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富中文网】止疼药瘟疫愈烈 药企巨头无辜还是有罪?

在美国西弗吉尼亚,饱受药品滥用打击的社区将麦克森告上法庭。疑点重重的订单直指一场规模浩大的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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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秋天一个晚上,西弗吉尼亚麦克道威尔县本地新闻提到滥用止疼药危机日益严重,电视前的警长兼会计马丁·韦斯特终于忍无可忍——新闻里提到的内容让他感到极为愤怒。

62岁的韦斯特同时担任县里的牧师,因而目睹过很多惨剧。他在麦克道威尔县出生成长,活了一辈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家乡不断衰退。韦斯特年轻时,麦克道威尔县还是个繁荣的小地方,位于西弗吉尼亚最南端却是整个州的产煤中心。1982年之前,韦斯特一直在煤矿工作,之后下了岗。29岁时他当选县治安法官,一当就是27年,后来当选为警长。他负责过很多案件,发现越来越多当地人因滥用药物而一蹶不振而且陷入赤贫,滥用止疼药之风逐渐蔓延。

西弗吉尼亚查尔斯顿南部贝拉,运输煤炭的火车隆隆而过。图片提供/摄影:马特·艾希

过去十五年间,麦克道威尔县因滥用处方止疼药死亡的人数越来越多,在美国所有县排名第二(仅次于旁边的怀俄明县)。韦斯特认识的很多正常人都卷入其中。有些人因为失业开始嗑药,有些人因为受伤吃止疼药上瘾。他认识有些一家人全因滥用药物死亡。身为牧师,他安葬了不少受害者;作为警长,他也抓了不少人;作为会计,他发现根本没有资源改变现状。县里一个戒除药瘾的康复中心都没有,也没有足够人手处理所有与药物相关的投诉。(去年他手下的15个人解雇了5个。)“每个星期都有人死亡。”韦斯特说,“让人非常遗憾。”

但最让他愤怒的就是那晚新闻中提到小镇沃尔——麦克道威尔县底下一个只有800人的小镇。新闻里解释了为何沃尔会出现大量处方止疼药,数量远超当地人合理安全的使用水平。维斯特得知,止疼药是由几家规模巨大盈利极高,负责在全国销售处方药的大公司送到沃尔的。

三大药企:救世主?还是毒贩?

韦斯特对滥用止疼药的满腔愤懑终于找到了发泄对象:所谓的零售商。“在我看来,这些零售商跟街边毒贩没什么两样。”他告诉《财富》杂志。这位警长希望走刑事诉讼,即便做不到也要想办法让药企做出些补偿。

去年12月,麦克道威尔县成为州里第一个向“三大”药品经销商提起诉讼的,“三大”是指今年在《财富》500强里排名第五的麦克森,年收入达1920亿美元;500强排名第11的美源伯根公司,年收入1470亿美元,还有500强排名第15的卡地纳健康集团,收入1220亿美元。三家公司都否认了指控,声称遵守了所有相关法律,而且在跟当局努力解决药物滥用问题。

2017年《财富》500强榜单上麦克森排名第五

不仅韦斯特将目标指向药品经销商的同时,公众对药品行业在处方药经销的关注也在增加,而且对西弗吉尼亚的乱象非常愤怒。去年《查尔斯顿邮报》记者埃里克·艾尔揭露出惊人的细节,系列报道后来荣获普利策奖,其中艾尔列出了一组令人震惊的数据,从中可见医药行业运送到西弗吉尼亚的药品数量,也是医药公司拼命想捂住的事实。

数字令人难以置信:2007年到2012年间,随着全国滥用止疼药失控,药品经销商运向西弗吉尼亚的止疼药共计7.8亿片,也即当地的男性、女性和小孩人均433剂。据《查尔斯顿邮报》分析,仅三大药企就占了一半还多,约4.23亿片。

其中小城市的比例奇高。西弗吉尼亚小镇吉尔伯特(人口433人)最近向药品经销商提起诉讼。起诉书中显示,2007年到2012年间药企向该地运送了533.197万剂氢可酮和氧可酮。

图片提供:尼古拉斯·拉普

滥用止疼药之风在全美各处蔓延,不只是西弗吉尼亚。现在美国人死于药物滥用的几率很可能比死于车祸要高。2015年因滥用止疼药致死案为每天91例,还有很多人挣扎在生死边缘。每天都有超过1000人因滥用处方止疼药在急诊接受治疗。1999年以来止疼药销售增长几乎翻了两番。估计的数字是约有250万人在跟滥用止疼药成瘾抗争。

过去这些年里,药物上瘾的人要么接受指责,要么就是同情。随意开出处方药的医生受到严厉指责。一些生产止疼药的药企,例如奥施康定的普渡制药更是千夫所指。如今人们也开始追究药品经销商的责任。

业内巨头麦克森不可避免地被推上风口浪尖。

可疑订单

司法部1月宣布,因2008年到2013年间麦克森向部分地区运送大量极容易上瘾的止疼药可疑订单,却未向美国缉毒局警示,已达成1.5亿美元的和解协议。这笔罚款为有史以来金额最高,此前的12月司法部与卡地纳健康也就类似指控达成和解协议,金额为4400美元。而且麦克森此前就触犯过联邦法律。2008年麦克森因类似指控被罚1325万美元。麦克森与司法部刚刚达成的协议显示,接下来五年麦克森将严格遵守和解协议,而且要接受独立监督。(麦克森和卡地纳健康都表示将遵守相关法律,化解争议跨越分歧,与政府部门保持密切合作。)

除了麦克道威尔县的指控,麦克森还面临2016年西弗吉尼亚首席检察官帕特里克·莫瑞斯提交的诉讼。该指控称2007年至今,麦克森未能识别、汇报并阻止向西弗吉尼亚运送的止疼药可疑订单,违反了该州管制药品法。麦克森已出庭应诉。

麦克道威尔县警长办公室。在马丁·韦斯特的努力下,麦克道威尔成为全美首个向三大药品经销商提起诉讼的地方政府,麦克森公司是被告之一。图片提供/摄影:马特·艾希

今年1月三大药企中另外两家也与西弗吉尼亚州和解了漫长的诉讼,不过两家企业都未承认有不法行为。卡地纳健康同意支付2000万美元,并发表了以下声明:“本公司否认指控,卡地纳健康认为处方药滥用是由成瘾和需求催生的问题,要从多方面考虑。”美源伯根同意向西弗吉尼亚支付1600万美元。在西弗吉尼亚代表美源伯根的律师阿尔·艾姆什表示,“我们的工作就是打造安全可靠的系统,确保从药企合法购买药物,安全送达后合理服用。”

随着公众和政界声讨滥用药品的声浪高涨,不管是和解协议还是药品倾销的指责都导致此前低调的药品批发行业如坐针毡。不过有关药品经销商在药品供应链中的角色讨论并非第一次。事实上,过去十年里就药品监督职责,该行业与美国缉毒局一直有摩擦。

如今随着危机愈演愈烈,麦克森跟同行们也益发感觉受到误解和不公平的指责。药企认为自己是美国医疗系统中的无名英雄,默默无闻又高效可靠地将必要的药品送到需要的地方。企业总结出很多不该承受职责的理由,说到底就是“嘿,我们只是中间人而已。”

卖,还是不卖?

当前情况下,止疼药生意无疑很难平衡。“不卖最简单,但现实是确实有人需要。”长期担任麦克森首席执行官的约翰·哈默格伦表示,他一直强调麦克森希望做正确的事。“我们之所以分发这些止疼药物,是因为很多病人对药品有合理需求,开具诊断的医生也都是专业知识丰富且出于好意,都是为了病人考虑。”

事实上,滥用止疼药危机是一场庞大的集体失败,没人真正了解危机的实质,等到了解却为时已晚。医药企业不明白,当然有时也不愿意了解止疼药可能的危害,直到滥用肆虐才察觉。医生开药病人拿药时,药剂师并未保持必要的警惕。虽然出现各种警示信号,但美国缉毒局一直在提高处方止疼药药物的限额,直到2013年才停止。也有人表示,如果缉毒局真的阻断供应情况只能更糟,上瘾的人会转向海洛因。

图表显示了关于滥用止疼药危机的问卷调查结果。

美国之所以止疼药蔓延,麦克森之类药品经销商确实有责任。为了进一步了解现状成因,也为了考察企业行为对某些受创最严重地区的影响,《财富》杂志深入研究了麦克森与止疼药类药物的历史纠葛。我们采访了禁毒官员、行业高管、检察官,还有在一线对抗危机的西弗吉尼亚居民。

可以明确的是,肯定不完全是麦克森的错。但离开药品经销商也不可能出现滥用蔓延。

麦克森内部有个激励人的说法特别流行。公司总部,还有经销中心入口上方都能看到:“药品不是普通的货物,每一份背后都是病人的期待。”

有了这个说法,麦克森在全美马不停蹄地运送药物仿佛也多了人情味。全公司68000名员工一周七天高效地将数百万药物送往各地。药品种类繁多,从热敏化疗药到普通的阿司匹林都包括。

大部分分发工作都在夜间进行,全公司28个经销中心晚上格外热闹。工作期间,地上堆满各式药物,仿佛小型的主题公园,红色蓝色的运输箱在复杂多层的输送轨道上蜿蜒行进。一般晚上7点工人们开始上班,处理当日订单,拣取药物放置在相应的运输箱中。整个流程都为了高效优化:麦克森对拣取处理药品每个环节上员工每个动作花的时间都做了精确计算。

某些特定的药物只有特定员工才能拣取。其中就包括管制药品,一般在上锁且密切监控的环境中完成,存放在受缉毒局监管的区域。针对类似处方止疼药之类最容易上瘾的药物,拣放都在所谓的保险库里,用专门的密封塑料袋存放,相关工作人员都经过背景调查,现场还有好几台监控。

麦克森28个经销中心之一。处方止疼药存储在专门的“保险库”中,工作区周围都有监控,负责处理药品的工人都要经过严格的背景调查。图片提供:麦克森公司

麦克森大多数经销中心要服务数千家药房。送货车没有标志,总是半夜出发以确保药品早晨可送达。送货准确率高达99.996%,即绝大多数客户都能收到准确的药品。

从很多方面来看,麦克森是家低调行事的大公司。总部在旧金山市中心一座灰色高楼里,虽然大楼名字叫麦克森广场,但很可能旧金山很多眼里只有增长的科技大佬都不知道这里有一家营收近2000亿美元的大公司。(大楼附近经常会有抗议,不过一般都是冲着同在楼里办公的参议院戴安娜·范斯坦。)

低调没什么不好,但确实掩盖了麦克森悠长却辉煌的历史。

起步:大篷马车与私酒贩

麦克森成立于184年前的纽约,当时是曼哈顿一家小药店,主要向停在港口的船只卖药。几十年之后,麦克森已在17个州出售药品,送货工具是大篷马车。很快麦克森开始生产药品、补药和酊剂,而且作为制造商的名气越来越大。禁酒令时期(1920年-1933年,译者注),掌控公司的是个私酒贩。后来公司经销商品种类繁多,从酒类到通心粉到WD-40金属保养剂都涉及,后来才将重心放在医药产品上。

图片提供:麦克森公司

1990年代末出现会计丑闻后,彼时年仅40岁的汉默格伦担任联合首席执行官。汉默格伦来自明尼苏达一座小镇,为人谦逊。2001年起正式担任首席执行官。在他领导下,公司伴随医药行业快速发展获益巨大。他任职期间,麦克森营业收入从300亿美元规模增长到近2000亿美元,在《财富》500强中排名第38。他的经营理念是逐渐渗入直接面对客户的业务,而不再只当供应链上一个环节。麦克森现在还管理癌症诊所,向医院药房提供咨询,为药品管理开发技术。

随着公司成功,汉默格伦也获得不菲的报酬,薪酬堪称天价。他一直是美国收入最高的高管之一。根据过去10年公司报表,汉默格伦总收入达6.39亿美元。

近年来药价持续上扬也对公司业绩形成提振。不过经销业务竞争也很激烈,尤其在争取独立药房方面。所谓独立药房一般都是家庭经营,利润率往往最高,而在西弗吉尼亚药品滥用方面作用十分关键。

拉吉·马辛正重复每周四的惯例:在电台讨论滥用止疼药。时间是早上刚过9:30,无线调频WELD 960,广播站位于几乎不存在的小镇菲舍尔。菲舍尔距离拉吉在彼得斯伯格的家开车约20分钟,也是西弗吉尼亚州波多马克高地上另一个小地方。这里位于州东部,狭长地带里分布着80个乡村县城,基本上人人都互相认识。当然类似拉吉·马辛的名人更是大名鼎鼎。

图片提供:尼古拉斯·拉普

近来作为波多马克高地反歧视项目主管,马辛跑了不少路,主导培训项目,在镇里发表有关上瘾症的演讲。最近他在彼得斯伯格开设了第一个药物滥用诊所,每个月都要主持几十场会议。他向州官员规律汇报工作,今年还就处方药品监管研究项目获得了联邦基金。

在此之前,53岁的马辛曾是当地的医生,意外陷入止疼药上瘾后,2010年因开过量止疼药入狱。他的案子牵涉甚广,后来因当地药房对他的处方完全放任,联邦政府对西弗吉尼亚彼得斯伯格的药房开展调查,最后还查到当地药房的供应商:麦克森。

巨量氢可酮,药瘾成性

如今讨论的焦点是烯丙羟吗啡酮,也叫纳洛酮,一种用来治疗滥用止疼药上瘾的药物。今年2月西弗吉尼亚州医疗数据中心一项研究发现,2016年至少818人死于用药过量。这一数字比2015年增长了13%。据疾病防治中心资料,西弗吉尼亚用药过量死亡比例也高于全国平均水平,每10万人就有41.5例。(其次是新罕布什尔州,每10万人有34.3例死亡,肯塔基州为29.3例。)为了应对危机,去年西弗吉尼亚强制要求全州所有出售纳洛酮的药房只卖给持证用户,但很多药房表示拒绝。

节目主持人史蒂夫·戴维斯大声质疑,虽然纳洛酮能降低过量用药的威胁,但不会导致新的上瘾。另外他表示同情不愿出售纳洛酮的药方,因为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受到指责。

马辛穿着牛仔裤和有衣领扣的衬衫,他表示药剂师的态度是导致上瘾受歧视的典型例子。“有些人会想,‘上瘾是这些人自找的。让他们去死好了。为什么要帮他们走出滥用药物的泥潭?’”他说。马辛指出,持歧视态度的药房却对出售极容易上瘾的止疼药,例如氧可酮一点负罪感都没有。马辛表示,“整个社区的思维方式都应该调整。”

西弗吉尼亚州彼得斯伯格,马辛在鲁斯·亨德里克药品滥用资源中心。图片提供/摄影:马特·艾希

2000年马辛全家从得克萨斯搬到西弗吉尼亚小镇时,并未料想到后来的变故。刚搬过来时他在当地医院的急诊室工作,医院规模不大,一座砖石建筑,跟南北战争纪念馆同在一座小山上。马辛父亲是印第安医生,母亲则是英式主妇,一家人就此在只有2500人的彼得斯伯格定居。以前马辛很喜欢豪车,他有一辆保时捷,一辆悍马,还有一辆马自达敞篷车。他喜欢追求刺激的活动,例如印地赛车和用AK-47打猎。

即便偶有不满意之处,但总体来说马辛喜欢在彼得斯伯格的生活。他劝兄弟拉维也搬了过去。他还教小朋友踢足球。别人看来他是个称职且关心人的医生。

2007年,马辛的兄弟在附近的穆尔菲尔德开了一家急诊诊所兼日光浴沙龙。地址距离当地最主要的雇主都很近,包括火鸡肉厂Pilgrim's Pride,一家美国Woodmark家具厂,而且诊所里配备了全套设备,从手术吸泵到创伤处理室一应俱全。后院甚至还有直升机停机坪。

这个美国梦距离实现只有一个问题。马辛对氢可酮上瘾了,氢可酮是一种强效止疼药,例如维柯丁Vicodin和Lortab。他上瘾是从2004年开始的,一次印地赛车中他背部受伤。他发现找不到人替第二天的急诊班氢可酮,就去医院库房吃了一剂。吃完感觉特别好,不仅身体的疼痛消失不见,工作中经常困扰的疲惫倦怠感也一扫而光。“所有烦恼烟消云散。”他说。

后来他一直偷偷吃药,剂量越来越大,也更加频繁。他也深知自己在堕落,告诉自己要节制。每天他都发誓第二天戒掉,但到了第二天总能找到理由继续吃药。有时能控制住“戒掉”,没几个小时就会感觉极其糟糕而且身体很虚弱。很快他就吃完了医院的库存,于是开始频繁给朋友和家里其他人开处方,从当地各种药房买药,开来的药当然都是自己吃了。

在彼得斯伯格开办的诊所里,努力摆脱上瘾的拉吉·马辛(穿白衬衫面对镜头者)参加匿名的药物成瘾互助会。图片提供/摄影:马特·艾希

秘密和耻辱感让他饱受折磨。“开车的时候都在想,‘从哪能多开一张处方?’我真的很想摆脱那种状态。”

一边深受药瘾折磨,马辛还继续行医。在氢可酮作用下,他总是感觉将医学玩弄股掌之上,精力充沛而且超级能干。开处方时他的标准也变得十分放松,经常轻易给别人开止疼药之类强效药物。他经常随意地在处方上盖上“去JUDY'S开药”。“我开处方的标准非常低。”他告诉我,“极其随意,真的。”

事情终于在2009年8月败露。一群特警闯进马辛的诊所,把他铐在椅子上,搜查了所有文件。他被关进监狱,没过几天就想自杀,受到上帝感召之后下决心戒除药瘾。法院宣判他不当开具管制药品处方的罪名成立时,他反而感觉轻松。刑期是48个月。

马辛想清楚了要从头开始,但西弗吉尼亚周北部检察院办公室并未简单放下这个案子。他们觉得这条线索背后没准能钓到大鱼。

检察院办公室位于惠灵市,一座慵懒且风景如画的小镇,就在与俄亥俄州交界的南部。很多年来这个办公室一直积极追踪滥用止疼药危机背后的黑手。但收效不大。危机仍在蔓延。

缉毒大计

阿兰·麦格尼格尔是当地民事法庭助理检察官,他认为应对处方药疯狂滥用需要全盘战略,也是他经常用来处理医疗诈骗的方法:找到守门人。有些人任由马辛违法开具处方,还有些企业将越来越多药品送往西弗吉尼亚。“要阻断犯罪链条。”他说。

这项策略绝非仅在惠灵适用。本世纪初随着网络售药兴起,滥用止疼药开始蔓延,美国缉毒局就考虑过如何监管边境医药供应链。缉毒局认为药品经销商是全国医药行业的关键,要阻止止疼药滥用问题就得抓经销商。事实上,根据法律要求药品经销商本就应该提供协助。

西弗吉尼亚州贝克利附近的煤矿旧址。图片提供/摄影:马特·艾希

相关法律就是已有数十年历史的管制药品法案,要求麦克森之类的批发商设立系统检测并防止出现药品销售“偏离正轨”,或是未经许可使用处方药。出现“可疑订单”经销商要向美国缉毒局汇报,包括订单规模、频次异常,或是有违正常模式。

但2005年之前,规定并未真正执行。前律师拉里·科特表示,经销商不会检测可疑订单,缉毒局也不会去调查。拉里曾为Brady & Quarles律师事务所工作,如今该事务所代表医药行业。药品经销商只是每月上交一份“过量购买报告”,经常是厚厚一份,有时就是简单把当月收到的所有订单列一列。

随着处方药滥用四处蔓延,缉毒局开始行动。2005年秋天,美国缉毒局流通管理办公室启动了“经销商行动”,主要为了强调批发商的法律责任,明确药品滥用问题的严重性。之后的2006年和2007年,缉毒局又单独发了三封信提醒经销商应付的责任。信中不仅指出全国面临处方药滥用蔓延的严重问题,还明确提出了期望,希望相关单位“切实了解客户”,例如采用尽职调查方式确保药房和药剂师正确行事,一旦发现可疑订单要及时汇报和加以限制。

但经销商对新规定并不十分买账。行业认为,这种调查工作超出了合理范围:药品经销商的工作就是将食品药品管理局批准的药物送到在缉毒局注册的药房,经由职业医生开处方给病人。在他们看来,让药品经销商判定某个客户或某个订单是否合法,等于让他们介入临床决策。此外,经销商对药房的管制药品使用也不会完全掌握,只知道送货情况。

还有很多人抱怨缉毒局的规定太不明确或太模糊,很多抱怨其实很有道理。2016年,缉毒局主管恰克·罗森伯格承认对批发商的处理有些“模糊”。

西弗吉尼亚州麦迪逊,麦克森向Larry's免下车药房运送药品。据《查尔斯顿邮报》调查,2007年到2012年间Larry's是州内卖止疼药最多的药房之一。图片提供/摄影:马特·艾希

马辛在监狱里服刑,缉毒局正紧锣密鼓地布置执行计划。根据缉毒局的档案,马辛的滥用药物处方并非凭空发生。缉毒局认为有人协助,也有人怂恿马辛。最明确地说,马辛的同谋包括彼得斯伯格商业街上连续三代家庭经营的药店Judy's,另外一个就是该药房主要供应商——麦克森。

这就是2012年犯罪检举人和缉毒局探员向麦格尼格尔汇报的内容。麦格尼格尔批准详查。

麦克森的疑点

彼得斯伯格没几家药店。马辛大部分需要止疼的病人都会去Judy's开药,他自己也经常早上过去取药。这种关系在麦格尼格尔看来有些可疑(另外值得怀疑的是Judy's最近在穆尔菲尔德新开了一家店面,离马辛的诊所很近)。检察官感觉小镇上这家药店有些不对劲。

“在这种小镇上住,肯定什么事都知道。”马格尼格尔说。他身材修长,脾气温和,偶尔有些冷幽默。“要说这家药房不知道马辛做了些什么,我可不相信。”

2014年12月,Judy’s因不当配药与司法部达成200万美元的民事和解协议。Judy’s未承认有不法行为,不过同意遵守更严格的汇报制度,现在仍在执行。Judy’s的一位代理律师表示药剂师都认为所有配药行为都是合法的,还指出缉毒局没有采取行动针对药剂师。

Judy’s最老一家店成立于1965年,直到今天仍在营业,是彼得斯伯格中心一座小砖房。(在穆尔菲尔德的店面已经关闭。)最近有个周五我路过药店,看到一位老年女性站在收款台后,面前是一排排列整齐的塑料袋,里面都装好了药等人来取。

西弗吉尼亚州彼得斯伯格的Judy's药房,马辛很多处方都在此开药。2014年,Judy's因不当配药遭联邦政府指控,后支付200万美元和解。图片提供/摄影:马特·艾希

处理完Judy's之后,麦格尼格尔和团队下一个目标就是麦克森的经销中心,距离马里兰州兰都弗车程三小时的经销中西负责向Judy's送货。

其实缉毒局调查员林德赛·马洛库早就注意到麦克森在兰都弗的经销中心。马克森在缉毒局驻华盛顿办公室工作,之前就发现麦克森的可疑订单汇报有些奇怪,因为一个都没有。从来没提过Judy's,也没提过其他几百个送货的药房,虽然送往该地的处方止疼药数量持续攀升。对任何批发商来说,一笔可疑订单都没有也不太正常。但麦克森真这么干了,还是全国最大的药品经销商。(后来经过仔细检查记录,缉毒局发现了好些漏掉的报告。)

麦克森可疑订单报告的明显缺失让人想起之前一次调查。当时调查内容是麦克森向六个地区的小型家庭客户运送过量氢可酮和其他管制药品,客户服务对象是网络药店。麦克森并未报告相关可疑订单。2008年麦克森跟司法部达成1325万美元的和解协议,但没有承认违法行为。但当时缉毒局代理负责人米歇尔·雷昂哈特强烈指责了麦克森的行为:“麦克森公司推动了全国处方药滥用问题的爆发性增长。”

2008年的和解协议中还要求麦克森打造有效的防控系统,确保以后不再犯同样的错误。所以当年麦克森启动了管制药品监控项目(CSMP)。三层系统中,麦克森每类客户每月购买管制药品都有相应标准。如果超过标准,订单会遭屏蔽而且引发审核流程。如果导致超过标准的原因很紧急,麦克森会提供药品并且在特定情况下会提升标准;如果没有合理原因,该订单会转往当地的合规官员。如果合规官认为订单可疑,订单将转回麦克森的企业合规团队。如果该团队同样认为订单可疑,麦克森将汇报给缉毒局。

不过,马洛库审查缉毒局处理兰都弗经销中心的案例时发现,很明显麦克森的合规系统没起到作用。2011年7月,她要求麦克森提供20分左右有关可疑药房的资料。当年冬天,麦克森显然也意识到出了问题;很短时间里,麦克森兰都弗经销中心就向缉毒局提交了318份可疑订单,设计之前的月份和星期。政府则认为对于如此大规模的经销中心,可疑订单的数量太少了,而且匆忙补交显得仿佛承认有问题。

麦格尼格尔和马洛库当时都不知道,但当时全国其他地方也在进行类似调查。另一起位于科罗拉多州奥罗拉,麦克森在当地的经销中心也是2008年和解协议中提到过的。2012年3月科罗拉多经销中心有一次引起检察官的关注,当时该经销中心向缉毒局汇报了一些可疑订单,都是关于同一个药房,这也是2009年以来公司首次提交可疑订单。

不管在兰都弗还是奥罗拉,两地经销中心都发出了不少管制药品。政府报告显示,两家中心都没想过订单“可不可疑”,也没提醒缉毒局注意。

合规文件透露了很多信息。文件显示麦克森管理合规项目态度很随便。药房触及标准后,经销中心总是很容易就能通过审核流程。客户需要氢可酮的理由经常很模糊,而且毫不可信——“可以提升客流量”“增加生意”等。他们就这样拿到了药。

幕后黑手,还是莫须有?

对麦格尼格尔来说,事情很简单。“他们不够重视。”他说,“我敢肯定没人恶毒地希望大街上麻醉剂泛滥。企业有时就是太追求销售成绩,忽略了可疑订单。”

麦克森方面则表示此类指责都是莫须有,宣称公司遵守所有法律法规。此外,麦克森一位发言人还表示“在麦克森,管制药品销售从来没有跟销售人员激励直接挂过钩。”

关于麦克森的调查一直在加码。到2014年夏天,全美12个地区的检察官都在调查麦克森是否存在违反《管制药品法》的行为。

图片提供:马特·艾希

麦格尼格尔表示,据政府保守估计,近四年时间里麦克森在12个地区瞒报的可疑订单数量达数万笔。问题只剩下会罚多少。检察官认为罚金应该天价才能起到明显的警告作用,1.5亿美元应该可疑。“一犯再犯是真正的大问题。”麦格尼格尔表示,“不仅麦克森,别家也一样。如果1300万美元罚金没让他们吸取教训,那就得给点别的处罚,是吧?只有高额罚金、停业和严格遵守规定才能根本解决问题。”

后来,麦克森重新梳理了一遍监控项目,而且据说在遵守规定方面加倍努力。

负责具体工作的是加里·博格斯,2013年加入麦克森之前曾在美国缉毒局工作四十年,在政府对麦克森启动调查期间担任监管事务高级主任。现在麦克森的管制药品监管项目已有40名工作人员,其中很多都跟博格斯一样具有监管部门背景。

此外麦克森也在技术方面投入巨大,例如完善的分析系统以识别可疑订单。在博格斯领导下,麦克森开始投入更深入也更积极的尽职调查工作,可以一系列跟麦克森客户相关的诉讼看出来,相关客户都是2013年到2014年间管制药品突然遭麦克森断供的。

和解过程也促进了麦克森跟缉毒局的合作。双方都表示如今合作比较顺畅。(过去几年里缉毒局药品滥用管控办公室与行业的协作非常深入。)

2015年,汉默格伦认为麦克森应该就止疼药滥用问题积极与监管层展开对话。有些人可能认为麦克森只是问题一部分,但汉默格伦认为鉴于麦克森在医疗系统中的领导地位,应该为解决问题贡献力量。所以去年他调派几十名员工成立工作组,起草了一份白皮书,主要在华盛顿发行。文件提出六点建议。其中包括打造全国病患安全系统,该系统基于数据,帮助药剂师和医生实时鉴别可能存在滥用药物风险的病人。

可能有些奇怪,但马辛在监狱里过得很好。监狱位于西弗吉尼亚格伦威尔,监控级别为中高级,狱中人们叫他“医生”,其他囚犯跟他讲了很多如何骗医生开出氧可酮之类处方药的故事。人们为了弄药无所不用其极,让马辛大开眼界,后来他获得美国联邦监狱局批准撰写了药物滥用如何发生的教材。(他的儿子提供了很多研究材料,他在狱中的牢友之前是海洛因贩子。两人都在书中获得了作者致谢。)2014年马辛因表现良好提前获释,当时马辛跟团队已经写出了第二本手册,内容是犯人在狱中滥用药物。

平时不做宣传防范药物上瘾工作时,马辛的时间都花在跟朋友韦德·罗哈波夫合作开设的公司上,主要产品叫“猛禽”。“猛禽”是一套系统,其中包括生物识别、电子病历,还有可录制视频的眼镜,主要用来帮助医生避免开出滥用药物的处方。如今他正向医学委员会推介“猛禽”。

马辛对依法服刑心存感激,不仅仅是因为救了他一命。他不仅戒除了药瘾,而且了如果他继续滥用药物,可能已经因病丧命。去年马辛发现罹患致命的血管瘤。(马辛的父亲曾因动脉瘤破裂导致后来一直瘫痪。)马辛主要的症状是剧烈头痛,他之前吃止疼药时从来没感觉过。2015年7月,他在西弗吉尼亚大学附属医院接受了微创手术,名叫WEB血管瘤栓塞系统。这是一种全新的手术,尚未获得食品药品监督局批准,马辛是首批接受手术的患者。

如今马辛健康且清醒,他表示“能重获机会在对抗药品滥用领域工作非常兴奋,也充满感激,今后要努力帮助更多深陷上瘾症的人们”。

再回到麦克道威尔,警长韦斯特正等着好消息。自从县里提交了对药品经销商的诉讼,西弗吉尼亚好几个县和镇,还有一些外地的机构也跟着提交了诉讼,例如奥克拉荷马州的切诺基部落。三大经销商也在忙着应诉,均表示指控没有根据。

随着公共医疗危机日益严重,议会也在询问麦克森和同行的行为是否失当。今年5月,众议院能源和商业委员会启动调查,着重查药品经销商在西弗吉尼亚的“药品倾销”行为。三大经销商都已收到质询函,要求6月8日之前答复。

韦斯特深信诉讼会收到很大成效,至少他在努力对抗药品滥用之灾。“此刻我满怀希望,也诚心祷告减轻人们的痛苦,不仅为西弗吉尼亚人,更是为美国各地的人们。”他表示。

“这是一场大型瘟疫,值得严肃对待。”

(译者:Pess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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