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商家给记者提供的短信轰炸报价单。资料图
在一款免费的短信轰炸平台上，只需要填入某人的手机号码，并点击“开始轰炸”，页面就会陆续显示“开始第一次轰炸”“开始第二次轰炸”，十次之后停止
如果想一直轰炸某人的手机，就要购买专门的轰炸软件使用，一个月39元，一年99元，180元永久使用，并且不会被对方手机里的安全防护软件拦截，也不会被对方反追踪到
法治周末记者 平影影
在过去的半个多月里，詹红(化名)一听到自己手机响就有一些心悸，她不知道，密集的“短信轰炸”会在何时再次袭来。
“您已注册××网站，网站验证码是×××”，11月2日下午2点多，詹红的手机突然收到了一条验证码短信，这让她非常疑惑：“我什么时候注册这个网站了？”但还未等她想明白，数十条不同网站的注册验证码短信又齐齐涌入，短信提示音哔哔乱响。
看着蜂拥而至的验证码短信，詹红第一个念头是，自己的号被盗了。但明明手机就在自己手里啊？詹红心里开始发慌，随即打开支付宝、微信钱包、手机银行等挨个查看了一番。
各个账户都没事！詹红这才平静下来，她决定把手机放一边，继续忙自己的工作。但各网站的验证码短信还在不停地向她发送，7分钟后，她数了一下，已经接到了60多条验证码短信。
“现在还在继续，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跟我前一段时间在各中介处找房子有关？”詹红无奈之下，开始向朋友圈的众人求助。
很快就有了答案，一位做技术的朋友告诉她，这是有人在用短信轰炸软件对她的手机进行骚扰，而这种软件在网上很容易就能买到，“八成是得罪谁了”。
詹红突然想到，几天前确实帮朋友投诉了一个快递员，但没有证据证明就是这个快递员通过轰炸软件在骚扰自己。
“我觉得根本的问题在于，这样的软件为何能在市面上交易？买卖者难道都不需要承担法律责任吗？”詹红在网上查了相关资料后，对这类短信轰炸软件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炸”一个月39元 也不会被安全软件拦截
实际上，不仅仅是詹红，随意在网络上搜索“短信轰炸”“验证码轰炸”等词语，就会发现有大量网友也曾遭遇过类似的短信轰炸，其中不乏有网友询问、求助解决办法，但除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也买一个轰炸软件炸回去”等方法外，并没有人给出有效的解决方案。
法治周末记者注意到，除了网友的吐槽和求助外，还有大量搜索结果是短信轰炸软件的下载地址以及在线短信轰炸平台等。
在一款免费的短信轰炸平台上，只需要填入某人的手机号码，并点击“开始轰炸”，页面就会陆续显示“开始第一次轰炸”“开始第二次轰炸”，十次之后停止。如果想再次输入某人的手机号码时，就会显示当日的免费机会已经使用完，如果想继续“轰炸”，可以联系页面下方的QQ号或者微信号，购买付费轰炸软件。
法治周末记者首先在该平台上填入自己的手机号码进行“轰炸”，但是一直到十次结束，手机都没有接到任何短信。
于是法治周末记者添加了页面下方的微信号，对方自称售卖“轰死你”短信软件和电话软件，并直言网页版的“轰炸”效果太弱，有时甚至不起作用，根本起不到“报仇”“泄愤”的目的。
对方表示如果想一直轰炸某人的手机，就要购买专门的轰炸软件使用，“可以一直轰，一个月39元，一年99元，180元永久使用”。对方表示，“只要输入对方的电话号码，就能持续发验证码短信轰炸，一分钟能发5条到10条，并且不会被对方手机里的安全防护软件拦截，也不会被对方反追踪到”。
除了该商家，记者还通过各搜索结果添加了其他几位售卖轰炸软件的商家，通过询问对比发现，软件的使用方法几乎相同，只不过在轰炸的电话号码数量及效果上有差异；此外，软件的售价相差较大：如有的软件使用一个月售价100元，最快可以两秒钟发送一条验证码短信；有的软件可以实现电话+短信同时轰炸，最快可以做到1秒钟两条验证码短信，永久使用的费用是280元。
当记者表示，想先体验几天再决定是否购买后，几个商家都表示可以提供“代呼”服务，一天20元，只要提供某人的电话号码即可，商家可以在自己的软件上帮忙“骚扰”。
记者提供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记者手机中安装有某品牌安全防护软件)，付了钱之后，手机开始连续收到验证码短信，其中大部分都是万顺叫车、海贷、图腾贷等不知名网站的验证码短信，5分钟左右，记者让商家停止了轰炸。
在整个过程中，总共有15家网站的验证码短信发送给记者，远远达不到1秒钟1条或者1秒钟两条的速度，对此商家解释称：发送频率并不是恒定的，与网速等有关，并建议记者可以购买加强版的软件，“随时随地都能高效轰炸”。
魔高一丈 轰炸软件防拦截技术也升级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记者在寻找轰炸软件商家时，发现很多商家打出的广告都是“对付差评师”“报仇”“泄愤”“出气”，并且有的商家还会打出“主持正义”的口号。
其中一名商家向法治周末记者透露，自己的顾客数量非常多，其中超过半数都是自己买软件，剩余一小部分则选择“代呼”服务。顾客多是网贷催收公司、淘宝店主、滴滴司机等。
“对那些欠债不还的人，催收公司不仅会选择短信轰炸，还会同时配合电话轰炸软件，给你不停地打电话，打一声就挂，让你手机没办法用。”上述商家表示，淘宝店主和滴滴司机购买轰炸软件主要是为了对付差评师，“遇上难缠的差评师能怎么办呢？只能通过这种方法出出气，我能理解他们。”
对于购买轰炸软件的顾客群体，其他几位商家也给出了相似答案。但也有商家补充称，还有少部分的人购买轰炸软件是为了“报复”情敌或者是坑骗过自己的“黑中介”、骗子等。
在某个网络论坛中，一位技术人士发帖称自己曾被疑似电信诈骗团伙的短信长期骚扰，不胜其烦之余，自己也制作出了一个小型短信轰炸软件，能通过七八个网站的短信接口向诈骗团伙持续发送验证码短信，他的目的是“让他们也尝尝被无限骚扰的滋味”。不仅如此，他还在论坛中发了该软件的下载地址，称让与自己有相同经历的人都能向骗子“还击”。
“想要开发出这种短信轰炸软件是非常容易的，其原理无非是拿被骚扰者的电话号码到各网站去注册，网站接到注册请求后，向该手机号发送验证码。”一位互联网安全企业创始人解释称，这类软件通过技术设置，在短时间会用某电话号码到各大网站进行注册，被骚扰者的手机就会遭到密集“轰炸”。
不过上述人士谈到，如今很多网站在接到注册请求之后，都会要求用户再进行图形验证，图像验证通过之后才会向注册手机号发送验证码，而在几年前，很多网站都没有图形验证程序。“但短信轰炸软件也在升级，并且积累了大量的图形验证码数据包，所以图形验证这道程序，并不能阻止短信轰炸软件。”该人士表示。
深圳市有德者科技有限公司林奕彬也告诉法治周末记者，现在的图形验证码程序根本无法拦住这类软件，除了数据包在不断积累外，目前的人工智能算法也可以很好地识别图形验证码。
不过林奕彬认为，早期的短信轰炸软件确实是模拟用户去各网站注册，发送的验证码短信也是真的。如今大部分短信轰炸软件并没有再去各网站注册，被骚扰用户接收到的验证码短信只是垃圾短信，只不过披了一层“验证码短信”的外衣。
追查太难 违法成本低
法治周末记者注意到，虽然诸多曾遭遇轰炸软件“轰炸”的网友非常气愤，但却无可奈何，他们除了暂时关机躲避“轰炸”外，什么都做不了。
詹红目前就处在这样的状况中，她在收到大量验证码短信后的几天，又开始莫名奇妙地接到大量骚扰电话，“响一声就挂，装什么安全软件都不行”。虽然詹红知道是有人在故意报复自己，却只能忍着，等着骚扰事件彻底平息。
“去报警吧，没证据证明是你怀疑的人做了这件事，再说也没有任何财产损失，我觉得报警意义不大。”詹红说。
资深互联网安全专家、北京市炜衡律师事务所上海分所高级合伙人邹晓晨表示，虽然对被骚扰者的财产没有造成损失，但是售卖短信轰炸软件的商家或涉嫌构成非法经营罪。
不仅如此，邹晓晨表示，购买、使用这些软件的消费者则触犯了治安管理处罚法，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规定，多次发送淫秽、侮辱、恐吓或者其他信息，干扰他人正常生活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
法治周末记者发现，短信轰炸软件早在2013年就为人所知，并引发了不少人的声讨，但几年下来，它不仅没有消失在人们视野里，反而被新兴的网贷催收等行业利用，成为催收骚扰、泄私愤的利器。
对此，一位从事互联网法律事务的资深律师表示，具体到司法实践中，整个制售链条上的各方很难受到法律制裁，“首先，很少有被骚扰者报案，因为被骚扰者可能本身是欠钱不还的老赖，也有可能是忙碌的上班族，不管是哪种类型，报案的可能性都不大；其次要追查使用软件的‘报仇者’，是非常困难的，不仅需要动用多方面的技术手段，还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即使最后抓住了制售者，让其付出了代价，与其获利相比或许不值一提”。
而提及轰炸软件运作过程中涉及的网站和运营商，前述资深律师表示，相比一个网站动辄上亿的用户量，轰炸软件的使用者数量非常少，因此软件发出的注册请求，对网站几乎是没有任何影响；而运营商虽然对短信内容会有一定的审查，但对于“内容正常”的验证码短信，是无法进行审查并拦截的。
北京汇佳律师事务所主任律师邱宝昌则表示，短信轰炸软件虽然还在市面上交易，但应当看到，几年前这类软件还能在一些应用商店下载，如今各大应用商店早已下线，并且在各大网站上也难觅其踪迹。未来，应当呼吁大小互联网平台对这类软件全面处理，发现即下架，从源头上对其进行限制，让其无处可躲。
“除此之外，还应当对人们进行引导和教育，不去购买使用这种软件。这种泄私愤的方式虽然能痛快一时，却是违法行为；不仅如此，购买使用这种软件是在变相鼓励其发展，未来说不定会被别人用来报复自己，损人不利己。”邱宝昌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