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开始，困扰人们的问题不是温度，而是湿度。1902年夏天，纽约Sackett & Wilhelms印刷公司的工人们再也无法忍受闷热潮湿的空气了，湿度过高使得纸张变形、印刷品受到破坏。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们需要一个湿度控制系统。这一挑战落在了一位名叫威利斯·开利（Willis Carrier）的年轻工程师头上。他设计了一个系统，让空气在由压缩氨冷却的线圈上循环。这个机器出色地完成了任务，降低了空气中的湿度，使纽约的印刷业不再需要担心纸张沾水和墨迹模糊。
开利继而产生了一个更宏大的想法。他意识到，这个控制湿度的机器在控制温度方面有着更大的潜力。他继续致力于将第一台现代空调大批量生产，直到开利集团面世。直到今天，开利集团依然是全球最大的供暖、通风和空气调节系统的制造商之一。空调所带来的改变也远远超出了现代印刷业的范畴，它影响了全球的生产力和移民趋势，甚至影响了政治。
关于空调和另外其他49项突破的故事，是《五十个改变现代经济的发明》（Fifty Inventions That Shaped the Modern Economy）一书的主题，作者是《金融时报》专栏作者、经济学家蒂姆·哈佛德（Tim Harford）。日前，《大西洋月刊》编辑德里克·汤普森（Derek Thompson）就这本书的一些主要观点和作者哈佛德展开了对谈。
Derek Thompson：远在开利发明空调之前，人们就希望能有办法让气温保持凉爽。但是，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我们的有些尝试却显得可悲。你描述了19世纪早期新英格兰公司在全国范围内运送大型的雕刻冰块，新英格兰出口冰块就像乔治亚州出口桃子一样。在不够寒冷的冬天，甚至出现了“冰块饥荒”。
蒂姆·哈佛德：让东西冷却真的很难！在空调发明之前，你需要将非常冷的东西移到热的地方才能实现降温。还有其他棘手的问题。比如说，当冰源（例如湖泊）受到污染时，污染物会留在冰块中。当冰块在目的地融化之后，空气会恶臭难闻。
Derek Thompson：的确，感谢威利斯·开利。你所描述的空调的全球影响是让人兴奋的。空调改变了城市的轮廓，使得高层玻璃幕墙摩天大楼里的人们不被太阳烤熟。它也产生了人口学上的影响，使得美国人能够移居到太阳带（从美国东南到西南地带），能够住在亚特兰大和凤凰城。空调也使得政治立场保守的退休人员向南和向西迁徙——你引用了作家史蒂芬·约翰逊（Steven Johnson）的说法——也就是说，正是空调选出了罗纳德·里根总统。
蒂姆·哈佛德：是的，拥有全球视野十分关键。空调不仅仅重塑了美国，也影响了世界。比如在新加坡和上海这些地方，天气炎热潮湿时根本没法待，但如今它们都是全球性大都市了。有研究表明，人类的生产力在70华氏度（约21摄氏度）左右达到峰值，这意味着空调让我们变得更高效了。同样地，空调在新加坡创造出了高密度的人口，并使人们能够更长时间地工作，让世界变得富有。当然，空调也有黑暗的一面。让室内变得凉爽是需要耗能的，也加速了全球变暖。
Derek Thompson：本书中提到的第一个发明是耕犁，这促进了农业革命。你写道：“农业的繁荣创造了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主人和奴隶，以及狩猎采集时代闻所未闻的财富不均。”
书中写到的第二个发明是留声机，它使得最受欢迎的歌手的声音能够在世界各地的屋子里回荡，将本地明星变为全球超级巨星。这也同样制造了留声机出现前的社会中所不曾有过的财富不均。在你看来，是技术本身制造了巨星效应和社会不平等吗？
蒂姆·哈佛德：这里包含了两个问题。第一个，技术总会拉开不平等的差距吗？第二个，政策可以抵消这种影响吗？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否定的。技术替代工人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机械纺织机，而卢德分子（害怕或厌恶技术革新的人）曾大肆破坏纺织机。这些机器让它们的主人变得富有，但我认为，这些纺织机实际上是可能降低收入不平等的，因为新的机器可以被更多技术不够好的工人使用，让他们赚更多钱。另一方面，我认为今天的很多技术都偏向于已经拥有技术的人群，这加剧了“赢家通吃”的马太效应。
但技术的获胜者往往是由政策和法律决定的。如果没有美国的财产制度保护比尔·盖茨的软件不被抄袭、盗版，他的巨额财富也不会出现。政治选择让他成为了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之一。那么政治也能够抵消不平等吗？当然可以。国家的福利政策就能够做到。
Derek Thompson：实际上，“福利国家”也是你在书中讨论的一个发明，这也显著地拓展了“发明”的定义。在你的叙述中，现代福利政策的缔造者，对战争的兴趣远甚于对福利本身。奥托·冯·俾斯麦在创造养老金时，其实是需要一支拥有献身精神的军队。为了镇压他的社会主义对手并获得民众的支持，他提出了一系列社会福利方案，包括带薪假期和婴儿护理。在我看来，政治需求是政治发明之母。
蒂姆·哈佛德：福利国家的目的是加强国家名义上的作用。最初的设计是为了让国家变得更强大，并让民众更依靠国家。
从更普遍的意义上说，“需求是发明之母“是一句有意思的陈词滥调，但有时这么讲并不对。以公钥密码体制为例：数学家们花费了大量时间研究质数，这似乎是没有用处的工作。而后一些计算机科学家意识到他们可以用这些质数的研究来加密信息，但这是质数研究者最初所想象不到的。
不过，在铁丝网的这个例子中，需求显然是发明的源动力。在美国西部地区，人们迫切需要一种更便宜的材料来替代大量木材，用于在广袤的土地上围栅栏。
Derek Thompson：在1875年，铁丝网在销售时被冠以“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发明”这一头衔。在林肯总统签署1862年宅地法从而拉开西部开发的帷幕后，美国西部依然难以定居，因为居住者们没有办法在他们的地产上划定边界。你解释道，铁丝网创造了“私有财产”的现代定义。
蒂姆·哈佛德：铁丝网使得农民可以在宅地法颁布之后强调他们的财产权。在任何时候，如果你不能落实你的产权，那法律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你可以看到产权执行在音乐行业的重要性。法律规定，音乐创作者对其拥有所有权。但在流媒体的世界里，当人们可以轻易非法下载歌曲时，所有权的意义有很大区别。数字版权管理就是尝试为数字产品创造“铁丝网”，试图解决音乐中的“藩篱”问题。
Derek Thompson：在这本书中，你有最喜欢的发明吗？或者说你认为最被低估的发明是什么？
蒂姆·哈佛德：我最爱的发明是纸。起初我并没有发现这一点。人们对我说，“你必须把印刷技术放在你的书里，这彻底改变了我们思考的方式，并导致了欧洲的改革和兴起。”但如果没有纸，印刷就没有意义了。没错，你也可以印在动物皮上，但5000本书需要25万只绵羊的皮。纸的存在使得印刷在经济上变得可行，这是一个被严重低估的发明。除此之外，它也还有其他的实际用途，比如卫生纸。
Derek Thompson：正如你写到的，世界历史上的第一张纸币诞生于公元1000年前后，由中国四川的商人发明。最初，它只是借条，是承认债务的非正式文件，并不是作为正式的政府货币使用。但价值承诺是金钱的定义之一，而借条本身是价值承诺。所以人们开始交易他们的借条，而不是带着铁铸的硬币出门，他们无意中发明了一种私人货币。
蒂姆·哈佛德：纸币作为一种可以交易的非正式债务文件，和原先的债务已经分开了。如果债务可以被交易，那这就是钱。
Derek Thompson：这真是关于金钱定义的极有价值的一课。你还写道，当古代中国政府听到风声时，他们还曾试图控制纸质借条的供应。
蒂姆·哈佛德：政府并不是想控制这些钱——他们是想垄断这项业务。我们来说说原因。假设你有一份我的借条，你去到街角的商店，说：“我可以给你写一张借条，或者我可以给你一张蒂姆的借条，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街角商店的老板可能会说：“实际上，相比于你，我更相信蒂姆，所以成交。”那么现在，我的债务——蒂姆的借条——就是作为金钱在流通。
以下是神奇的地方：蒂姆的借条可以一次又一次地交易，就像你在街角商店里做的事情一样。但没有人会真的来找我要钱。这张借条在没有被兑现的时候更有用处，这是纯粹的利益。所以，政府当然希望能够参与其中啦！
Derek Thompson：在写这本书的时候，你个人是否了解这些发明从何而来呢？
蒂姆·哈佛德：这不是一本关于创意如何产生的书，也并非关于发明是如何实现的。书中的一些发明来自私企的天才，也有一些来自国家资助。它们最大的共同点，就是很难找到共同点。
（翻译：陈宛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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