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谦虚是你成为编辑以后会很快学会的事情。如果你运气好，会发现并出版精彩的小说，你当然也会错过很多绝佳的作品。作为盖里·贝伽尔（Galley Beggar）独立出版社的联合创始人和编辑，我总是大汗淋漓地惊醒，知道在我的邮箱某处正躺着一部经典之作。或许我都挤不出时间去读，更别说把这本书给拒了。过去我拒绝过很多好书，以后也还会犯同样的错误。残酷的真相就是：你不可能什么都出版，而且每个出版商也都是人，相应的，就有个人缺陷。
但至少我可以宽慰自己从没拒绝过像《笨蛋联盟》这样的普利策奖得奖作品。当然我还没有罗伯特·戈特利布（Robert Gottlieb）那样令人羡慕的名声。毕竟，他被历史记住的原因，是他没有出版像约翰·肯尼迪·图尔（John Kennedy Toole）的《笨蛋联盟》这样一部杰作。
戈特利布的命运格外残忍，因为历史本不应该用这样的方式记住他。他是一位杰出、成功且细致的编辑。我们知道，在他的众多成就中，包括了曾耗费三年的精力孕育《第22条军规》（Catch 22）出版，同样他也对图尔及其著作表现出了真正的洞见、耐心和同情。
但连戈特利布本人也说没有出版《笨蛋联盟》是他最“显眼的失败”——尽管他也错过了约翰·福尔斯（John Fowles）的《收藏家》（The Collector）。图尔的母亲萨尔玛（Thelma）对戈特利布十分生气，并谴责他没有趁图尔还在世的时候出版这本著作。最难过的是，直到他生命的尽头，图尔一直认为戈特利布从他的书中偷了些创意，并塞进了乔治·道克斯（George Deaux）所写的《超级蠕虫》（Superworm）之中，该书和《笨蛋联盟》有一些表面上相似之处。
但是在图尔的著作上架并产生这些怀疑之前，他曾和戈特利布有过两年的通信，并对其充满赞扬。图尔主动将此书送给一位知名且繁忙的编辑，戈特利布也亲自带他，帮他进行修订并认真地考虑出版的事宜。
在科里·麦考奇林（Cory MacLauchlin）关于图尔的传记《打字机间的蝴蝶》（A Butterfly in the Typewriter）一书中，戈特利布和图尔的复杂关系浮出水面。麦考奇林写道，《笨蛋联盟》没有最终出版，是因为戈特利布要求的一些更改被图尔本人拒绝了，并不是戈特利布拒绝了图尔。戈特利布一直保持着开放态度，只要图尔再多修订一下，甚至提交新的作品也可以。他意识到图尔的天赋，也努力地在鼓励图尔。当萨尔玛·图尔在图尔本人离世后，带着手稿去其他出版社的时候，大多数出版商都直接拒绝了她。戈特利布至少意识到了这本书许多优秀之处。
1965年，在写给朋友们的信中，图尔说有人形容自己“非常风趣，比其他人有意思多了”，而且他的书“充满了‘奇思妙想’和‘令人激动的东西’和‘荣耀’”。这是来自纽约出版业最有名出版人之一的严肃赞美，对任何有理想的作家来说，都是鼓舞人心的。但在同一封信中，图尔暗示了一些戈特利布的保留：“这本书”，他悲哀的说道，“太‘智慧了，作为滑稽戏就不值得了’”。这位编辑告诉图尔，这本书必须要有‘目的和意义’。
后面这一点也在戈特利布1964年写给图尔的信件中同样强调：
“还有一个问题：本书充满了奇思妙想——尽管情节还能调整得更好（而且也确实有可调之处）——然而本书没有明确的主题。从创作角度来看，这本书当然算是一次杰出的尝试，但不像《第22条军规》、《母亲的吻》（Mother’s Kisses）和《V》等书，这本书什么都没讲。主旨缺失让人无能为力。”
在我读到一半的时候（我发现这本书真是非常爆笑又特别，和我第一次读的时候感受一样），我不明白，为什么它非要“关于”什么。有趣还不够么？这本书让我每次压力大的时候，都可以开个玩笑说我的“阀门”关上了，难道这还不够么？这个段子帮我看淡了上周有关英国选举的绝大多数报道呢。
除此之外，这本不关于任何主题的书本身不就有意义么？在论及孤独和怪异上，这本书可以说意味深远，在这个世界恰如其分地存在着。赖利（Ignatius J Reilly）在某些方面不就是现在互联网喷子的原型么：一个每天抨击别人和各种事，却不愿意直面自己的不当之处。他在手淫的时候想着狗，然后花费数小时疯狂地、生气地写着“堕落”和“黑鬼们成群结对的挤入美国中产阶级队伍的盛景”，这是个只在离开家乡时才表现出骄傲的男人。
简而言之，在《笨蛋联盟》中能轻而易举地发现很多意义深远之处，这本书不仅是对上世纪60年代的新奥尔良的隐射，也反映当今现实。但是我有一个戈特利布不具有的优势：后见之明。坐在这里，我的面前摆放着一本企鹅现代经典版本，关于本书的深远意义我自然轻易了解。但如果当时是我，我不确定自己会比戈特利布做出更好的决定。
值得记住的是，还是有很多读者持有和戈特利布一致的看法。我们开始在读书会上阅读这本书以后，我听到了很多关于本书的批评。我都数不清有多少次读者们抱怨这本书不应该写这么多，以及赖利都没有具体的性格。很多了不起的编辑和读者，都会做出和戈特利布一样的决定。事实上，戈特利布自己最近也勇敢地说，如果他重读修订过的《笨蛋联盟》手稿，他也会说出同样的话。
但是对后世来说，幸运的是另一个编辑最终有了不同的意见。这本书得以看见曙光，成百万的读者——和普利策奖的评委们——都觉得这是本好书。无论如何，阅读和编辑就是品味问题，这使得编辑的工作十分有趣，但有时也会令人警惕。
（翻译：李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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