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韩思琪
《迷雾》、《经常请吃饭的漂亮姐姐》、《金秘书为何那样》……今年上半年的爆款韩剧总能有一部能让你感受到“云追剧”的体验：从未看过、但却已经从社交网络中“追完”了整部剧。这或许正是第三股韩剧潮流在中国观众中的流行：接续《蓝色生死恋》系列（2000年）刮起的第一股“车祸、癌症、治不好”唯美虐恋韩潮，以及《来自星星的你》（2013年）更新的“异能、长腿、颜值高”第二波韩流。
虐恋情深亦或是甜宠撒糖，究其本质不过是类型化的运作——流水的男神、铁打的罗曼斯。回望2018年以来韩剧最大的变化之一，便是由高概念设定到现实的“回落”，截取生活的一个切片、展示一种困境。由此，一边是风格更为极致化、漫画化的少女心恋爱剧，一边是新现实向的精品剧，二者共同指向了韩剧市场在2018年的重新洗牌：有线付费电台JTBC的崛起。
付费频道新格局：中规中矩的tvN与JTBC的险中胜
做一个类比，如果说韩国KBS、MBC、SBS三家免费公共电台相当于我们的上星卫视，tvN、OCN、JTBC三家付费频道则像我们的网络视频门户，观众是被付费所赋权的内容消费者。付费频道的剧作崛起、开始拥有与三家公共电台同场竞技的资格，或可追溯至2014年。tvN以“请回答”系列、《signal》及去年的《秘密森林》等一系列高分韩剧，逐渐打响了自己的品牌：常有“tvN出品必属精品”这一说法，让tvN成为了自己最好的广告与宣传。
tvN跨年作品联手“请回答”系列导演申源浩推出的《机智牢房生活》，9.4分的豆瓣评分未失水准，但距离“请回答”系列的经典位置还有一步之遥，此后tvN制播的主攻小人物“丧系生存”的《live》《我的大叔》也分别获得了9.2分与9.4分的高评价，然而“准爆款”都骤然哑火。或许豆瓣的韩剧评分系统也在通胀，“现在韩剧咋都这么厉害了？嬉笑中直面惨淡人生，光影流淌中即洒脱又易读的文学性，犀利敏锐的刀锋刺激着你共鸣滴血”。高度评价指向的其实是韩剧整体制作水准的提升、以及向韩国电影工业化水平看齐的努力，但这不能替代的事实是：总体来说，就tvN上半年的表现来看中规中矩、甚至略显平庸，漫改剧《金秘书为何那样》是一处惊喜，但我们期待更好的作品尚未出现。复制精品剧的路线可以交出一份不算难看的成绩单，但总归是缺少一点灵光——这恰恰是抓住观众的法诀。
在这一点上，JTBC显然在今年探索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径，更是一条针对订阅观众更为定制化的精准路线：韩剧更像是一剂剂维生素，观众缺什么补什么。婚恋焦虑中的女观众被《迷雾》《经常请吃饭的漂亮姐姐》所捕获——事业与家庭如何平衡？爱情仍旧是她们平凡世界里的英雄梦想，现实或许苦涩那就吃一点编剧撒的糖；职场生存如履薄冰、中年危机前后夹击，就让金南珠替自己完成不可能的漂亮反击。更年轻的观众从综艺节目《非首脑会谈》《孝利家民宿》被引渡过来，他们会关注漫改剧《我的id是江南美人》，和女主角一起学习大学生“新生攻略”和“美女法则”。
从制作方面来说，JTBC行业剧套路往往从一个猎奇向的悬疑点铺开故事，讲故事的噱头、先摆出姿态去应对观众的“片段式”追剧。阴谋、死亡、疑案元素融合的编剧方程式继承自JTBC2017年收视口碑双收的《有品位的她》，《迷雾》《life》这两个行业剧不约而同地都使用了这套开头。但这同时埋着隐患：精彩的情节全被满当地塞进前面几集的故事中，埋下的伏笔与悬念越多，而一旦编剧的能力难以驾驭设定剧集便难逃烂尾。JTBC2018年的爆款剧均是先发却未能先制，优点和缺点同样明显，所以说只能说上半场这一局博弈中JTBC也只是靠话题撑起的险胜。
JTBC：“新闻圣斗士”基因的新现实向韩剧
谈到JTBC的崛起之路，有两个核心关键词：新闻和孙石熙。
2011年建台的JTBC，2013年孙石熙从公共台MBC来到了JTBC，靠有着韩国新闻界的最高良心之称的孙石熙主持的王牌节目《News Room》，先后曝光朴槿惠闺蜜干政丑闻，JTBC也是韩国 “metoo”运动的扛把子，率先曝光了“吴达洙案”。对新闻与真相的坚守与对女性权利的关注，在JTBC的剧作中得到了贯彻，所以我们看到了《迷雾》和《汉谟拉比小姐》。今年的爆款剧《迷雾》，这部讲述女主播成为杀人嫌疑犯的悬疑爱情剧，聚焦新闻行业里利用一切手段去报道事件真相的女主播，《汉谟拉比小姐》中的女法官身体力行的与性骚扰事件中的“受害者有罪论”对抗——“女性被性骚扰都是自己的错”“穿短裙的女生也要为性侵承担责任”。女主角在剧中引用的村上春树在2009年耶路撒冷文学奖获奖感言中那句，“假如这里有坚固的高墙和撞墙破碎的鸡蛋，我总是站在鸡蛋一边”。
JTBC一直在摸索新闻与综艺之外拉动收视的新引擎，JTBC这一年里的“猛进”从《迷雾》（新闻行业）到《汉谟拉比小姐》（法庭）再到《life》（医疗行业），除去叙事上的策略，更为根本的内核更在于对现实的提取。韩国电影、电视剧一直以社会事件为创作的灵感，甚至可以说与狗血虐恋一并成为了某种套路化的重复运作，反抗的主角基本绕不开记者、警官、医者、检察官和律师这几个职业，而幕后操纵者则多是财阀加政客的组合。但即便如此，精品也总出于此，砭时弊是韩剧精品的一大特色。
《life》是入选《纽约时报》海外十佳剧集的《秘密森林》的编剧李秀妍与演员曹承佑的再度合作，《秘密森林》中正反派之间高智商博弈的紧凑剧情、顶级演员之间火花碰撞出极具张力的表演、复杂的关系网络，按照以上特质在《life》中“索骥”的观众感受到了预期落差带来的失望。
尽管《life》采取与《秘密森林》相似的开篇，但这部以医疗行业为背景题材的作品，李秀妍选择绕开医者与仁心，而是推动医院改革中财阀集团与精英医生之间复杂的权力结构与利益关系，但她没有用戏剧性张力十足的起承转合叙事，没有设置最终完成打败boss任务的高潮结局，正如网友的评价：《life》只是一段“采样”，“是在自然发展的剧情中逐步消除对个人预期失望的担心后留下来的Life的本质”。用现实规则去筛选了情节发展的可能性、去预判每个人物遇到的结局，人性是复杂的，所以这里并没有完全一腔孤勇的正义英雄，而作为财阀代表的曹承佑把手中反派角色的底牌翻开，观众猛然间发现他才是这处积弊已久僵局中的守护者。甚至于最脸谱化的boss赵会长，他的贪婪都是理性而克制、决策果断、眼光独到、可以毫不拖泥带水地让步、妥协。
所以说，剥掉所谓“悬疑向”的外壳，《life》的本质只是对真正的现实做一个切片式的提取，没有拔高与美化，也没有塑造魔鬼，叙事没有以特定跌宕起伏去按摩观众，而只是把现实种种或复杂或琐碎的困局1:1还原在剧中，在引发剧里剧外“共同思考”方面，如果说《秘密森林》仍旧是得益于整体完成度的阅片爽感，而《life》则是无限迫近现实、让人感受威压与窒息感的现实派。当观众随着剧集共同体认到自己“life”的本质时，李秀妍终于抛出她的信念：“不要嫌变化麻烦而去反对它。那其实不是麻烦而是你自己对变化的恐惧，你反对得越用力，也就说明你为自己找的借口越多”。结局的不如人意或许会成为“冒犯”一些观众的明证，但This is life。
现实中难寻扭转乾坤、冲冠一怒、复仇成功，可以直面残酷真相才是属于现实向的勇气，毕竟，“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然而，一个颇有意味的现象是，伴随媒介的发展、付费内容崛起进而受众市场的细分，这不单是韩剧特有的，其成功的经验对于我们的电视台播剧与网播剧同样有借鉴意义。当TVN与JTBC制播的韩剧不断向工业化水平靠近时，我们的影视行业还在酬劳、收视、合同中不断内耗，或许我们应该去审视更为根本的问题：缺少精品内容和吸引力，所以才只能靠各个环节从演员、编剧、宣传去“碰运气”，让它们轮流成为被市场杠杆跷到天平顶端的“原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