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人生而自由,为何要把自己困在办公室格子里?

“我不知道乌托邦办公室是什么样的,但我打赌它会像一个小型的乌托邦社会。”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每周有五天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会去上班。有人凌晨五点就已经在为通勤奔波,迷迷糊糊地在地铁上挤了两个小时后,来到某个商业街区某栋写字楼的某张办公桌前坐下,开始一天的工作。就是这样一个狭小的办公室隔间,成为千千万万的上班族谋生的所在地,对此我们是否乐意?我们或许不乐意,但醒着的大部分时间却又不得不在这里度过。

与上班族朝昔相处的办公室,有着什么样的历史?

人们在19世纪中期注意到了办公室,办公室最初只是闷热、监狱般的小房间,主要与文书工作相关。最早一批的上班族,被称为“小文书”。办公室就像农耕地,只是不是由一块块农田组成,而是一个个办公室格子间。忙碌其中的不是农民,而是上班族。

这些人窝在昏暗的格子间里,眼睛盯着电脑屏幕,蜷缩着身子,辛勤地工作着。时间在流逝,他们眼前的景象却没什么变化。办公室里烟雾弥漫、虚弱空洞,还很无聊。可是他们选择了在这里工作,这意味着他们成了办事员阶级,逃离了工厂这个辛苦的工作场所,少了身体上的危险和辛劳。不愿意做工人阶级,但也不属于持有资本的精英阶级,便成了处境尴尬的办事员。

1917年,纽约的一名男性职员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到了20世纪初期,办公室的环境大大有所改善,从最初的模样升级为庞大的商业帝国的行政中心,成为了乌托邦精神的理念与情感的策源地之一。办公大楼的内部整齐高效,老板也给出了各种升职加薪的职业承诺。1950年代,初入职场的男孩已经可以开始幻想自己如何从职场菜鸟,一步步向上爬升成为CEO,手中权力不断增大,越来越多的下属听他使唤。

而这一切,会不会又只是幻想而已?为了摆脱嘈杂肮脏的车间,穿得干干净净坐在办公室里,女性也进入了办公室。她们希望能在这个商业世界获得经济独立,改变做他人附庸的命运。然而女性往往被分配到行政或秘书岗位,这些工作没有任何创造力或想象力,也很难往上升职,而得饱受性骚扰。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办公室的外表不管怎么变,还是照搬工厂的流水线模式,工作大部分也是麻木的重复性劳作,很多人一辈子也不可能进入董事会。电影《办公空间》里的一个角色对办公室的吐槽让人印象深刻,“人被生下来,并不是为了待在狭小的隔间里,对着计算机屏幕坐上一天又一天的。”或许你可以把它联想到卢梭的名言:人是生而自由的,却无往不在隔间之中。

印度裔美国作家尼基尔‧萨瓦尔(Nikil Saval)2004年从哥伦比亚大学毕业后,便开始研究办公室的起源,曾在美国《n+1》杂志发表了《办公室的诞生》这篇文章。萨瓦尔目前是《n+1》杂志的编辑,也常为《纽约时报》、《洛杉矶时报》《赫芬顿邮报》等撰稿。

尼基尔‧萨瓦尔

在萨瓦尔的《隔间:办公室进化史》这本书中,他全面地展现了工作场所在历史中的变化:从昏暗的账房,到20世纪中期的“速记池”,再到现在的开放办公室。萨瓦尔写这本书是因为,他想从历史的角度看看办公室是如何影响我们的生活,而我们又是如何尽力去改变它。

界面新闻:人为什么会甘愿把自己束缚在隔间里?这是否是不想成为工人阶级,而又成不了资产阶级的无奈之举?

尼基尔‧萨瓦尔:尽管这些办公室设计糟糕、环境恶劣,但人们不得不在这里工作,原因很复杂,而且在全球范围内存在差异性。主要是许多办公室的员工,尤其是在美国的员工没有什么自主选择权,管理层几乎独裁地控制了这些人的工作方式。员工们不得不忍受这种办公室设计。

界面新闻:您对您自己的办公室满意吗?您认为成功的办公室应该是什么样的?

尼基尔‧萨瓦尔:我自己的办公室就是我的新家,空间很充足:里面摆满了书,不过我还在装修,作为一名自由职业者要有个好点儿的办公室价格不菲。办公室有一点让我不开心的就是无线网,因为我整天都被人催着回邮件,以前的办公室我只要关上电脑就能躲避这种干扰,但现在不行了。我正想办法牵一条网线,反正比无线网要好。

界面新闻:办公室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你想通过这本书传达什么样的信息?

尼基尔‧萨瓦尔:办公室是当今生活的枢纽站,它的崛起展现了资本主义的巨大转变。在20世纪中期,大多数发达国家的办公室工作都还没有占据劳动力的较大份额。而现在我们谈论的“工作”基本上都是办公室里的工作。事实是人们整天都被迫回邮件,不管他们从事着什么样的工作(即使他们在休假或已经退休),这意味着我们的生活在一步步地被办公室工作充斥。办公室有150年的历史,写这本书是因为我想从历史的角度看看,办公室是如何影响人们的生活,人们又是如何尽力改变它的。

界面新闻:现代人醒着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办公室中度过,我们要如何在隔间里获得自由呢?

尼基尔‧萨瓦尔:现在手机上有一些APP是可以拦截邮件的,但这不能是个人行为,必须是集体行为。我们有权决定我们的生活是什么样,我们已经工作过度。

界面新闻:女性白领最初只能从事无需动脑的简单工作,遭受性骚扰,女速记员被污化为随时等着召唤的妓女。女性进入办公世界本来是想获得经济独立,改变她们的人生,为何会遭受不平等对待?这种境遇该如何得以改善?

尼基尔‧萨瓦尔:女性在工作场所的角色反映了她们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的从属地位,而且她们在踏入职场前地位也不高。在办公室里,女性被认为只能做琐碎的工作,或者需要强烈情感的工作(比如私人秘书)。现在这种情况发生了很多的变化,但社会对女性的态度仍让她们在工作场所中难以获得平等的机会。我认为工会是一种解决方法:它让员工有几乎表达在工作中的不满。

界面新闻:您在书中写道,办公室的“打杂小伙”成为了“公司大佬”不过是幻想,有些员工这辈子永远没机会爬到高层。您认为随着办公室的发展,员工晋升的可能性是否在变大?

尼基尔‧萨瓦尔:高层只有那么多职位,有些人一辈子都无法爬到那个位置,还有人在半路上就被开除了。只想着在公司升职,对人也是一种心理上的煎熬。只有创造一种可替代资本主义制度的新模式,才能让人们过上充实的生活,不是只有升职才能带来满足感。

界面新闻:办公室从最初那闷热、监狱般的小房间,一步步地演变成了今天这样,现在硅谷有了像大学校园般的工作环境。在你的观察中,办公室的哪些变化最值得注意,其变化的原因又是什么?

尼基尔‧萨瓦尔:硅谷展现了一个办公场所的案例——这里的员工有着较大的权利。因为硅谷对员工技能的要求很高,所以会存在劳动力短缺的问题。这意味着这些办公室得满足这些员工的需求(至少在某种程度上),为了能吸引并留住人才。

亚马逊新办公楼“球屋”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界面新闻:在家办公、自由职业的兴起,会让有百年历史的办公室消失吗?您希望它消失吗?

尼基尔‧萨瓦尔:我不认为办公室会消失,我认为它会改变形式。当你坐火车去旅游时拿出手机查看工作邮件,这不意味着办公室消失了,办公室只是移到了火车上,你去哪里它就去哪里,哪里都可以是办公室。

界面新闻:为什么规划师、建筑师、设计师和企业管理者都有着好的初衷,但却难以为员工们提供幸福的工作环境?

尼基尔‧萨瓦尔:这些办公环境很糟糕通常是因为员工没有参与其中,人们总是提出了一些“好主意”并把它强加给员工,但到最后总会发现这些办公室缺点什么。

界面新闻:您认为办公室能否反映公司的企业文化和前景呢?

尼基尔‧萨瓦尔:办公室有时候能反映这些,但通常反映的是这个公司所看重的是什么。一个丑陋、让人不舒服的办公室说明,这个公司不在乎什么样的空间会让员工感到自在和更有效率。

谷歌公司员工在玩乐高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界面新闻:书中您有大段地描述TBWA广告公司和谷歌公司总部的办公室,它们像是乌托邦和噩梦的结合体。公司提供娱乐生活设施,只是为了把员工圈在里面,更高效地工作。你自己喜欢在这种环境下工作吗?没有噩梦的乌托邦办公室可能存在吗?

尼基尔‧萨瓦尔:像Google这样的办公室挺幼稚的,这些小吃和玩具像是给孩子的,而不是大人。乌托邦办公室应该是让员工控制一切,员工可以想想他们希望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工作。我不知道乌托邦办公室是什么样的,但我打赌它会像一个小型的乌托邦社会。

《隔间:办公室进化史》
【美】尼基尔‧萨瓦尔 著 吕宇珺 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8年5月 

 

 

来源:界面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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