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熊出没
北纬58度，入冬的丘吉尔城，太阳在晚上7点沉入哈德逊海湾，城里的近千个居民结束了一天的生活，闭门锁户。晚上10点钟，响彻空中的警报拉响，最后一次提醒城里的孩子们，夜深了，熊出没，快回家。
X19375，是一只北极熊的编号。科研人员在十几年前不再给北极熊起克莱尔或是汤姆这样的人名昵称，取而代之的是没什么人情味的科学代码。
X19375此时正徘徊在威尔士王子堡对面的海湾礁石上，白天就在我们这一批客人坐船沿着丘吉尔河登陆威尔士王子堡之前，它闯入了堡垒工作人员的储藏室。大摇大摆地破门而入，还在屋里撒了泡尿，最后在警戒工作人员的空弹枪声中，以夺窗而逃结束了这次入侵。
当游客们站在拥有300年历史的威尔士王子城堡上远眺爱斯基摩岛时，X19375慵懒地臥在城堡对面的岩石上，如果不是还算醒目的黑鼻头，游客很难把它和一块日光下的岩石区分开来。“如果它敢再来一次，就免不了进北极熊监狱的下场了。”威尔士王子堡的工作人员说，他右手紧拉着来福枪的背带，有点庆幸今天不用扣动扳机。
（荷枪实弹的威尔士王子城堡的工作人员。）
（夏季徘徊在海岸的北极熊，寻找被海浪冲上岸搁浅的鲸鱼或海豹尸体充饥。）
北极熊监狱,是大多数游客抵达丘吉尔后游览的第一个景点，它距离机场不过五分钟的车程。在仅有不到1000个居民的丘吉尔城里，这个由飞机库改建的监狱算是一个宏伟建筑了。
在当地导游的描述中，1982年投入使用的这座监狱充满了“人熊斗智”的轶事：比如1997年，一只狡猾的北极熊学会了用爪子勾开铰链门的固定栓，于是逃出了牢笼；1993年，一只北极熊从外部闯入监狱，并卷走了贮存在冰箱中的海豹肉；2005年，科学家终于意识到给关押的北极熊提供海豹肉，简直就是在给它们灌输这里是“一价全包”的夏季度假村的想法，于是决定不再为在押北极熊提供食物……曾经进入北极熊监狱的人类屈指可数，也少有内部照片曝光，这让北极熊监狱对所有的游客来说都格外神秘。
（位于丘吉尔的全球唯一的北极熊监狱。）
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座北极熊监狱？依赖浮冰捕猎海豹的北极熊会在7月冰层融化之际，从哈德逊湾登陆，最远向南行进至50公里左右的内陆寻找食物，并于每年的10月到11月徘徊在哈德逊海岸，它们会在海冰刚刚连成片，还随着波浪起伏不定的时候，便迫不及待地出海捕食海豹，千百年来，这份期待并未随全球气候变暖而减免分毫。
这条北极熊延续了几个世纪的迁徙之路上，因为丘吉尔城的出现，而有了插曲。上世纪60年代，一天徘徊在丘吉尔城里，等待哈德逊湾结冰的北极熊多达80只，而在城里的垃圾堆，一次见到40只北极熊在那里叼着汽车电池或是咀嚼罐头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发生在丘吉尔的北极熊伤人或是破坏民宅的事件，日渐成为当地媒体的头条。
“北极熊在这里居住的历史远比人类要悠久，是我们进入了它们的国度。”我们的导游Jim说，丘吉尔的北极熊预警计划（Polar Bear Alert Program）旨在让北极熊和人类共生的同时，各自保持相对独立不涉交集的活动区域。在北极熊监狱建造以前，当人类遭遇北极熊，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射杀。
“任何人只要在丘吉尔居民工作生活的1区内看到北极熊，都可以拨打预警电话，工作人员就会出动把北极熊赶走或是麻醉带走。如果一只北极熊持续进入丘吉尔城惹麻烦的话，就会被送进监狱禁闭，让它学点教训。”与此同时，在每一家当地的旅馆前台，都会贴着告示，警示好奇的旅行者，“不要在夜晚只身游荡在城里，不要在白天鲁莽地爬上海岸岩石，不要听到窗外的枪声后，多事地跑出屋探查北极熊迹象……这些鲁莽的行为都可能将你和北极熊的性命处于极大的风险。”
（用于诱补闯入丘吉尔城北极熊的装置，通常会在罐子的尽头挂一块海豹肉，据说暴躁的北极熊会一掌将铁皮罐击出掌印。）
如果退回60年代，一些在今天看起来普遍认知的自然知识，在当时却是谜一样的存在。比如人们不知道北极熊会在陆地上断食多久？也不会知道北极熊如何在低至零下50度高至零上25度如此宽泛的气候中存活？北极熊究竟对人类有没有威胁？它们是否视人类为食物链的一环？这些知识的空隙直到80年代，才逐渐被填充。
研究发现，大多数徘徊在哈德逊湾海岸的雄性北极熊，当天气炎热时它们只想休息保存体力，而天气稍稍凉爽之后，它们也不过是互相角斗娱乐一下。这个世界既存在顽皮作恶的北极熊，也不乏温顺亲的北极熊。如果不是那些垃圾作为食物的诱惑，它们其实对于靠近人类聚居区毫无兴趣。
吸引北极熊来到丘吉尔城的的垃圾堆终于在2005年关闭了。这里曾经是当地旅行公司最为便捷也颇具争议性的观熊地，而现在旅行公司只能带客人远赴苔原和海岸了。
这一天结束了威尔士王子堡之旅，晚餐的时候，我们从餐厅老板那里得知，X19375最终还是被送进了北极熊监狱，因为它闯入了当地人生活工作的1区。如果表现还算良好，等待它的是一段长达30天的监禁，之后就被麻醉，用直升飞机运往北部60公里的地方，至少它今年没有机会回来丘吉尔闯祸了。
（丘吉尔海岸，三只北极熊在阳光明媚的夏日畅游海湾，搭乘冲锋舟在丘吉尔河观白鲸的游客在四五十米外的地方观览。 摄影/Vincent）
苔原车追踪北极熊
清晨的丘吉尔城，拥有一切北美西部片的元素。刺眼的晨光，荒凉的街道和打着远光灯驶过的皮卡车。在丘吉尔城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所有的汽车都不会锁门，任何人如果在街上与一只北极熊偶遇，最有效的逃生办法之一就是躲进汽车。
（空旷的丘吉尔城主干道，这里是丘吉尔最繁华的商街。）
从旅游的角度来说，丘吉尔可以分为三个季节：白鲸季（7-8月）、北极熊季（10-11月）和北极光季（2月-3月）。6-10月之间都有迁徙和繁殖的鸟类，最多时可达250多种。其中最具特色、最吸引人的当属北极熊季。每年能够在北极熊季观熊的旅行名额只有5000人，而那些真正能够深入到Wapusk国家公园住上几天，获取24小时昼夜观熊体验的客人更是屈指可数。由于有限的接待能力，观赏北极熊的旅行不仅价格高昂，更是典型的稀缺旅行资源产品，需要提前一年预订。
最早的一次可以被堪称为北极熊观游的体验，是1972年两个美国记者搭上当地旅行运营者Al Chaitier的卡车前往今天的丘吉尔野生动物管理区（Churchill Wildlife Management Area），当年丘吉尔城里的居民看到这一幕，没有不发笑的。30年后，Chaitier在接受一次采访时回想，“我并不确定他们会在苔原上经历什么，不过他们的确度过了很愉快的时光，尽管那里冷得要命。”
（北极熊早已习惯在苔原上行进的苔原车，好奇的北极熊会一探究竟。）
随着越来越多的全球媒体的关注，丘吉尔观赏北极熊的生意越来越红火，如今人们可以在丘吉尔的观熊季，体验到徒步、乘船甚至飞行的海陆空全方位观熊体验，而其中最为经典的体验就是苔原车观熊。这种专门设计用来观赏北极熊的苔原车（Tundra Buggy ®）看起来就像一台着实的重型机车。一只雄性北极熊身长约2.5-3米，苔原车的车轮高1.7米，车窗位于3.5米的高度，这样的尺寸才匹配北方悍兽。车上拥有从卫生间到简餐桌的一切舒适硬件，当然最重要的是灵活通透的观景车窗。想要搭乘这个座驾，就要依靠离地2米有余的木架站台，而在全程行驶中，游客没有机会和通道可以下车。夏季，苔原车以每小时4公里的速度行驶在颠簸泥泞的苔原路面，冬天，积雪让苔原路面平滑，但速度也不会超过每小时20公里。
（夕阳下北极熊走过苔原，内心焦急地等待海面结冰，出海捕食海豹。）
（一只北极熊徘徊在苔原客栈的餐厅外，它们对味道格外敏感。）
（丘吉尔北极熊季中长期停靠在保护区内的苔原客栈是一个24小时观熊的好地方。）
每当有北极熊靠近苔原车，游客们就会长枪短炮地在窗口一次架开，根据曼尼托巴Frontiers North Adventure旅行公司给客人们的建议：你随身带个米袋子把镜头垫在车窗上，远比笨重的三脚架或是独脚架更适用。无论你是不是专业的摄影师，如果有一只巨大的北极熊俯首趴在你的车窗前，此时你想做的就是疯狂按动快门。
Frontiers North Adventure旅行公司提供从5天到8天不等的苔原车及苔原客栈的探险旅程，售价从4199加元到11799加元不等。客人晚上会入住停靠在丘吉尔野生动物管理区的苔原客栈车箱里，白天则日复一日地搭乘苔原车追踪北极熊。
（以哈德逊皮毛贸易公司经典条纹毯装饰的苔原车酒店，拥有卧铺车厢般的开放空间，一切都是向早期探险家精神致敬。）
那些最专业的野生动物摄影师和野生动物爱好者，会选择一年一度的传奇丘吉尔行程（Legendary Cape Churchill）。比如今年11月17日至11月28日的12天中，旅行者将有长达9天的时间在Wapusk国家公园中与北极熊24小时相处。对于想拍摄北极熊的野生动物摄影师来说，这是全球独一无二最极致的体验，没有之一。Frontiers North Adventure旅行公司是加拿大唯一允许在Wapusk国家公园中运营这一旅行体验的公司。
“世界上另外一个观赏北极熊的旅行胜地是挪威的斯巴瓦尔岛，不过那里客人只能乘船前往，”Frontier North探险公司的销售经理Grant Chem说，“我们敢说，在丘吉尔的北极熊季节，你有100%的机会看到野生北极熊，不止一只。”
入夜的Wakapu国家公园，远离城市，寂静无声。旅行者围坐在火车卧铺一般的开放式车厢中，孜孜不倦地聊着关于北极熊的各种故事，窗外，极光在跳舞。此时，探险队员有更多的时间来和客人们分享关于北极熊的传奇。
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60年代生于丘吉尔的当地居民Dwight Allen，在1987年进入旅游业之前，曾在港口和其他领域工作。过去的若干年，他热衷于将拍摄的北极熊影像上传于YouTube。2006年10月1日的夜里，编号X17286的问题北极熊，虽然只有3岁，但违规进城的记录却多达11次。这天晚上，工作人员接到了5次报警，但每次他们出去巡防，却都没有看到这只北极熊的踪影。Allen的录像机记录下了这一切：每当X17286听到工作人员的卡车开过，这只北极熊就会卧倒在雪地里，用爪子捂在鼻子上，直到工作人员的汽车远去。Pat Cronin，一位曾经1993年驻守丘吉尔的官员说，有些北极熊甚至可以区分工作人员的汽车和居民开的汽车。这一个观察也被科学家Stirling证实，他说有些北极熊会认出他驾驶的经常射出麻醉子弹的汽车，这让Stirling很难驾驶自己的车接近那些聪明的北极熊，有些时候，他不得不借用朋友的车。
其实，每一个丘吉尔居民都能讲出无数个北极熊的故事，有些俏皮滑稽，有些惊悚恐怖，随着旅游业成为丘吉尔的支柱产业之一，丘吉尔居民学会了如何与北极熊相处，也日渐爱上了这些北方之王。
北极熊可能要换食谱了
越来越受欢迎的野生动物观赏旅行，其实其本质意义并非只是花费数万人民币，来显示你与野生动物能靠多近。旅行公司花费心思设计的行程，想让旅行者们可以了解到的和野生动物相关的知识与常识。“了解北极熊的故事，你回到家乡的生活方式，才是更长远地影响北极熊的未来。”导游JIM强调。
关于北极熊濒危的讨论一直不断，据科学家估算全球大约现存22000到31000只野生北极熊，而到2050年，这一数字会以30%的速度锐减。
全球气候变暖，这不仅仅在影响北极熊的捕食，也影响了生活在北极熊国度的人们。无法乘冰而去捕食的北极熊迟迟徘徊在人类的聚居地，这为丘吉尔提出了新的难题。
全球很多地方也观察到受气候影响的北极熊有了新的猎物。加拿大的科学家观察到，由于海湾的冰封期提前融化了，迫使北极熊提前上岸觅食，而在这个期间大量聚集在海岸的海鸟和海鸟蛋成为北极熊的新食材。不过如果一只北极熊不能在12秒内抓到海燕，那么他们为这一餐所浪费的能量就不值得。
另外上个月刚刚在斯巴瓦尔旅行的一船游客目睹了一只北极熊吃掉了驯鹿，当地导游说，这是极为罕见的情况。科学家据此推测，被全球气候变暖所影响的北极熊由于不能依靠浮冰捕食足够的海豹，正在调整自己的食物链，只求获得更多生存的机会。
没有足够的食物，北极熊就可能熬不过漫长的夏季了，没有人希望看到哈德逊湾十一月的海岸没有北极熊。
*本次旅程鸣谢：加拿大旅游局（Destination Canada）以及曼尼托巴旅游局（Travel Manitob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