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的心理肖像:自恋,夸张,不友善和不顾一切代价获胜的个人叙事

唐纳德·特朗普总是在扮演唐纳德·特朗普。他究竟是谁?在他的演员面具背后隐藏着什么?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将会成为怎样的总统?一位心理学家对他的人格进行了深入的解读和分析。

唐纳德·特朗普在一生中显露出的人格特质:极高的外向性,连同超低的宜人性。

编者按:唐纳德·特朗普无疑是2016年全球最受关注的人物,这位富二代出身的房地产大亨、资深的真人秀表演者成为了下一任美国总统。在这个竞选季的最初阶段他几乎被视为一个笑话,后来他的当选则引发不小规模的抗议和抵制。其出格言行不断地引起争议,一部分人狂热地支持他,另一部分人坚定地反对他。可以想见,在他正式就职总统后,围绕他的争议和分裂仍将继续下去。

特朗普的性情无疑是极端的,与总统身份似乎有些格格不入。不过别忘了他是个谙熟表演的人。唐纳德·特朗普究竟是谁?在他的演员面具背后隐藏着什么?他将会成为怎样的总统?心理学家Dan P. McAdams在大量有关特朗普的访谈、传记和自叙的材料基础上,从性格倾向、认知方式、动机和自我概念四个方面对他的人格进行了深入的解读,并将他的人格特征与其他总统们进行对比,而且分析了特朗普在总统任期内可能的表现。

作者Dan P. McAdams为美国西北大学心理系教授,著有一系列有关人格分析的心理学著作,其中《个人:人格心理学入门(The Person: An Introduction to the Science of Personality Psychology)》已成为大学教科书,也有对小布什进行心理剖析的具体案例——《乔治·W·布什和救赎性梦想:一个心理肖像(George·W·Bush and the redemptive dream: A psychological portra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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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唐纳德·特朗普计划买下苏格兰阿伯丁附近的门尼庄园,要把这片沙丘草场改造成豪华的高尔夫度假村。他和庄园主人Tom Griffin在一家餐厅坐下来谈这场交易。Griffin后来回忆说,特朗普是个顽固的谈判者,即使在最小的细节上也不愿做一点让步。而在最新的特朗普传记《永无止境(Never Enough)》中,Griffin对当晚最为鲜活的记忆是类似舞台表演的东西。仿佛坐在桌子对面的这位金发客人是伦敦舞台上的一位参演者。

“唐纳德·特朗普在扮演唐纳德·特朗普,”Griffin观察说。有些不真实的东西在里面。

马克·辛格(Mark Singer)在1990年代末也因为同样的感受而感到疑惑,当时他正为《纽约客》写篇特朗普特写。辛格想要知道当他不用扮演公众角色唐纳德·特朗普时,脑子里会想些什么。于是辛格问他,早上对着镜子刮胡子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呢?然后,辛格写道,特朗普露出困惑的表情。为了揭开这个男人的演员面具,辛格尝试换一种问法:

“好的,我想我是在问,你认为自己是理想的伴侣吗?”

“你真的想知道我怎么认定理想伴侣吗?”特朗普回答,“绝对的热辣性感。”

换我的话,我可能会这么问:特朗普先生,当你独处时,你是谁?辛格没有得到答案,当时他总结说,这位房地产大亨——日后他成为了电视真人秀明星、然后成为美国当选总统,努力取得了一项非凡的成就:“一个不会受灵魂拷问而烦扰的存在。”

辛格的评价是否过于严厉了?至少在某个层面上,可能是的。身为聪明的社会动物,人类进化成完美的演员,其生存和繁衍的能力大小取决于表演得如何。我们踏入这个世界时就准备好了演绎某个角色并且管理他人的印象,进化的终极目标是在定义我们是谁的社会群体中,与群体成员相处融洽并且争取领先位置。

特朗普似乎极为清楚,他一直在表演,甚至比罗纳德·里根更严重。他在人生道路上前进,似乎知道自己总是被观察着。如果所有的人,基于特有的本性,都是社会演员,那么唐纳德·特朗普看起来更是如此——在这个层面上,他算是超人类。

这个竞选季中,出现很多关于特朗普的问题——关于他的施政纲领,他对事务的了解, 他煽动性的言语,他对政治暴力安之若素的程度。本文谈及了其中的一些方面。但是它的主旨是为了画出一幅特朗普的心理肖像。他到底是什么人?他的大脑是怎么工作的?他执政时会如何做决策?以及所有这些暗示着他将成为哪种类型的总统?

在深厚的幽默天赋之外,愤怒位于特朗普领袖气质的核心。图片:Mark Peterson / Redux

在刻画这幅肖像中,我将从人格、发展和社会心理学领域,借鉴一些经过充分验证的概念。自从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在1910年分析列奥纳多·达·芬奇的生活与他的艺术作品,学者们开始将心理学的镜头瞄准名人的生活。早期的很多研究依据的是未经验证、不科学的想法。不过最近几年,心理学家越来越多地使用心理科学的工具和概念来解释名人生活,正如我在2011年那本关于乔治·W·布什的书中所做的那样。大量并且迅速增多的研究表明,人们的性情、他们特有的动机和目标以及内部的自我概念,能够用来有力地预测他们未来的感受、想法和行动,并且可以有效地帮助解释其中的原因。

在政治领域,心理学家近期已经证明人类个性的基本特征——比如外向和自恋——如何形塑了美国历任总统各具特色的领导风格,以及如何影响了他们所做出的决策。不过政治领袖执政期间可以做和将会做什么有很多决定因素,比如全球事件和政治现实,人格的基本倾向是其中的决定因素之一,在这方面领导人之间可谓千差万别。

不论以什么标准来看,特朗普的人格都无疑是极端的,这对一位总统来说尤为罕见;很多人遇到这个男人——在谈判、采访中,在辩论舞台或者通过看电视辩论——似乎发现他令人困惑。在这篇文章中,我会设法揭开组成他独特心理画像的关键性格倾向、认知方式、动机和自我概念。特朗普拒绝了我的采访请求,但是他的生命史在他自己的书、演讲、传记参考资料以及媒体中已经有了充分记录。我的目标是借鉴当今心理学中最重要的一些观点和研究发现,发展一种分析特朗普的公正而客观的视角。

1. 他的性格倾向

人格心理学经过50年的经验研究,在人类差异最基本的维度上得到一个科学共识。有无数种方法把一个人区别于他人,但是心理学家选定了一个相对简单的分类法,即广为人知的“大五人格”理论:

外倾性(Extroversion):合群,社会支配性,热情,追求回报

神经质(Neuroticism):焦虑,情绪不稳定,压抑倾向,负面情绪

尽责性(Conscientiousness):勤奋,有纪律,遵守规则,有组织

宜人性(Agreeableness):温暖,关爱他人,利他主义,同情心,谦逊

开放性(Openness):好奇,反传统,想象力,接受新想法

大部分人在任一维度的得分靠近居中位置,但是有些人分数会偏向一级或另一极。研究明确显示,更高的外倾性得分与更多快乐和更广泛的社会关系相关联,更高的尽责性得分预示着在学业和工作上更大的成功,更高的宜人性得分与更深入的关系相关联。与之相比,更高的神经质得分总是不好的,被证明是导致不快乐、人际关系不和谐以及心理健康问题的风险因素。从青少年期到中年,很多人倾向于变得更加尽责和宜人,不那么神经质,但是这些改变通常很轻微:在一个人的一生中大五人格特征是相当稳定的。

心理学家Steven J. Rubenzer和Thomas R. Faschingbauer连同大约120位历史学家和其他专家,把自乔治·华盛顿以来的所有美国总统在这五个人格维度上进行评级。结果,乔治·W·布什在外倾性上特别高,在开放性上特别低——一个热情而外向的社会行动者,没有什么好奇心,理性到死板。巴拉克·奥巴马相对内向,至少对于政治家来说是这样,并且在神经质维度上异常低——情绪平静,而且可能冷静得过了头。

唐纳德·特朗普在一生中显露出的品质,是你不曾想过会在美国总统身上看到的:极高的外向性,连同超低的宜人性。当然,这是我的个人判断,但我相信绝大多数观察特朗普的人都会赞同。人格归因没有什么特别微妙难懂的地方。我们不是在谈论深层的潜意识过程或者临床诊断。作为社会行动者,我们的表现大家都能看到。

和乔治·W·布什、比尔·克林顿相似(还有泰迪·罗斯福,他居于总统外倾性排名之首),特朗普演绎的是一个外向、精力充沛且具有社会支配性的角色。他像一台发电机——受到驱动,不知疲倦,停不下来。他睡得特别少。在他1987年的书《交易的艺术》中,特朗普形容他的一天被会议和电话塞满。大约30年后,他仍然经常与别人互动——在集会、访谈中或是社交媒体上。总统候选人的竞选过程相当于是对永动机的研究。但是没有谁像特朗普那样由衷地享受这一竞选过程。也没有哪个候选人看起来过得那么愉快。下面的研究样本是竞选期间他在推特上写的东西:

4月12日,上午3:13

“哇哦,新的民调非常棒——纽约!谢谢你们的支持!”

4月9日,上午4:22

“伯尼·桑德斯说,希拉里·克林顿不够条件来当总统。基于她的决策能力,我同意这一点!”

4月8日,上午5:03

“来到纽约感觉非常棒。赶上了很多进度(要记得,我在竞选的同时,还得管理一大摊子生意),热爱这个节奏!”

4月5日,下午12:25

“哇哦,《政治家(Politico)》彻底陷入混乱,几乎每个人都要辞职不干。好消息——坏心眼不诚实的记者!”

高外倾性的主要特征是坚持不懈地追求回报。受到大脑中循环的多巴胺刺激,高外倾性的行动者受到驱策,去追求积极的情绪体验,不管它们的形式表现为社会认可、名声还是财富。实际上,追求本身,甚至远远胜过真正的目标成就,才是外倾性人格认为令他们满足的东西。1987年芭芭拉·沃尔特斯问特朗普,他是否愿意不用竞选,直接被任命为美国总统时,特朗普的回答是否定的:“我想狩猎的过程才是我热爱的。

特朗普的宜人性似乎比他的外倾性更加极端,不过是在相反的方向上。照理来说,宜人性是世界上最被看重的人格特征,它衡量的是人们表现出关心、喜爱、深情、礼貌和友善的程度。毫无疑问,特朗普爱他的家人。报道中他是慷慨、公正的老板。甚至有一个有名的故事是关于他和一个患上癌症的小男孩。这个小男孩是电视节目《飞黄腾达(The Apprentice)》的粉丝,他只是想要特朗普对他说,“你被炒了!”特朗普无法亲自到场,但他给小男孩写了一张几千美元的支票,告诉他说,“去享受你的时间吧。”

但是和外倾性及其他大五人格一样,宜人性是关于对待别人和这个世界的整体方式,上述几个值得注意的事件纯属例外,与之相反,基于对他长时间的关注,社会广泛把特朗普看作一个非常不友善的人。低宜人性人格被形容是冷酷无情、粗鲁无礼、傲慢自大,以及缺乏同理心。如果唐纳德·特朗普在这一人格维度上不是低分,那么可能就没有人得低分了。

研究人员把理查德·尼克松列为美国最难相处的总统。但是和特朗普比起来,他简直是温和友善,前者曾经给《纽约时报》的Gail Collins寄去一份她专栏的复印件和一张她的照片,上面涂写着“狗脸!”对于美国歌手和演员雪儿(Cher)说过的他的“一些龌龊之举”,特朗普在《永无止境》中边抱怨边吹嘘说,在推特上“我把她打到趴下”,“自此之后她再也没说过我了”。在竞选集会上,特朗普怂恿他的支持者们对反对者动粗。“让他们滚出这里!”他大喊道。“我真想一拳打在他脸上。”从记者到政治对手,特朗普称他的反对者们“令人恶心”,并且贬低他们是“失败者”。以电视真人秀的标准来看,特朗普如此不友善可能没有那么令人震惊。但是想要得到选票的政治候选人很少做出这类行为。

特朗普的社会野心和侵略性倾向在其人生早期就很明显了,今后我们还能看到。(按他自己的说法,他曾经一拳打向二年级的音乐老师,给了他一个熊猫眼。)Barbara Res在1980年代初期曾作为副主管,负责位于曼哈顿的特朗普大厦的建造,据她说,唐纳德·特朗普的人格是围绕着愤怒这个情感核心聚集起来的:“就愤怒而言,这种情绪一定是真实的,他不是在假装,”她在2月份这么告诉《野兽日报(The Daily Beast)》。“他生气这个事实,就是他的个性。”确实,愤怒可能是特朗普高外倾性和低宜人性背后起作用的情绪。愤怒可以激起恶意,但它也可以让人燃起赢得他人崇拜的欲望,由此促进社会支配性的出现。在深厚的幽默天赋(可能也带有侵略性)之外,愤怒位于特朗普领袖气质的核心。而且,愤怒贯穿于他的政治修辞当中。

白宫中的唐纳德·特朗普会是什么类型的决策者呢?

预测一位总统将会采取的行动是非常难的。当2000年大选尘埃落定时,有人能预见到乔治·W·布什有一天会发动伊拉克侵略战争吗?如果有,那我至今没有读到过。如果没有发生“9·11事件”,布什总统可能永远不会追捕萨达姆·侯赛因。但是世界形势总是会劫持总统。奥巴马接手的是最严重的经济衰退,而且在2010年中期选举之后,他要与顽固的共和党主导的国会进行抗争。如果这些事件没有发生,他可能做出什么样的决策呢?我们永远不会知道。

对于心理学家来说,谈论唐纳德·特朗普而不使用自恋这个词,几乎是不可能的。图片:Mark Peterson / Redux

还有,一位总统的人格特征倾向可以提供关于他决策风格的线索。研究表明,外倾性人格倾向于承担高风险,而低开放性人格很少质疑他们最深层的信念。布什总统具有高外倾性和非常低的开放性人格,执政期间倾向于做出大胆决策以争取获得大的回报,并且做这些决策时要确保自己不可能出现错误。如我在自己写布什的那本心理传记中所说,入侵伊拉克这种改变游戏规则的决定是他可能会做出的决策类型。世界事件的发生为入侵创造了时机,同时布什找到了额外的心理上的肯定,不仅从他的毕生所求中找到肯定——在成为总统之前他就一遍一遍追求的,要保护深爱的父亲不受敌人伤害(想想:萨达姆·侯赛因),而且从自己的人生故事中找到肯定——这位英雄把自己从压制力量中解脱出来(想想:犯罪,酒精),恢复了和平与自由。

和布什一样,特朗普总统可能会孤注一掷,以实现巨大回报——如他的竞选口号所说,让美国再次伟大。作为地产开发商,他当然一直承担着高风险,虽然在1990年受挫后,他已经变成更为保守的商人。而作为承担风险的结果,特朗普可以(并且确实做到)建起豪华的城市大厦、奢华的高尔夫球场,以及根据某些估算,具有高达数十亿的个人财富,所有这些显然给他带来巨大的精神奖励。然而冒险决策也曾导致4家俱乐部11家企业破产,包括他的几家赌场和度假村。因为他没有背负着布什的低开放性人格(心理学家把布什放在这一人格特征排序的最末位),特朗普可能是更加灵活和实际的决策者,比起布什更像比尔·克林顿:在准备飞跃之前,他可能比布什看得更远而且更为努力。人们认为和其他候选人相比,特朗普的意识形态色彩明显更淡(政治观察者注意到,他在一些事务上看似保守派,在另一些事务上看似自由派,还有一些事务上无法分出政治立场),在与国会以及外国领导的谈判中,特朗普也许可以很容易地切换立场,留下空间策划计谋。但是总的来说,他不可能从此回避冒险决策,因为那些决策如果实现就能给他的政绩镀金并且让他获得情感上的满足。

不过,特朗普在心理方面真正的万能牌是他的宜人性——或者缺乏宜人性。应该从来没有哪位美国总统像唐纳德·特朗普一样,在公共舞台上持续公然得表现出不友善。如果尼克松最为贴近这一点,我们可能预测特朗普的决策风格会像是1970年代早期,尼克松和他的国务卿亨利·基辛格在国际事务中表现出的精明实际的权力政治,还有在国内事务中的激进做法。这不一定全是坏事,主要取决于个人怎么看。类似尼克松这样在宜人性维度偏低的决策者,不容易被柔情或者人道主义冲动所动摇,可能在需要平衡利益冲突或者与对立方讨价还价的情况下具有确切优势,比如尼克松在任期间与中国的讨价还价。在国际事务上,尼克松强硬、实际并且冷静理性。特朗普似乎能够做到相似的强硬和战略实用主义,虽然他看起来不能总是符合冷静理性这一条,可能因为特朗普的低宜人性是受到愤怒的强烈驱使吧。

在国内政务中,人们普遍认为,即使以美国政客的标准来看,尼克松也是狡猾的、冷酷的,愤世嫉俗并且不择手段。同理心不是他的特长。这听起来也很像唐纳德·特朗普——除了你还要加上热情奔放的外向性,坚持不懈的表演,以及传奇式的名声。尼克松永远无法以特朗普能做到的方式,吸引来一屋子的人。

研究显示,低宜人性人格通常被认为是不可靠的。不诚实和欺骗扳倒了尼克松,并且损伤了总统制度。今天人们普遍认为所有政客都撒谎,或者至少有所隐瞒,但是特朗普在这一点上表现得很极端。新闻查证机构政治真相(PolitiFact)曾经评估了2016年候选人竞选宣言的真实性,计算发现特朗普的陈述中只有2%是真的,有7%基本属实,15%半真半假,有15%基本是假的,42%纯粹唬人,还有18%是弥天大谎。把后面三个数字加起来(从基本是假的到绝对是假的),特朗普达到了75%。其他人相对应的数字分别是:泰德·克鲁兹66%,约翰·卡西克32%,伯尼•桑德斯31%,希拉里·克林顿29%。

总的来说,唐纳德·特朗普基本的人格特征暗示着一段高度易怒的总统任期。一个可能的好处是,这个和真实没有多少关系的人,会是一个充满活力的行动主义的总统,他可能是一个大胆而又不断进取的决策者,不顾一切地想要创造最强大、最高、最闪亮、最棒的结果——同时从不三思他会间接造成的损害。强硬。好斗。有威胁性。有爆发性。

特朗普与杰克逊的相似性,以及权威主义

1824年总统大选中,安德鲁·杰克逊赢得了最高选票,挤掉了约翰·昆西·亚当斯,亨利·克莱和威廉·克劳福德。然而因为杰克逊获得的票数没有过半,选举交由众议院决定,于是亚当斯获胜。亚当斯随后任命克莱为他的国务卿。杰克逊的支持者们形容亚当斯和克莱之间存在“腐败交易”,对此深感愤怒。他们相信,华盛顿的权势集团是在公然挑衅人民意志。杰克逊利用公众不满的浪潮,在4年后获得选举胜利,标记着美国政治史上一个戏剧性的转折点。这位受人爱戴的英雄出身于西部边远农村,杰克逊是第一个成为总统的平民。他是第一位邀请平民参加就职演讲招待会的总统。让政治精英们感到恐怖的是,人群蜂拥而过,打破盘子和装饰品,还在白宫留下泥印。

华盛顿的内部人士痛斥杰克逊。他们把他看作是放纵的、粗俗的并且愚蠢的。反对者们称呼他是只蠢驴(jackass)——这也是民主党驴子标志的来源。1824年在与丹尼尔·韦伯斯特的一次谈话中,托马斯·杰弗逊形容杰克逊是“我所知道的最不适合(担任美国总统)的人选之一”,因为他总是“由于愤怒而狂咳”所以无法以文明的方式说话,是“一个危险的男人”,他的“激情大得可怕”。杰弗逊担心,外国领导人一个轻微的冒犯都会驱使杰克逊发动战争。甚至杰克逊的朋友和赞赏他的同事们也都害怕他火山似的脾气。杰克逊一生中至少决斗过14次,这些决斗在他的身上留下子弹的碎片。在他总统任期的最后一天,他坦白说有两件后悔事:他一直没能枪击亨利·克莱或者绞死约翰·C·卡尔霍恩。

安德鲁·杰克逊和唐纳德·特朗普之间的相似性不止在于他们都有好斗的性格,他们都是华盛顿圈外人的立场。这种相似性延伸到他们作为支配性的社会行动者与崇拜他们的民众之间产生的动力——或者更直接地说,杰克逊的政治对手一直担心那种动力会转化成别的什么。他们觉察到了杰克逊的群众煽动行为,给他起名叫“暴民之王(King Mob)”。他们相信,杰克逊是个愤怒的民粹主义者——这位头发乱蓬蓬,身材高大如山的男人引导着大众不成熟的认知。100多年后,社会学家创造了权威人格(authoritarian personality)的概念来解释人们如何被独裁者吸引,杰克逊的批评者们担心这样一个受欢迎的强人,在愤怒的暴民怂恿下会做出什么事。

总统安德鲁·杰克逊显示出很多我们在唐纳德·特朗普身上看到的相同的心理特征。

在二战期间及战后,心理学家认为权威人格是一种态度和价值观模式,遵守社会传统规范、服从那些代表或加强这些规范的当权者、反感——到了憎恨和要攻击的程度——那些挑战内群体规范或者脱离常规者,这三点是它的核心内容。如今,在权威主义测试中取得高分的美国白人,通常表现出对“外群体(out-groups)”的大范围歧视,包括同性恋、非裔美国人、移民者和穆斯林。与权威主义相关联的还有对人文学科和艺术的怀疑,认知僵化,军国主义情感,以及基督教原教旨主义。

有专制倾向的个体在担心他们的人生道路受到威胁时,可能转向许诺保证他们安全的强大领导者——比如唐纳德·特朗普。政治学家Matthew MacWilliams在大选前做了一项全国民意调查,认为对唐纳德·特朗普的政治支持意向,表现出民众高涨的权威主义。特朗普承诺在墨西哥边境竖起高墙阻隔非法移民,嘲讽穆斯林和其他外来者,这些可能助长了那种动力。

正如社会心理学家Jesse Graham所指出的,特朗普把外群体类比为寄生虫、毒药和其他污染物,像是在唤起一种对传染病的长久恐惧心理。就这一点来说,特朗普表现出的病菌恐惧症,以及似乎尤其排斥女人的体液,这些可能不是源于心理创伤。众所周知,他曾评论福克斯新闻网的女主播梅根·凯利(Megyn Kelly),说她“全身都是流出的血液”,并且多次描述希拉里·克林顿在一场民主党辩论会中途上厕所,称这“令人恶心”。恶心是一种对不洁之物的原始反应。日常生活中,特朗普似乎比大多数人经历到更多恶心之物,或者至少他是这么说的。

权威主义者的使命是确保内群体的安全、纯度和优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1820年代,在佐治亚州和其他边远地区定居的白人,持续生活在对美国印第安部落的恐惧中。他们怨恨联邦政府没有保证他们的安全,让他们远离那里的致命威胁和传染病。为了回应这些恐惧,杰克逊总统大力推动《印第安人迁移法案(the Indian Removal Act)》的通过,该法案最终导致4.5万美洲印第安人被迫迁移。在从佐治亚州迁往俄克拉荷马领地的途中,至少4000名切罗基族人死于这条“血泪之路(the Trail of Tears)”。

美国历史上的权威主义线索或许可以帮助解释,为什么结过三次婚、满嘴脏话的唐纳德·特朗普对基督教福音派白人会有强大吸引力。Jerry Falwell Jr.二月份曾告诉《纽约时报》,“如果ISIS炸毁我们的一些城市,或者如果边境失防,那么所有这些社会问题——传统家庭价值观,堕胎等等——都会变得没有实际意义。”福音派大众“正在试图拯救这个国家,”Falwell说道。被“拯救”在福音派中有着特殊的共鸣——当然是从罪恶和诅咒中被拯救,但还有从这个堕落险恶世界的威胁和不洁中被拯救。

我和研究助理们曾经请那些政治上倾向保守而又在权威主义方面得分较高的基督徒,想象他们如果从未找到宗教信仰,生活(和他们的世界)可能是什么样子,很多人用彻底的混乱来形容:家庭破裂、背信弃义和怨恨蔓延、街头被放火、地狱的钟声敲响。作为对比,同样虔诚但政治上属于自由派而又在权威主义方面得分较低的基督徒,描述的是一个贫瘠的世界:所有资源枯竭,没有欢乐,荒凉惨淡,像是月球光秃秃的表面。对于权威主义基督教徒来说,一个强大的信仰——比如一个强大的领导人——能够将他们从混乱中拯救出来,并且压制恐惧和冲突。唐纳德·特朗普是个救世主,即使他总是在堕胎问题上大谈特谈。

去年12月,在北卡罗来纳州罗利的竞选游说中,特朗普反复说着“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真正的危险就要降临”,在听众中煽动恐慌。一个弗吉尼亚州的12岁小女孩问他,“我很害怕——你会做什么来保护这个国家呢?”

特朗普回答说:“你知道吗,亲爱的?你再也不用害怕了。他们才应该感到害怕。”

2. 他的思维习惯

在《交易的艺术》中,特朗普劝告主管、CEO和其他交易人要“大胆去想”,“利用你的杠杆”,并且总是“反击”。当你进入一场谈判中,必须从无懈可击的优势地位开始,你必须计划得很大。“我瞄准非常高的目标,然后坚持一点一点推进,直到得到我想要的,”他写道。

“交易”这个词能够反映特朗普的个人模式(personal schema),这个心理学概念定义的是一种了解世界并且渗透在思考过程中的方法。认知科学研究表明,人们依靠个人模式来快速有效地处理新的社会信息。然而由于它们自身的特质,模式把一个人的注意力限制在少数几个陈旧的方法上,这些方法可能在过去行得通,但是可能无法必然适应不断变化的环境。成功决策的关键在于,知道你的模式是什么,那样你就可以在需要的时候改变它们。

在苏格兰门尼庄园的谈判中,特朗普一个接一个地提出奇怪的要求,在最细小的异议上拼命讨价还价,让Tom Griffin感到精疲力尽。他从未停止战斗。“有时候,交易中需要去诋毁你的竞争对手,”特朗普写道。当时当地居民拒绝出售特朗普需要用来建成高尔夫球场的土地,他在大卫·莱特曼的《深夜秀》节目和报纸上嘲笑当地居民,形容他们是住在“令人恶心的”破房子里的乡巴佬。如D’Antonio在《永无止境》中所述,特朗普的攻击话语激起了不列颠群岛数百万人的敌意,由此还诞生了一部高度批判特朗普的获奖纪录片《你被特朗普了(You’ve Been Trumped)》,并且让当地一个以捕鱼为副业的农民Michael Forbes成为了国家英雄。他在自己谷仓上写着不要高尔夫球场,喊话特朗普让他“把钱拿走塞到屁股里”,Forbes获得了2012年“格兰菲迪苏格兰精神奖”的“最佳苏格兰人(Top Scot)”荣誉。(尽管如此,在同一年,特朗普的高尔夫球场建造完成。他承诺这一工程将为阿伯丁地区创造1200个永久工作,但是到今年上半年,有记录的只有大约200个。)

特朗普对于成功交易的建议也包括不那么对抗性的策略:“警戒劣势”(预想可能出错的部分),“最大化你的选择,”“了解你的市场,”“广而告之,”并且“享受过程。”作为总统,特朗普可能将在和中国的谈判中取得更好的贸易协议,他是这么说的,可能通过与医药公司和医院做交易,确保一个更好的医疗保健系统,可能通过协议迫使墨西哥同意出钱修边境围墙。在竞选途中,他经常说到他会直接拿起电话打给别人——比如,一个希望把公司搬到墨西哥的CEO——以此做出对于美国人民有利的交易。

特朗普对于个人关系和一对一谈判的重视,是对悠久政治传统的致敬。比如说,林顿·约翰逊总统在1960年代成功推动公民权利法案以及其他社会规划的一个因素就是,他具有说服国会议员的无双技能。对比之下,奥巴马被指责说是,没能投入必需的个人努力,和国会议员个体建立紧密而有效的关系。

但是话说回来,达成协议只描述了部分总统活动,在现代做一个好总统太过复杂,而不能主要依靠个人关系。总统在机构框架内工作,这个框架远远超出特定人群之间的特殊关系,不管他们是国家首脑、内阁部长还是国会议员。最高效的领导者能够与日常政治中的社会和情绪冲突保持一些距离。要把大的图景牢记脑中,又要平衡好无数的利益冲突,他们无力在任何特定关系中投入太多。对于美国总统来说,政治不只是个人的。它必须涉及更多。

特朗普用其他方式暗示他可能解决那种总统面临的存在已有的复杂问题。“我工作的方法是这样的,”他在去年末发表的竞选宣言《残缺的美国:如何让美国再次强大(Crippled America: How to Make America Great Again)》中写道。“我为需要做的事找到世界上在这方面最擅长的人才,然后雇佣他们来做,然后我让他们自己做……但我总是监督着他们。”而且特朗普明白他无法独自做到这个。

我们的很多问题,是源于多年中所做的愚蠢决策,或者压根没有什么决策,已经演变成了巨大的混乱。如果我可以挥一挥魔法棒修复它们,我会做的。但是在寻找解决办法时,有大量的不同声音——和利益——要被考虑。这包括让人们走进房间,谈判妥协直到每个人带着共识走出房间。

在2016年两极分化的政治言论中,听到一位候选人使用妥协的概念并且承认需要倾听不同的声音,这让人耳目一新。再者,一群人在一个房间里长时间讨论问题,特朗普的这种想象暗示着一个更加整齐更加独立的过程,但也超出了政治现实所能承担的。担任笨重的政府机构的舵手,需要完成比达成协议更艰巨的工作,特朗普有可能被证明是擅长的——但是它还需要似乎在他常用的问题解决方式之外的一组模式和技巧。

3. 他的动机

对于心理学家来说,谈论唐纳德·特朗普而不使用自恋这个词,几乎是不可能的。当被要求为《名利场》杂志的一篇文章总结特朗普的人格时,哈佛大学的心理学家Howard Gardner回答说,“非常自恋。”临床心理学家George Simon曾举办一场关于操纵行为的研讨会,他说,特朗普的自恋“太典型了,我归档了他的视频剪辑用在研讨会上,因为没有更好的例子了”,“否则我可能得招募演员和写剧本,他这个案例就像是幻想变成了现实。”

当我在居住的芝加哥密歇根大道上往北走时,我经常停下来欣赏建造在芝加哥河上的豪华的特朗普大厦。但是为什么他非得在大厦正面,用20英尺(合6.1米)高的字母印上自己的名字呢?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特朗普把他的名字贴在差不多他能触及的一切东西上——从赌场到牛排,再到一所承诺教学生如何致富的所谓的大学。

特朗普的演讲和谈话中也有很多自我提及。1999年夏天,他在父亲葬礼上致辞时,说的主要是他自己。这是他一生中最艰难的一天,特朗普开头说道。他接着谈了父亲弗雷德·特朗普最伟大的成就:培养了一个才华横溢、声誉卓著的儿子。Gwenda Blair在她关于特朗普家族三代人的传记《特朗普家族》中写道,“第一人称单数代词,主格I,宾格me和my,远远超过he和his。在其他人追忆弗雷德·特朗普的场合,唐纳德谈论的是弗雷德·特朗普对他的认可。”

在古老的希腊传说中,美少年那耳喀索斯(Narcissus)彻底爱上了湖中自己的倒影,最后跳到水里淹死了。这个故事为现代的自恋概念提供了神话来源,自恋被认为是过度地爱自己,并附带着夸张和优越感。高度自恋的人群总是试图把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再三地过度自我提及是他们人格的鲜明特征。

思考自恋在唐纳德·特朗普一生中扮演的角色,就是超出这个社会行动者的性格倾向——超出高外倾性和低宜人性,超出他的个人模式和决策方式——设法弄清楚是什么激励着这个男人。唐纳德·特朗普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最看重的人生目标是什么?

比起其他任何东西,那耳喀索斯更想要爱他自己。有着强烈自恋需求的人想要爱他们自己,而且他们拼命想要别人也爱他们——或者至少欣赏他们,看到他们的才华、权力和美貌,即使只是看着他们。他们人生的根本目标是去宣传自身的伟大,让所有人看到。“我是棕榈滩(Palm Beach)的国王,”特朗普为他2005年的书《特朗普国度(Trump Nation)》对记者Timothy O’Brien说道。名流和富人“全部来到”特朗普独有的棕榈滩房地产玛尔拉格。“他们享用食物,他们都爱我,他们都巴结我。然后他们全部离开并说,他不讨人厌吗。但是我是这里的国王。”

知名的精神分析理论家海因茨·科胡特认为,自恋来源于幼年时的匮乏:父母没能亲切地回应小男孩(或者小女孩)萌芽的自大,让孩子急切需要从别人那里得到肯定。因此,一些专家坚持认为,自恋的动机掩盖了潜藏的不安全感。但是其他专家争论道,各种自恋的确切形式,并不必然是补偿性的,或者是因为不成熟。与这个观念一致,我在传记记录中找不到证据说明,唐纳德·特朗普缺乏父母的关爱。自恋如特朗普者可能不断地寻求赞美,但并不一定是因为他们在童年时遭遇了消极的家庭动力,不如说,他们只是无法得到满足。父母的表扬和鼓励可能增强了大多数孩子的安全感,但是相反地,这些可能给唐纳德·特朗普的熊熊野心加注了火箭燃料。

从小学开始,特朗普就想要当第一名。高中进入纽约军校(New York Military Academy)后,他在同学中间和教师面前相当受欢迎,但他没有任何亲密的知己。一位教练和一名羡慕他的同学都在《特朗普家族》中回忆说,在一个竞争非常激烈的环境下,唐纳德是那个最有竞争力的男孩子,非常突出。他胜出的需求——比如成为学校最好的运动员,以及规划未来最具野心的事业——可能已经排挤掉了亲密关系形成的空间,真正的亲密通常需要显露那种软弱和脆弱,而他无法做到。

渴望成为美国总统的人可能认为自恋是总统职位描述中的一部分,但是,美国总统在这一心理建构体(psychological construct)上看起来差异很大。2013年《心理科学(Psychological Science)》杂志发表的一篇研究论文中,行为科学家对美国总统在作者所说的“夸张型自恋(grandiose narcissism)”特征方面进行了排名。林登·约翰逊得分最高,紧紧跟在后面的是泰迪·罗斯福和安德鲁·杰克逊。接下来是富兰克林·D·罗斯福,约翰·肯尼迪,尼克松和克林顿。米勒德·菲尔莫尔排在最低。将排名与总统表现的客观指标关联起来,研究者发现总统身上的自恋是一把双刃剑。积极的一面是,夸张型自恋与发起立法、公众劝导、议程设置以及历史学家评定的“伟大”相关联。消极的一面是,它也和不道德行为以及国会弹劾决议相关联。

“人类是所有动物中最恶毒的,生命是一连串的战斗,要么赢要么输。”图片:Mark Peterson / Redux

在商业、政局、体育以及很多其他竞技场上,只要自恋者持续表现为高度自恋,人们因此就要忍受大量自私自利、令人讨厌的行为。在我看来,史蒂夫·乔布斯的夸张型自恋一点不比特朗普少,他大肆辱骂同事、下属和朋友;27岁那年,当得知《时代》杂志没有选他作为“年度人物”时,他哭了;并且在2010年iPad发布之后,接到白宫总管拉姆·伊曼纽尔的祝贺电话,而不是总统亲自打来,他对此感到沮丧。不像特朗普,他基本上忽略了他的孩子们,甚至到了有段时间拒绝承认某一个是他的孩子的程度。

心理学研究证明,很多自恋者在初次相识时就给人以迷人、机智并且有超凡魅力的印象。他们在短时间内就能获得高水平的人气和尊重。如果他们证明自己是成功的和有才的——像史蒂夫·乔布斯——他们或许能够经受住批评,并且保持他们的崇高地位。但是多半情况是,自恋者耗尽了他们的人气。久而久之,人们被他们以自我为中心惹恼,如果不是激怒。当自恋者开始让那些曾经赞叹他的人们失望,他们的人气会急转直下地衰落。古老的谚语如今仍有道理:骄傲是陨落的先声(Pride goeth before the fall)。

4. 他的自我概念

美国总统远远不止是一个行政长官。对这个国家和这个世界来说,他(或她)还是一个符号,象征着作为一个美国人意味着什么。总统代表美国和鼓舞民众的力量大多来自于“叙事(narrative)”。一位总统主要通过他所讲述或所呈现的故事,通过别人诉说的关于他的故事,来发挥道德力量,并且刷新定义这个国家的历史遗产。

和我们所有人一样,总统们在自己脑中创作个人的人生故事——或者心理学家所说的叙事认同(narrative identities)——来解释他们如何成为现在的自己。这个过程通常是无意识的,包括对过去的有选择性的重新解释,以及对未来的想象。对人格、发展和社会心理学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随着时间消逝,人生故事给成年人提供了和谐感、目标和连贯性。总统们关于自己的叙事还可以粉饰他们的国家认同观,并且影响他们对国家的重点和进步的理解。

在中年时,乔治·W·布什阐述了一段人生故事,描述一个酗酒的无用之人转变成一个自律的神一样的男人。故事中的关键事件是,他在31岁时决定娶一位稳定的图书馆员,在30多岁时皈依基督教福音派,以及在40岁生日派对后的那天起开始戒酒。通过赎罪,戒掉酒瘾,布什得以重新找回自控和自由的感觉,像是回到在德州米德兰长大的少年时期。接着他把个人叙事扩展到这个国家的故事,布什相信美国社会通过拥抱“有同情心的保守主义(compassionate conservatism)”,能够重新获得健康的家庭价值观和过去的小镇那种正派风气。面向国际社会,他相信如果各地的受压迫人民能从压迫者手中解脱出来,便能够同样享受上帝赋予的权利——自我决定和自由。不论是好是坏,他的救赎故事帮助他为那场旨在推翻暴君的对外战争进行了辩护。

在《我父亲的梦想(Dreams From My Father)》中,巴拉克·奥巴马讲述了他自己的人生救赎故事,追溯了从奴隶制到解放的转变。当然,奥巴马没有直接经历过奴隶制度的可怕或者黑人歧视的侮辱。但是他想象自己是这些遗产的继承者,正如约书亚继承摩西,他要继承马丁·路德·金和过去其他人权倡导者为他清出的这条道路。他的故事循序渐进地上溯,映照出这个国家向平等和自由迈进的步伐——如马丁·路德·金描述的那样,向公平正义弯曲的历史长弧。奥巴马在31岁时娶了米歇尔•罗宾逊,已经认定自己是这篇宏大叙事中的一名倡导者。

唐纳德·特朗普怎么样呢?关于他如何成为今天的自己,他在脑中构建了怎样的叙事呢?我们能否看到一个令人叹服的美国故事并在其中找到鼓舞呢?

1987年,特朗普和父亲弗雷德,弟媳Blaine和弟弟Robert。 图片laiyuan :Robert Maass / Corbis

我们的叙事认同通常从对童年的最早记忆开始。比起对过去的忠实重现,这些遥远的记忆更像是神话般的表演,是我们想象中世界已有的样子。布什最早的记忆是关于天真、自由,和在西德州平原长大的美好时光。而奥巴马对自己在世界中的位置抱有好奇感,也有疑惑。唐纳德·特朗普成长在一个1950年代富裕的家庭中,母亲疼爱孩子,父亲投入工作。在他们位于皇后区牙买加庄园的宅邸前面,停放着父亲的凯迪拉克和母亲的劳斯莱斯。5个孩子——特朗普排第四——全都享受到父母恩爱并疼爱他们的家庭环境。但是特朗普现在说起他的故事时,第一章里没有表达类似布什的怀旧或者奥巴马的好奇之类的东西。相反,它充满了对危险的意识和对强硬的需求:这个世界不能被信任。

弗雷德·特朗普通过在皇后区和布鲁克林区开发、拥有并经营公寓楼群而发财致富。周末,他偶会会带上一两个孩子一起去视察楼房建设。“他在布鲁克林的艰难时期,会拖着我跟他去收微薄的租金,”唐纳德在《残缺的美国》中回想道。“当房东并不好玩。你必须强硬。”其中有一次,唐纳德问弗雷德为什么按响租户的门铃后,总是站到门边上。“因为有时他们直接对着门口开枪,”他的父亲回答说。虽然弗雷德的回答可能是一种夸张,但那反映了他的世界观。他培养自己的儿子成为强硬的竞争者,因为他的经验告诉自己如果你不警戒不凶狠,你永远无法在商业世界生存。他教授的强硬和唐纳德天生的侵略性格相吻合。“在皇后区长大,我那时候是个相当强硬的孩子,”特朗普写道。“那时我想要成为街区里最强硬的孩子。”

弗雷德赞许唐纳德的强硬,并且鼓励他成为一个“杀手”,但是他并不太热衷于让儿子走上青少年犯罪的前途。在唐纳德和一个朋友乘地铁到曼哈顿去买弹簧刀之后,他决定把13岁的儿子送去军校,以此来把攻击性和纪律性融合起来。特朗普数十年后提起这件事,说纽约军校是“一个非常非常艰难的地方。那里全是前军士教官。”教练“经常把你打得满地找牙;那些家伙真的强硬。”

军校加强了特朗普从父亲那里学到的强烈的工作责任感和纪律意识。而且它教会他如何对付侵略性的男人,比如他令人生畏的棒球教练Theodore Dobias:

基本上我所做的是为了表达说,我尊重他的权威,但是他没有吓到我。它是一种微妙的平衡。就好比在这么多强壮的男孩中,如果Dobias嗅到了弱点,他会去直攻要害。另一方面,如果他感觉到优势但是你没有试图挑战他,他会把你当做男人对待。

特朗普从没忘记过从父亲和军校老师那里学到的:这个世界是个危险的地方。你必须随时准备迎战。特朗普迄今遇到的最大悲剧——他的大哥在43岁去世,再次加深了这一认识。弗雷迪·特朗普(Freddy Trump)永远无法在他父亲创造的这个激烈竞争的环境中成功。Blair在《特朗普家族》中描述他是“轻量级选手,多愁善感但是讨人喜欢的失败者,”弗雷迪没能在家族生意中让父亲刮目相看,最后成为了一名飞行员。酗酒导致了他的英年早逝。唐纳德并不饮酒,他爱自己的哥哥,在哥哥去世时哀悼了他。“弗雷迪并不是一个杀手,”他总结道。

用特朗普在1981年接受《人物(People)》杂志采访时自己的话说,他的人生叙事的基本背景是:“人类是所有动物中最恶毒的,生命是一连串的战斗,要么赢要么输。”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就类似于“原型战士(archetypal warrior)”,这是20世纪的伟大学者和精神分析学家卡尔·荣格(Carl Jung)在神话与民间传说中认定的概念。根据荣格的理论,战士最伟大的天赋在于勇气、纪律和技巧;他人生的中心任务是为重要的东西而战;他面对问题的典型回应是杀掉或者击败它;他最大的恐惧是软弱和无力。战士最大的危险在于,他煽动别人无端的暴力,并且加诸到自己身上。

特朗普热爱拳击和足球,曾经拥有一支职业足球队。在《飞黄腾达》的开场部分,他欢迎电视观众来到一个野蛮的达尔文世界:

纽约。我的城市。全球经济的车轮从未停止转动的地方。一座坚实的大都市,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和决心,驱动商业世界前进。曼哈顿是一个艰难的地方。这座岛是真正的丛林。如果你不当心,它会把你嚼碎再吐出来。但是如果你努力工作,你真的可以获得很大的成功,我是说真的很大。

他的故事不是在说赚钱。如特朗普所写,“金钱从来不是我的一大动力,而只是一种计分的手段。”相反,这个故事是关于走到最高处。

唐纳德·特朗普承诺,作为总统,他将让美国变得再次强大。在《残缺的美国》中,他说通往胜利的第一步是建立武装力量:“所有事都从一个强大的军队开始。所有事。”美国面对的敌人,远比皇后区和曼哈顿的英雄遇到的那些可怕。“从未像现在这样危险,”特朗普说。ISIS成员“是原始的野蛮人”,必须“坚持不懈地(追击他们),不管他们在哪儿,直到他们全部死光。”不那么吓人但是同样交战的是我们的经济竞争对手,比如中国人。他们持续打击我们。我们必须击败他们。

经济上的胜利是一回事,发动并打赢真正的战争完全是另一回事。在某些方面,特朗普看起来比其他候选人比较不容易诉诸军事行动。他强烈批判过乔治·W·布什2003年入侵伊拉克的决定,并且告诫过人们不要向叙利亚派遣美国军队。

即便如此,我相信有充分的理由去担心特朗普关于美国的敌人的那些煽动性话语。密歇根大学的心理学家David Winter分析美国总统的就职演说发现,那些在演说中加入权力导向、侵略性意象的总统,比那些不这么做的总统更有可能把国家引向战争。特朗普在描绘他的个人故事和对美国敌人的个人态度中所用的修辞,无疑带有侵略性。并且如前文指出的,他的外倾性和自恋表明他愿意承担大的风险——比如采取历史将铭记的行动。如果潜在的敌人因为害怕而退却,那么强硬的对话有时候能够避免武装冲突。但是好斗的话语可能也会在特朗普的支持者中煽动民族主义的怒火,并且挑衅特朗普攻击的国家。

在世界文化中,战士叙事传统上是关于和针对年轻人的。但是特朗普毕生都在坚持诉说这一类叙事。甚至到现在快70岁的年纪,他仍然是战士。回到远古时代,凯旋的年轻战士享受着战利品——物质奖赏,漂亮女人。特朗普一直是大赢家。他的全部人生故事有1970年代的战略操纵,1980年代壮观的胜利(君悦大酒店,特朗普大厦),1990年代初期的挫败,同一年代后期的卷土重来,以及自此之后品牌和声誉不断的扩张。在这整个过程中,他为了胜利保持着凶猛战斗。

但是赢得战斗是为了什么更远的目标服务吗?胜利将会确保什么更高的奖品吗?故事在这里似乎沉默了。你可以花上整天去听唐纳德·特朗普在竞选途中的视频,去读他的书,去看他的采访——然后你几乎看不到,如果有的话,看不到他从辩论中走下来,从战场回到家中,去反思赢得战斗的目的——是为了个人人生而赢,还是为了美国而赢

特朗普作为战士的角色可能鼓舞一些美国人相信,他确实将会让美国再次强大,不管那可能意味着什么。但是与之前历任总统们以及他的竞争对手所实践、规划的那些相比,他叙事的主题似乎根基不牢。虽然他的候选人资格没有出现问题,马克罗·鲁比奥讲述了在移民和民族多元化的语境下,阶级向上流动的振奋人心的故事。特德•克鲁兹夸耀自己白手起家的叙事,在意识形态上以对美国极度保守的愿景为基础。希拉里·克林顿的人生旅程故事,是从戈德华特女孩到美国国务卿,诉说着女性的进步——她若当选总统将会具有历史意义。伯尼·桑德斯叙述的是民主党可以追溯至1960年代的进步的政治自由化,也反映在了他的传记和政策立场中。无疑,每一位候选人都是想要获胜的斗士,每一位都想让美国(再次)强大。但是他们的人生故事可以让美国人明白,他们可能是为什么而奋斗,以及获胜可能意味着什么。

过往的胜利为特朗普的人生赋予了明晰目标。但是在他真正成为美国总统以后,从他的叙事中能够得出什么执政原则呢,这种故事能提供给我们什么指引呢?

唐纳德·特朗普的故事——他自己以及美国的故事——几乎没有告诉我们他作为总统可能会做什么,他可能采用什么执政哲学,他可能给这个国家和这个世界布置什么议程,他可能把精力和愤怒带向什么地方。更为重要的是,唐纳德·特朗普的故事也没能告诉他自己上述问题的答案。

近两个世纪前,总统安德鲁·杰克逊显示出很多我们在唐纳德·特朗普身上看到的相同的心理特征——外倾性和社会支配性,火爆脾气,自恋,民粹的权威主义吸引力。杰克逊过去曾是,并且现在仍被作为美国历史上的争议性人物。但是,似乎托马斯·杰斐逊对杰克逊看的不准,他曾形容杰克逊完全不适合做总统,这个危险的男人会因为愤怒而狂咳。事实上,杰克逊在大幅扩展总统权利上取得的重大成功,部分就归功于他调控愤怒、并且策略性地利用愤怒来推进他的议程的能力。

另外,杰克逊对叙事的个人实践激励了很大部分美国人,并让人们了解了他的总统议程。他的人生故事吸引了普通平民,因为杰克逊自己就是一个平民——他从一贫如洗的出身一步步走到这片土地上最崇高的政治地位。在南方脱离联邦的谣言散播早期,杰克逊动员美国人信任联邦并努力工作。他的批评者原本担心可能会导致暴民统治的民粹主义,相反地让美国平民听到了更高的召唤——主权统一的民主国家。法国人Michel Chevalier,曾在1830年代见证了美国生活,写下了仰慕杰克逊的小市民如何在他的叙事中寻找自己的人生故事:“属于历史,他们参与盛宴;他们是奇妙史诗中的章节,将把关于民主的到来的长久记忆传给后裔。”

唐纳德·特朗普究竟是谁?演员面具背后隐藏着什么?我只能辨识出他的自恋动机和与之互补、不顾一切代价获胜的个人叙事。似乎特朗普在自己身上投入了太多精力来发展和改善他的社会支配性角色,以至于他没有留下什么来为自己的人生、或者为这个国家创造有意义的故事。唐纳德·特朗普总是在扮演唐纳德·特朗普,为获胜而战斗,但是从不去想为什么。

(翻译: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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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大西洋月刊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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