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春天》的十年

当初白雪采访的几个女孩子中,有一个女孩已经出国留学了,去的就是电影中Jo梦想的学校。

《过春天》剧照

作者:橙橙

当你正扛着为七大姑八大姨买的化妆品大包小包从香港海关进入深圳,旁边一个青涩的声音进入你的耳朵——“过春天以后告诉你。”

她十六岁,梳着马尾背着书包从你的身边走过,稚嫩的身体可能还在发育。她挂了电话,轻松穿过海关,进入了深圳,迅速消失在人群之中。

你可能不知道,你身边刚刚经过了一个“水客”,她带着一包水货通过了海关。

水客,指经常在大陆、香港之间来回,随身携带着产品进来或出去走私过关的人,他们一般携带有差价的商品在两地之间牟利。他们的走私行为被称为“走水”。

少女佩佩,就是“水客”中的一员。

佩佩是一名成长于深圳和香港两地的女孩,从小父母就分开了,她跟着妈妈住在深圳,而爸爸在香港有自己的家庭。

一边是说着普通话、日夜打麻将、没有稳定生活来源的妈妈,一边是讲粤语、操劳到深夜、根本没空管她的爸爸。佩佩虽然貌似有两个“家”,实际上,她不属于任何一个。

所以,她拼命打工赚钱——倒腾手机壳、帮同学手机贴膜、在快餐店打工到深夜。

一切,都为了跟她最好的朋友Jo,一起去日本旅游。香港不下雪,两个少女想在圣诞节,去日本看富士山的雪景。

“你看!是雪啊!”Jo在学校天台上畅想着,她们在富士山脚下的旅馆里泡温泉,佩佩听得入迷。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稀里糊涂帮水客带了一次货,佩佩发现,带一次货赚的钱,比她打工贴膜卖手机壳加起来都多。这批货正好是Jo的新男友阿豪的。

从此,在佩佩兵荒马乱的青春里,一次次地踩着生死线“过春天”。

“过春天”是水客们之间的暗语,意味着成功通过海关。

像佩佩这样成长在深圳-香港两地的“跨境学童”是个特殊群体,从小在深圳长大的白雪导演在上学时偶然看到一个香港同学写了一个关于这个群体的故事,她颇有感触,从那时候,就萌发要为这群人拍一部电影的想法。

她采访了大量人物,其中有七八岁的小学生,还有十五六的中学生。

还专门拜访了香港赛马会资助下关注跨境学童的机构,他们有大量的案例,白雪从这些案例中了解家长、孩子们的心路历程和生活状态。

初见那些女孩们,当听说白雪没有任何外部资金、完全是凭着自己的一腔意愿在弄这部电影,几个女孩都很吃惊。

她们问,姐姐你拍这部电影赚钱么?

“这个是深圳香港南方小孩的一个通常的思维方式,从小就是在这样一个商业社会里长大,赚钱是第一出发点。”

采访完这群孩子,白雪就把电影主角的年龄层定在了“十五六岁”。她想为她们写这个故事——

“从她们身上我感受到了一些东西,就是不安定性,她们缺乏安全感、缺乏存在感。而且特别具有时代的意义,从一个人物身上,你能看到这么多年香港和内地的变化。”

为了给女主角的行动线积攒了大量的素材,白雪又开始在“走水”这个领域进行挖掘,水客,缉私局,海关,卖手机的人她都进行了了解。

香港的部分她并不熟悉,她又去找了香港不同阶层的人聊天,去香港博物馆看香港历史、翻阅大量的书籍寻找素材。

“其实每一个人都是以自己的眼光在看这个世界,每个人都以为我看到的是全部,但其实不是,我听了十个、二十个人说同样一件事情的时候,才知道是不同的。”

经过两年,白雪总结了一份几万字的素材。2016年第一稿剧本仅用了两周就写好了。

“那两年真的是挺难的,心理上的煎熬会比较大,就是因为所有人都在说,写这么多年,屁也没写出来。我公公开玩笑说,你大学毕业的时候说你要写剧本,结婚的时候说你要写剧本,怀孕的时候说你要写剧本,现在小孩都已经两岁了,剧本在哪里。”

2016年10月,这个洋溢着青春荷尔蒙、又带着生活复杂性的剧本入围了“青葱计划”五强。

白雪在“十进五”的环节中拍摄了阿豪往佩佩身上“绑手机”的戏份,那是一场充满亲密、复杂情绪、荷尔蒙的戏份,阿豪想要出来单干,拉佩佩一起,此时的佩佩四面楚歌,这份“大单”让她看似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有多少绑多少。”佩佩对阿豪说。

那个时刻,佩佩和阿豪,就像一对亡命天涯的人,被命运绑在了一起。他们不爱彼此,却必须相互依存。

看过那场戏的人都评价说,那场戏很美。同样很美的另一场戏,是Jo带着佩佩和阿豪去了她朋友的豪宅,看见了一条养在鱼缸里的鲨鱼。

这个情节来自于导演有一次看景的时候,看到一条巨大的鲨鱼搁浅在一个码头上——

“挺震撼的,这么大一个食肉动物,这么可怜的被摊在那儿。我写剧本的时候,就给它赋予了一些含义:鲨鱼其实特别胆小,它不是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它是一个独居,胆小的动物。跟刚开始佩佩很像,对于佩佩来说,她自己不想被困在鱼缸里,她看到鲨鱼就会想到自己,她想让它去更广的地方畅游。”

后来,白雪查资料时发现,早年间很多大陆人偷渡香港时被鲨鱼吃掉了,她把这个背景加在了阿豪身上,他的父亲就是这样葬身大海的,所以,阿豪身上有一个鲨鱼纹身。

也许,佩佩感叹那条鲨鱼被禁锢在鱼缸中的命运的那一瞬间,触动了阿豪。让他开始注意这个女孩。

“佩佩是倔强果敢、阿豪是野蛮生长、Jo挺卑微的。”白雪这样形容这三个人物。

饰演佩佩的黄尧是白雪朋友推荐的。第一次见到黄尧时,所有人都觉得她很普通,只有白雪从这个24岁女孩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东西。

“我能感觉到她内心是很笃定的女孩子,虽然外表傻傻的、挺单纯的,但是她内心有劲。她给我写了两三页纸的感受,对于剧本,对于人物的感受,这个是我见这么多演员里唯一的一个。

白雪可不知道,黄尧第一次看到佩佩这个角色的时候,有多兴奋。

“佩佩的性格,有点像野草,就是从夹缝里面钻出来的那些小草,特别倔,又让人心疼,很有冲动想把她诠释出来。”黄尧在采访中说。

第一次见导演,黄尧特意打扮了一下,一件白色衬衫、梳了高高的马尾辫,希望能够贴近角色。在整个见面过程中,黄尧笑得脸都抽筋了。

“她(黄尧)是那种走到摄影机前面才会发光的人,她会用眼睛演戏,再加上她很显小,非常的单纯,眼神很像十六岁的女孩子。”白雪说。

比起黄尧,饰演Jo的汤加文的“面试”就显得放松许多,因为她在见到导演前十分钟才拿到剧本。

“我记得大概是黄昏的时候,我晚上还要参加活动,就穿了一个小礼服,涂了一个紫色的嘴唇。”

汤加文当时松弛的状态、那件小礼服、紫色的嘴唇,正好符合Jo这个外表咋咋呼呼、实际上内心极度脆弱的女孩。

“(Jo)是一个蛮可怜的角色,她出现的每一场戏里面,表现的非常活泼,非常有活力,一个真正开心的人不会是这样,她内心其实是非常的伤心,非常的自卑。她是个挺缺乏爱的小女孩。”

饰演阿豪的孙阳,面试经历和两位女主角完全不一样。大学就在戏剧社演话剧的孙阳第一次试戏,就显示了他很好的台词功底和表演节奏。白雪一眼看出他的优势,只是当时的孙阳英俊阳光,彬彬有礼,完全不像剧本中古惑仔的人设。

“但我觉得正因为这些,他会让阿豪这个人物变得非常有意思,非常丰富,他有温柔的一些东西,不自然就带进了(表演)。”

据说,《过春天》的监制田壮壮在孙阳面试的时候起身去接了趟水,这个“接水”的动作着实让孙阳的心理状态崩塌了一下。

“我就觉得,可能是(我演得)太烂了。”孙阳笑着说,之后他觉得自己没戏了,就去楼下打车准备离开。结果,撞上了北京的高峰期,半个小时没等到车,却等来了导演组的电话——让他回去再聊一下。

就在整个剧组去深圳进行剧本围读的时候,一天夜里全剧组去吃椰子鸡,田壮壮忽然指着孙阳说,这个小伙子真棒。

导演工作照

在第69届柏林电影节上,《过春天》获得新生代单元最佳影片的提名。2009年大学毕业的白雪,用十年的时间完成自己的处女作长片。

她还记得,考上导演系后,老师的第一句话是:不要以为考上导演戏了,你们以后就是导演了。

白雪是他们班第一个成为电影导演的。这一次,甚至重新定义了青春片。

白雪有一天翻电脑,忽然发现自己写过一版不同的结局:佩佩和阿豪在沙滩上缠绵,阿豪走了,佩佩醒来看到一个鲨鱼搁浅在旁边。

白雪的中学老师有一天给她发了一条微信,是一个学生写的作文——提及语文课,总是第一时间想起《过春天》。

童老师站在讲台上:“我有个朋友,她是个导演,最近她完成了自己自编自导的第一部电影……”

时光对人们总是很公平,它从不对谁留恋,却会善待珍惜它的人。我看见眼前沉沉的迷雾淡了些许,嗅到了那令人心驰神往的一丝春意。

我思那片春,于是,我寻,我追。

而当初白雪采访的几个女孩子中,有一个女孩已经出国留学了,去的就是电影中Jo梦想的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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