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米亚，走起！”伴随着张艺兴在《求婚大作战》里数次夸张的日式尴尬穿越，对现在的观众来说，扑面而来的还有这波日剧翻拍狂潮。
从《约会恋爱究竟是什么》、《求婚大作战》到《问题餐厅》，既包括10年前的经典IP，也有如今热议的女权题材，然而出奇一致的是口碑都不甚好。正在播出的《求婚大作战》，在这个竞争激烈的春季档里更是遭遇滑铁卢：豆瓣评分不足4.5，打分一星比例高达58%。日影翻拍的运气也好不到哪儿去，黄磊改编自《家族之苦》的《麻烦家族》也被影评人波米指出连字幕都是“复制黏贴”，日式的大家族生活也不符合中国国情。
经典之作珠玉在前，挑战翻拍，首先要说服来势汹汹的原著粉。不过，这些屡屡折戟的日剧（影）翻拍，真的一无是处吗？界面娱乐近日专访了目前国内拿到版权的尚世影业和拉近影业，请他们谈谈了翻拍是如何炼成的。
想过把棒球改成篮球 剧集没注水
《求婚大作战》（以下简称“《求婚》”）翻拍自2007年山下智久和长泽雅美的同名热剧，讲述了主人公一直暗恋青梅竹马却没能告白，在参加她婚礼之时，借助妖精之力回到过去来完成告白之路的故事。国内版本由张艺兴和陈都灵出演，原剧中的妖精则改为张智霖饰演的天使，但首播CSM52城收视率只仅有0.51%，并遭到大片网友吐槽：翻拍照搬全抄，打棒球比赛你是想进甲子园么？
“一开始我们把棒球改成了篮球，日方态度是很open的，但当我们写完篮球之后，回过神发现棒球改不了。因为这个故事的结构和人设是跟棒球息息相关的。比如涉及到第二颗钮扣，涉及到后面的毕业季，整个一条线索，我们要把这个改掉，就找不到另外一种比赛方式，或者是球类方式能够把这一条线全部替换掉。”《求婚》的制片人崔轶表示，他们之前在上海的部分高校如上戏、交大等做了大量学生调研，剧本得到的反馈是偏积极，他们在多番探讨之后最终仍定下了棒球主线。据公开报道，上海确有不少于8家以上的中学有棒球训练，不过放大到全国范围内，棒球的普及显然还很有限。
关于原作仅有11集，国内版本却有32集的“注水”质疑，崔轶回应：多出部分里，有19集是原创剧情，“比如第3、5、8、9、10集都是原创，当中我们着重涉及到中国社会的国情，比如支教、用广播对心爱的女生表达爱意、流浪狗问题、大学生职业规划问题，这些日方都是很难感受到的，但这也是我们最打动人的地方。”争议之中，也有人站在尚世影业这边，比如剧中出现的汉服（原作是浴衣）虽被一些网友认为是不动脑的替换，但在知乎上的相关问题中，大部分人却认为汉服出现在偶像剧其实是一件好事，有助于民族文化推广，“要知道在几百年前我们是穿着汉服，放花灯游街吃糖葫芦”。
目前豆瓣上关于该剧的评价虽是负面居多，但也有一些观众认为“并不是特别尴尬”。日版《求婚》作为山下智久出道剧，全靠长泽雅美实力撑戏。长泽雅美年少成名，在2007年出演《求婚》时已经拿过3次日本奥斯卡金像奖，相比之下中国版的女主角陈都灵还算是演艺新人。后者虽然外貌清秀可人，但被严肃八卦评价为演技如“双目失明”。关于为何不选用实力派女主一事，界面娱乐也询问了尚世的意见，他们给出的回应是档期和CP感。尚世方面称，一个是青春偶像剧要凑齐演员档期并不容易，另外他们也接触过某位实力与观众缘兼备的女演员，但该演员和张艺兴CP感实在太弱，也只得放弃。
尽管该剧遭到大面积吐槽，但就收视率而言，其实还不错——崔轶称在次黄金档的播出时间里，《求婚》收视率仅次于《择天记》。而从最近的52城收视率来看，《求婚》的收视份额确实相对稳定，两周均在2以上。作为一部周播剧，《求婚》的节奏显然缓于《外科风云》这样的日播剧，为了让观众更快进入剧情，尚世决定改变播出计划，从本周起变为一周播出4集。有意思的是，这部剧的原东家富士电视台已经做出了回购的计划，中国版《求婚》未来也将在日本播出。
“偷师”还是再创作？这是个问题
虽然目前日剧翻拍扎堆出现，但是在这个命题上，各家想法其实并不一致。尚世影业作为一家国营背景的公司，从官方传达的态度来看，他们想做海外布局，日剧仅是其中一部分。在今年3月公布的战略升级计划里，他们提到和英国BBC、美国索尼影视均有合作在洽谈，版图甚至可能拓展至西班牙。
对尚世影业来说，做出口碑效益双好的剧当然是最大驱动力，但是从和富士台三年五部的深度合作中，学习日方的拍片技术，从而进一步做出原创、甚至反向输出海外则是进一步的野心。崔轶说，《求婚》是尚世翻拍的第二部日剧作品，从团队的角度来说更多的是吸取经验，“因为翻拍不是一个方向，说实话。最终肯定是要做原创的作品、优秀的东西。”尚世影业的总经理助理石岚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希望找到亚洲共同文化产品的特性，未来达到输出国外的目的。
而拿到另外两部剧版权的拉近影业，作风则完全不同。CEO尚娜的思路和尚世大相径庭，她认为日方并不了解中国的社会现状，坚持由中方主控，大陆缺失掉的这一块“舶来感”则由台湾的团队来补充。在尚娜的主导下，《问题餐厅》变成了一部很“汉化”的国剧，第一集里甚至还有四川话插科打诨。除了保留基本架构和人物关系，就没有什么日式的影子了。
尚娜告诉界面娱乐，翻拍之前就已经对日方表态明确：希望对方确定能让中方全部操盘，否则失败率会更高。在她看来，是否保留原作的美术、摄影、导演都是肌理之争，最重要还是要保留日剧本身的精神立意。但要拆解原编剧坂元裕二的命题并不容易，任何人物言行的改编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改编本身花了大量的时间，但观众未必马上买账。
由于国内的尺度问题，他们将《问题餐厅》原著里的女主角和异装癖在角色上糅合成了一个人，由焦俊艳出演，后者男性气息过重导致不少观众认为这是对女权的错误解读。“异装癖改掉以后，我们希望把他精神领域的东西放在主线上，让唐玉这个角色更复杂一些，所以就做了这么一个转换，但是我们没有（明）说嘛，观众没有理解我们表达的，或者是不够直接吧，有一些东西其实应该更直接，确实不能含糊。”
《问题餐厅》是目前翻拍剧里口碑和得分相对较好的一部（豆瓣评价6分），也得到了日方的赞许，不过尚娜觉得这个得分比自己心里预期还是低了那么一点点。
在版权购买上，两家也呈现出了不同的偏好：尚世影业相对保守，放弃了那些日本社会烙印更深的题材，选择亲情、爱情这种更大众的；拉近则聚焦社会现象，切入白领阶层。这或许取决于两家公司的背景和主导人风格，尚世背靠东方卫视，面对的是可能还接受不了太标新立异的主流观众；而拉近的CEO尚娜被业内公认为是飒爽型女性，几乎可以认为是在给某些潜在受众（如高收入群体、知识分子、女性等）生产定向产品。
由于是较为小众的话题，《问题餐厅》一开始就被拉近设定为网播，在题材和翻拍上都更像是互联网的试水之作，目前在洽谈二轮发行。而《最完美的离婚》由于是婚恋题材，一早便被设定为电视剧播出，“因为它讲婚姻，这个题材更适合电视台放大，但是《问题餐厅》讲的还是比较窄众的女性主义的话题，而且有一些东西可能不一定在电视台容易过审，所以我们就先做互联网了。”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两家中国版权方和富士台关系都还不错。此前尚世影业的副总经理王庆丰透露过，早在2013年两台高层就已互访。尚娜也提及，在她任职搜狐视频内容运营中心总编辑时，就与富士台因为版权采购事宜互动良好。
作为翻拍过程中的“甲方”，富士台作为输出方其实也在不断摸索。第一部《约会恋爱究竟是什么》，不仅中方团队要赴日培训，拍摄期日方还特派六人小分队跟组，2000封沟通邮件累倒了9个翻译，结果评价是和原版非常接近，但也毫无惊喜。
大概是意识到抓得太紧，这一次《求婚》他们只在剧本的节点上督工，拍摄的时候每月过来定期看素材。崔轶在谈话中表示了对日方工作的高度欣赏——对方每天的拍摄计划多达15页纸，细致到每个小时导演在做什么都有指引。“我们经常看美国的产业，为什么人家做的特效不是5毛党？因为他有工业流程，你只有通过合作才会掌握到这个工业流程。我们中国原来都是作坊式的，取经这个就是为了推广。”
翻拍剧拍给谁看
就观众本身来看，在翻拍这个话题上意见也并不统一。豆瓣作者王大根怒打一星：制作平心而论是不差的，但当《明天会放晴吗》的旋律一出来——去你妈的平心而论吧。也有像资深日剧迷陈钊颖这样，觉得翻拍原本就不是给自己这样的日剧迷看的，所以干脆没有看。她在一家有日本文化背景的公司供职，对日本流行文化所知颇深。陈钊颖觉得尚世影业的选择不太讨巧，因为在中国根本没有校园戏的土壤。
“那么多年的动漫浸淫，日本校园给你的感觉是不是每天上课坐倒数第二排，仰望天空想想心事，下午四点钟下课参加社团或者和朋友们去逛街？不论这是不是真的，在所有人的认知里，在中国，这可能吗？”作为一个观剧超过十年的日剧爱好者兼90后，陈钊颖觉得2004年《十八岁的天空》（据传改编自《热血教师》）还蛮真实的，“学校里的年轻老师就是那样的啊，想装出很威严哎呀装不住的感觉。莫名的萌。”更重要的是，这部剧的高中生的终极任务还是高考，她强调。
《求婚》本身的青春基调且选用了张艺兴这样自带流量的艺人，受众基本上是定位在当今的年轻人，陈钊颖说，但现在的年轻人也太难懂了，“谁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呢？”
B站的主要用户集中在17岁以下的年轻人，通过观察B站可以粗略地判断当今中国年轻人的兴趣走向：在电视剧里被刷到前列的最近通常都是泰国腐剧。不能说年轻人不看日剧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你很难再在B站右侧的推荐上刷到最新的日剧，但说实话，最近两年流行的题材大都是攻略型和暗黑型：比如《命中注定你爱我》和《贤者之爱》。除此之外，粉红泡泡剧也一直人气居高不下，比如最近的《哥哥太爱我了怎么办》。
无论如何，改编日剧都不是一件坏事，国内IP的开发已经到了一种鱼龙混杂的地步，一方面知名IP不断售出天价，另一方面，super IP却催生了一大波嘈杂的低质量产品，此前华策的年报就披露了为其捞金最多的竟然是抠图神剧《孤芳不自赏》。
相比之下，题材丰富且价格适宜的日剧着实还是一个金矿。向来嗅觉灵敏的平台方显然也察觉到了这点，阿里巴巴买了讲谈社的《龙樱》，制作时间尚未确定，而同属阿里文娱集团的优酷，3月宣布拿下东野圭吾著名小说《秘密》和豆瓣评分9.0的精品日剧《我的危险妻子》两大IP改编权，将打造超级网剧，计划拍摄24集，每集30-40分钟，以周播剧方式呈现。
爱奇艺的策略则相对保守，相关负责人则告诉界面娱乐，即便在韩剧引入缩减的大环境下，他们也不会加大日剧的购买力度，因为日剧还是小众文化。“爱奇艺每年都有1-2部日剧购入，从《一吻定情》开始就是同步日本电视台播出，我们在选择上还是倾向于清新、内容有新意。今年已经上线的《宠物情人》是采购了版权的，接下来中国版的《深夜食堂》也会在爱奇艺上线，但不是我们自制翻拍。”爱奇艺方面称由于和合作方签署了保密协议，采购金额暂不方便对外透露。
不过，这些东西都不是观众们考虑的问题。他们只关心最终的产品是否合乎口味。事实上，演员、编剧、剧情等问题的确是水土不服后的并发症，根本原因还是在于中日两国的文化基因不同。
在知网上被引用多次的《日剧中的文化元素与受众审美心理的应对研究》一文里对日本的民族审美做出了高度概括：奉行物哀、缩小意识和团体化。日剧常常以细节动人，譬如坂元裕二在《问题餐厅》里的金句闪现，就是日本人“缩小意识”的最好体现。而《求婚》里的棒球主线，五人小团体，归根到底也还是团体化审美。但这跟中国人一直以来弘扬的圆融、大格局实在是有些出入。
作为文化产品，电视剧反应的往往是一个国家的美学意识下的社会关系，但就目前来看中日两国还是有点距离。不过，就像尚娜说，他们所做的事并非是简单地满足日剧粉的审美需求，而是找到能够打动人心的那种共性，传达给更多观众，“其实你看中国《欢乐颂》火或者是《人民的名义》火，其实最有爆火可能的就是现实题材，包括《摔跤吧爸爸》，当然作品拍的好是前提，命题没有太大的区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