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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面新闻编辑 | 姜妍
“真正的平等和自由就是女性也应该觉得实现自我价值是最重要的,感情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是对自己的历练。最重要的是我活出了自己的样子,一个男人不行,你可以找下一个,你可以单身,也可以结婚,这都不重要,它只是我们生命中的一段经历。”在昨日举行的“创造中的她”中国女性电影人峰会上,《我的阿勒泰》导演滕丛丛对剧中部分观众质疑马伊琍饰演的张凤侠“恋爱脑”的问题进行了这样的回应,她表示,马伊琍本人很喜欢张凤侠的感情戏份,作为导演,她也认为这些戏份恰恰是这个角色人物弧光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在这场活动上,导演许鞍华、导演刘伽茵、导演滕丛丛、ART SHANGHAI中法女性电影项目“创造中的她”学术主席戴锦华和学者毛尖就中国女性导演的性别意识、生存现状以及当下女性创作的特点等问题展开讨论。
何为女性主义
对谈从毛尖问许鞍华为何此前接受采访时称“不认为自己是女性主义者”开始。许鞍华表示,早在70年代就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那是个人们鲜少讨论女性主义的时代。后来,她通过阅读女性主义书籍意识到世界上存在两种女性主义者,一种致力于替女性争取权益,另一种以女性身份讲述她们看见的事物。
“我最近在想,那我肯定是女性主义者啊,”她说,“但问题的关键是你有没有这个(性别)意识,我们生活在一个男性中心的世界,在殖民地封建制度下,女人是男人的附属品。我这两年在思考,我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性主义者,我同意什么、不同意什么,这是一个很长的过程。”
2023年,刘伽茵凭借《不虚此行》获得第25届上海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奖。她坦承,正是拍摄这部电影让她开始思考性别问题。电影上映后,她突然开始自问,胡歌饰演的男主角闻善有没有可能是一个女性?这个问题让她察觉到男性和女性背负的不同性别角色期待:“一个快40岁的、没有固定工作的、独自生活在北京这么大的城市里的人,这些设定放在男性身上才能完成核心命题的表达,即普通人如何面对和跨过自己人生中的痛苦。如果这是一个女性角色,会带来非常多对这个角色的疑问,我需要先回答很多别的问题,比如为什么她30多岁还没有结婚?”
滕丛丛认为许鞍华的作品给了她非常多创作上的启发,在她心中,《天水围的日与夜》代表着一种与英雄主义宏大叙事截然不同的叙事所蕴含的可能性。她表示,许鞍华电影中的叙事和人物看上去波澜不惊,但暗藏了很多生活的哲理,这种暗流涌动的东西“特别高级”,深刻影响了她自己的创作。《我的阿勒泰》中被观众津津乐道的一些台词,比如“再颠簸的生活也要闪亮的过”、“去爱,去生活,去受伤”,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具有许氏作品气质的台词,就算放进《天水围的日与夜》也不违和。
“相对于很多商业片的‘套路’剧情而言,你很容易可以明白这个套路是怎么做的,反而是那种生活的智慧和女性特有的观察事情的角度是非常难得和微妙的。”她说。
戴锦华表示,每次和许鞍华谈及自己在电影史上留下的高光时刻,都会提及他人在电影拍摄中发挥的重要作用。比如谈到《天水围的日与夜》中的吃饭桥段,许鞍华会说,组里有个人好会炒菜,而且有一位很有才华的年轻编剧。“我真的没有遇到过其他的男导演会说,我最成功的一部影片是因为我碰到了一个好编剧,或一个片方的要求。这是非常女性的认知。”戴锦华感慨道,虽然她也是导演中心论的倡导者,但她相信许鞍华的谦逊代表了一种女性力量,因为它正视这样一种事实——电影是一种合作的艺术。
女性创作者的表达与挑战
几位嘉宾也在对谈中谈到当下女性创作者面临的机遇与挑战。刘伽茵指出,“女性导演适合拍什么题材”的性别刻板印象依然在影响女性导演的职业发展机会。刘伽茵本人是一位体育迷,曾深入研究过体育电影,也对拍摄这一题材的电影很感兴趣,但体育题材通常被认为是女性创作者不会选择的领域。根据她的经历和观察,女性电影创作者涉足的领域依然不像男性同行那样宽广。
滕丛丛认为,女性导演应该勇于尝试新的题材,一点点蹚出新的道路,让习惯于“打安全牌”的投资方看到女性导演的能力。戴锦华则表示,自觉将女性导演排除在大成本电影项目的做法当然需要被改变,但她也提醒女性创作者不要轻易掉入男性的创作逻辑,“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去拍开天辟地、这个征伐、那个征服?那个逻辑是我从内到外都不认同的,我也不想用电影去表现它。在这个地方我们不必为了证明我们可以做‘只有男人才能做的事’而去做出选择。”
滕丛丛还以《我的阿勒泰》中的角色“巴太”为例回应了现场观众提出的,女性导演的创作中是否存在“女性凝视”的问题。她表示,很多时候她没法总结结论,更多是自发地创作,而巴太确实是她心目中美好的但现实中并不存在的男性形象。在她看来,“女性凝视”并不仅仅只是“男性凝视”的反转,它带来某种平等的可能性,“男性在拍摄他们心中的完美女性,那么也应该有更多的女导演来向男性观众我们心目当中优秀和美好的男性是怎样的。”
关于近年来流量男星占据荧屏的趋势,戴锦华作出如下分析。首先,粉丝文化塑造了演员年龄越来越小、接近青春期样貌的角色胜过成熟角色的整体消费趋势;其次,中产阶级女性群体文化消费能力的上升决定了文化产品的供给,造成了男性形象的可消费性;第三,原耽(原创耽美)以英国、北美、日本为不同的源头发展,在中国汇聚成一个相当规模的市场,在这种流行文化中,男性角色替代女性角色,成为被观众观看的对象。
戴锦华曾经访谈过四五位资深的原耽作者,她问她们,你们创造的男性角色是你们的理想恋人,还是你们的理想自我?她们迟疑片刻,给出的回答都是“理想自我”,这让戴锦华觉得非常有意思。“在耽美写作当中,首先处理的不是男人和女人的主题,而是主要在不自觉地处理现代女性的自我表达的问题。”她认为,女性创作者很难把自己真切的社会成就、社会实践、社会成长放置到女性角色之中去表达,反而需要借助男性的设定,才能自如地把女性的生命经验充分表现出来。
与此同时,戴锦华不认为女性向作品的涌现对影视作品的“男性凝视”传统构成了实质性的挑战,“反而是女性导演建立合法性之后,我们依然可以看到女性导演作品中的男性凝视。男权不光是男性的权力,也是被女性所内化的意识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