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田思奇
编辑 | 曾宇
5月9日的大选中，马来西亚人投票选择“变革”。
前总理马哈蒂尔代表的反对派“希望联盟”战胜了执政的“国民阵线”，实现了该国六十年来首次政权更迭。5月10日晚间，92岁的马哈蒂尔再度宣誓就职总理。
大选前，外界原本认为总理纳吉布会带领“国民阵线”继续执政，而出人意料的选举结果让不少投资者措手不及，导致金融市场动荡：5月10日，在美上市的iShares安硕MSCI马来西亚ETF一度下跌超过9%；马来西亚货币林吉特兑美元一个月无本金交割远期外汇（NDF）在选举结果公布后立即下跌2.4%。
市场震荡的背后，是投资者和商界人士对反对派上台后马来西亚经济政策变化的关注和焦虑。作为世界上最开放的经济体之一，马来西亚新一届政府应如何保证持续性的快速发展？废除商品与服务税将带来何种影响？竞选期间，反对派的一些言论似乎令中资企业面临巨大风险，中国对马来西亚投资以及两国经济合作前景究竟会如何？
经济基础稳固 基建有待加强
近年来，马来西亚经济实现快速增长，这原本也是前总理纳吉布参选时打出的“王牌”：2017年，马来西亚经济增长5.9%，高于2016年的4.2%和2015年的5%。同时，马来西亚人均GDP在去年达到9800美元。
在大选前夕为自己造势的一篇文章中，纳吉布写道，自他2009年出任总理以来，政府共创造了270万个工作岗位。2010年以来，马来西亚经济年均增长5.4％，在这一表现令“发达经济体都求之不得”的同时，政府还通过发放援助金等方式帮助低收入群体。
在世界经济论坛（WEF）用于衡量各经济体促进生产力发展和经济繁荣的程度的“全球竞争力报告”中，马来西亚在去年9月公布的最新排名中位列全球第23，在东盟国家中仅次于新加坡。
暨南大学中马关系研究中心副主任唐翀对界面新闻介绍说，马来西亚经济的竞争力和开放性依然拥有稳固基础，同时该国保有良好的商业契约制度，即守信的文化。通俗来讲，即合同执行率非常高。
基于良好的经济表现，马来西亚央行在今年1月实施了三年来的首次加息，将隔夜基准利率上调25个基点至3.25%。大选结束后，马来西亚央行在5月10日宣布维持利率不变，符合预期。
不过另一方面，全球化智库一带一路研究所执行所长黄日涵介绍说，虽然马来西亚大城市的基建设施比较先进，但部分铁路网络已经非常落后，其中东海岸的铁路网络建设已经迫在眉睫。如果马来西亚还想获得持续性的快速发展，跨入先进国家的行列，那么交通基础设施的建设非常有必要。
此外，高新技术领域发展还有待提升。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国际关系学院（RSIS）马来西亚项目研究员陈欣盈指出，马来西亚的科技发展松散且过于局限，这才是当前最需要迎头赶上的领域。
分歧仍需弥合 政策也需观望
不过，在新一届政府上台后，马来西亚民众生活水平将迎来明显提升：马哈蒂尔预计将在上任100天内废除6%的商品和服务税，重新引入燃料补贴，兑现自己的竞选承诺。胜选后，他还表示会在同一期限内推出全面的改革计划。
唐翀表示，马来西亚还从来没有经历过反对党联盟上台，投资者自然会担心引发一系列问题，大选后出现信心动摇的现象十分正常。只要马哈蒂尔能基本兑现百日承诺，在未来三个月内顺利让新政府有效运转起来，那么投资者的信心自然会非常快速地恢复。
但新政府的老龄化趋势值得警醒。黄日涵对界面新闻指出，马哈蒂尔已年满92岁，刚刚公布的政策研究顾问委员会（Council of elders）成员平均年龄也已超过80岁。黄日涵由此质疑，他们的思想或许不能与马来西亚年轻人的想法很好地结合。
从另一个角度看，新的执政联盟中各党缺乏执政经验，也需要较长时间磨合。黄日涵还指出，马哈蒂尔只是过渡性的人物，在曾经是政敌、现在是盟友的前副总理安瓦尔被赦免后，新的执政联盟还需弥合内部的矛盾。按照大选前反对派的内部约定，马哈蒂尔将在担任总理两年后让位于现年70岁的安瓦尔，后者目前正因鸡奸罪在狱中服刑，将于6月出狱。
从具体政策来看，新政府的许多竞选承诺或许会对马来西亚的信用评级产生负面影响。
以最受关注的废除商品和服务税为例，唐翀表示，从刺激经济的角度来说，这的确具有一定积极意义。受这一潜在政策推动，部分公司股价在5月14日，即大选后首个交易日出现显著上涨，例如雀巢马来西亚股价上涨超过4%。
按照马哈蒂尔此前所说，政府财政中浪费和贪污的规模较大，新政府压缩这部分金额后便可有效弥补废除商品和服务税，以及提供新燃料补贴带来的资金缺口。但唐翀指出，马哈蒂尔政府究竟能将缺口弥补至何种程度还有待观望。
陈欣盈认为，商品与服务税给人民增加了负担的根本原因是政府没有做好税务平衡，例如在引入商品与服务税时，个人所得税并没有任何减免。为了弥补资金缺口，新政府可能会再引入别的税种，并削减政府部门开支。
市场犹记历史 管制或难重现
此外，1998年亚洲金融风暴波及马来西亚时，时任总理正是马哈蒂尔。当时他实施的资本管制、拒绝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援助等一系列措施曾引发投资者不满。本次大选后，星展集团经济学家在报告中写道：“如果这些反应此时再度出现，倒是有趣的变化，但不令人意外。”
同时，据彭博社报道，反对派曾在纲领中提出让央行制定策略，在三年内让林吉特回归到实际潜力。马哈蒂尔还警告称，必要时，他将再度实施林吉特与美元挂钩的机制来遏制投机者。
而唐翀认为，亚洲金融风暴仅是特例，当时采取的应对措施不该在当下引发担忧。
黄日涵也指出，在亚洲金融风暴期间，推行林吉特与美元挂钩的机制对国家经济稳定有好处。时至今日，汇率的变动和国民经济运行息息相关，挂钩机制会伤害国际投资者的信心与热度。事实上，为了达到快速发展的结果，前总理纳吉布就非常不赞成挂钩。如果马哈蒂尔考虑将林吉特与美元挂钩，这会导致外资大量撤离，带来许多负面效果，因此有关决定将会非常慎重。
陈欣盈也向界面新闻表示，安瓦尔出狱后仍然会有人担心无法顺利完成政权移交，投资者的担心很正常。但她也指出，这是马来西亚有史以来执政联盟内互相制衡得最好的一次，马哈蒂尔难以一意孤行。联盟内的民主行动党和人民公正党在大选中表现出色，而马哈蒂尔代表的土著团结党虽然战绩一般，但他本人于这次胜利功不可没。
“无论是经济上还是政治上，马来西亚都已经和上世纪末的马哈蒂尔时代完全不同，”陈欣盈说。
项目审查升级 中资前景如何
马哈蒂尔一系列竞选承诺中最受中国人关注的是，他曾多次批评称马来西亚没有从来自中国的投资中得到好处，当选后将加强对中资的审查。
从具体项目来分析，黄日涵判断，马来西亚东海岸铁路项目可能会面临很大风险。反对派联盟内部的很多领导人都认为该项目应该暂停并重新接受审查。该工程项目由中国交建承建，合同总额约550亿林吉特（约合人民币860亿元），在去年8月正式开工。
受潜在风险影响，东海岸铁路项目核心关丹港的业主——马来西亚建设巨头怡保工程（IJM）的股价在本周一跌幅超过14%。
陈欣盈则认为，首先，新政府目前更加关注商品与服务税等国内议题，对中资的政策或者结论还言之过早。中国投资在整个东南亚的地位举足轻重，终止关丹港等地已经开工的项目损失巨大，新政府也不太可能这么做。
同时，新政府的顾问委员会包括资深经济学家或商界人士，他们对中资见解丰富，也非常了解马来西亚亟需外来投资和科技培训的现状。据陈欣盈介绍，马哈蒂尔本人在1990年代带领马来西亚商人去中国参访时也说过和与中国合作的好处，陈欣盈认为无需对中资前景太过悲观。
唐翀指出，竞选期间总是需要一些特别有争议的话题来激发选民的情绪，新政府真正执政以后便会从理性出发来评估和协调利益。也就是说，马哈蒂尔在大选中的言论不一定都会得到落实。
唐翀强调，马哈蒂尔再上台不会对中资企业带来太大风险。从历史来看，马来西亚政府非常熟悉如何跟中国打交道，深谙如何在跟中国的接触中获得良好的利益结合。
至于当地居民的想法，据唐翀的个人观察，许多人确实在中资企业问题上带有一些情绪，不过这倒不是针对中国，而是马来西亚政府在某些问题上不够透明，导致民众不了解马来西亚究竟得到了什么益处。
因此，唐翀指出，本次马来西亚大选也提醒了中资企业，在和其他国家政府保持良好关系的同时，还要注意全面并深入地与当地各个阶层的民众交流，不要忽视他们的想法，应该去了解当地民众的特定诉求，以便更好地讲述自己的企业故事。
黄日涵引述他接触过的反对派议员的话说，中国目前已经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与马来西亚的合作是全方位的，马来西亚不可能脱离中国投资独立存在。两国之间的交流已经非常深化，中国大多数投资也有利于当地经济发展，可以实现互利共赢。所以不管是反对党联盟上台，还是未来换谁执政，两国关系发展都非常值得期待。
“当前中马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发展势头良好，互利合作成果丰硕，给两国和两国人民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和利益，”中国外交部发言人耿爽在马来西亚大选结果出炉后表示，“这值得双方共同珍惜和维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