗愈治疗的不是一般的穷困病,而是现代社会中人与自然“节律失配”的新病(同时也是心病)。他具体解释道,在人类社会高速现代化发展的今天,有些人异常兴奋,陶醉并适应此番高速竞争场面,认为此过程能够实现自我价值。但是,也有一大部分人不容易适应这种变化和发展。对于他们来说,“回到大自然中,与大自然同呼吸,让个体的节奏服从于大自然的节拍,可能起到治疗作用。”
在《大自然治好了我的抑郁症:365天荒野疗愈手记》中,作家、博物学家艾玛·米切尔对自然疗愈的生物学机制做出了科学层面的阐释。她提到,与大自然的互动(阳光照射以及与泥土亲密接触)会影响血清素的水平——“血清素是一种在大脑神经细胞之间传递信号的化合物,而这种神经递质的水平在抑郁症患者身体中较低。”不过她也提到,自然疗愈无法代替对抑郁症的医学治疗,更多时候扮演的是补充治疗的角色。
03 寻找荒野
在进一步探讨自然和文化关系的过程中,理查德·梅比在《心向原野:自然如何治愈了我》中还提到了“荒野”是什么的问题。他说到,从某些深层次的生态角度考虑,“荒野”这个词本身就是自相矛盾的。当一片荒野被人类造访、命名并绘制地图时,这些行为就代表着它已经受到驯化。真正的荒野首先是为生活在其中的野生动物准备的,如果人类走进荒野,那是在“行使特权”。因此梅比认为,人类知道荒野在那已经足矣,不必亲自去体验,不妨将一切留给想象。
在书中,梅比说到真正打动他的并不是一个被人类定义的、当作特殊地点的荒野,而是荒野的气质,是诗人狄兰·托马斯笔下的“穿过绿色茎管催动花朵的力”一般的不拘一格,充满活力的生态系统的锋芒。梅比对于荒野的阐释正如罗德里克·纳什在《荒野与美国思想》中提到的——“荒野是一种精神状态,是人类感知的环境条件,而非真实的环境条件。”
常常与荒野这个概念并提的还有“荒原”。在《荒原:一部文化史》一书中,作者、研究建筑历史与理论学者维多利亚·迪·帕尔玛认为,“荒野”往往用来指代自然还未开发的初始状态,而“荒原”在“荒野”的基础上还可以指代被工业破坏、被军方遗弃或被化学废弃物污染这些与人类破坏行为密切相关的场所。所以,“荒原”既是文明的对立面,又是文明的产物。
人类在社会发展的过程中不断将原先的荒原变成耕地、工厂或者是城市,为它们烙上文明的印记,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逐渐发现技术进步并不会带来无限完美的未来,而对荒原无节制的开垦和索取造成了严重的自然破坏和生态污染,于是我们想弥补,建立各种生态自然保护区,希望能让荒原恢复如初,但“像这样的故事很少这么简单”。
帕尔玛表示,如果我们认为只要限制人类接近一个被人类活动污染的地区,“自然”就能进行自我疗愈,将荒原变回“荒野”,我们就有陷入到逃避责任的虚假希望当中,幻想着我们可以弥补对自然的伤害,让受到污染的地区回归到人类存在之前的空白状态。但问题是,“我们的行为——无论是好是坏,都会留下痕迹:我们不可能指望它们消失不见。”
参考资料:
《心向原野》:鸟儿也想让支离破碎的世界复原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4878004/
《一天一朵云》【英】加文·普雷特-平尼著 王燕平/张超译 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22-1
《十三种闻树的方式》【美】戴维·乔治·哈斯凯尔著 陈伟译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3-1
《鸟鸣时节:英国鸟类年记》【英】布雷特·韦斯特伍德/【英】斯蒂芬·莫斯著 朱磊/王琦/王惠译 译林出版社 2021-5
《心向原野:自然如何治愈了我》【英】理查德·梅比著 张翎译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2-11
《大自然治好了我的抑郁症:365天荒野疗愈手记》【英】艾玛·米切尔著 张馨文译 四川文艺出版社 2022-5
《荒野与美国思想》【美】罗德里克·弗雷泽·纳什著 侯文蕙/侯钧译 中国环境科学出版社 2014-2
《荒原:一部文化史》【美】维多利亚·迪·帕尔马著 梅雪芹/刘黛军/颜蕾译 译林出版社 202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