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弟
人们总是在每年的3月15日，才忽然发现身边有那么多假冒伪劣商品。正像人们总是在看到新闻铺天盖地的报道时，才知道原来这个社会有这么多的诈骗。
新闻媒体总有追逐热点的天性，你从那里了解的并不是全部的事实。终结诈骗（微信ID：antifraud2）从多地警方反诈中心了解到，2013年到2015年，诈骗特别是电信诈骗基本处于疯狂上涨态势，2016年以来涨幅虽有所遏制，但除了春节期间诈骗警情有明显回落外，其余时间都在高位运行。而回落的原因非常简单——骗子要衣锦还乡，安心过年。
01
马来西亚，沙捞越州美里市，某独栋别墅。
虽然朝鲜一名男子在这个国家死亡的消息已传遍全世界，并引发了广泛的联想和世界格局可能的变化，但别墅里的三十余名年轻人对此毫不关心，他们似乎也并不知情。
两个多月前，他们怀着淘金的梦想，从中国某地的机场分批起飞，到达大马这个城郊的别墅。别墅的外围风景优美，在热带季风季候的影响下，常年温暖湿润、四季常青。但别墅内部的设置却与富丽堂皇的外部装修格格不入，一楼是简陋的厨房和餐厅，二楼的几个房间内各有几张高低床，上面仅有床单、牙具等最简单的洗漱设备，与中国乡村中学的宿舍无异，三楼是工作室，破旧的木桌上面除了各种颜色的电话，还有一套套“剧本”。
30余人分为五六个小组，一、二、三线紧密配合，不辞辛劳地工作。
“你好，我是中国电信客服，我们查到您欠费32000元”
“为什么中国电信显示的是外国电话？是这样的先生，因为你接到的电话是我们电脑发出的语音系统通知，上面显示的其实是终端的流水编号”
电话声此起彼伏。当费劲一番口舌收到资金到账的信息后，小组成员之间只是轻轻击掌，然后由组长赶紧研究下一步思路，看如何把这个人的钱骗光，甚至会说服这个人贷款、卖房再汇款过来。
成功了，再接再厉，失败了，赶紧寻找下一个目标。时间是非常宝贵的，他们深入研究了各地公安机关办案的流程和花费的时间，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在国外一个地方实施诈骗的时间绝不能超过90天。90天后，无论是否成功，必须全体撤退，再换另外一个地方重复每天的故事。
他们必须抓紧一切时间，但也不是不用休息。除了个别人还要时不时打个电话、发个短信为快到嘴边的“肥羊”营造梦境，大部分人在北京时间的7点以后就会彻底休息。因为这个时候，在广袤中国土地上劳累一天的人，会回到家中，得到家人的提醒和庇护，银行也会关门停业，诈骗的成功率大大降低。
休息并不是完全放松。这个团队按照世界五百强最先进的公司模式，推行军事化管理，“日事日毕、日清日高”：今天的工作今天必须完成，今天的效果应该比昨天有所提高，明天的目标要比今天的目标高。所以，每天的“复盘”成为上床睡觉前的必要环节。他们会根据电话录音字斟句酌地分析研究，哪句话不小心惊醒了“肥羊”，要认真检讨，想出对策，白纸黑字写下来贴在每个人的桌面，一日三学。哪句话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集体学习，灵活应用。
头脑风暴成为了他们最大的乐趣，这是智慧的碰撞和传承。他们心里很清楚，如果不这样做，很快就会被竞争越来越激烈的诈骗市场淘汰。
由于不被允许迈出别墅大门一步，所以他们休息时另外一个乐趣就是计算自己今天赚了多少钱、过年回家要买多大的房子，然后安静地睡去，准备迎接明天更大的挑战。
02
中国，“明天会更好”QQ群。
群的名字很俗，这谁都清楚，但谁也不敢去改，因为群主喜欢，听说这是他上学时最流行的一首歌的名字，事实上，他辍学后便再也没有听过其他什么歌曲了。初中毕业、胡子拉碴，普通到走在大街上连狗都不会抬头看他一眼。然而，在全国黑产界和诈骗界，他却是一个图腾般的存在。
群主以研究木马起家。初中毕业的他剑走偏锋，自学成才，制作的木马有些至今未被那些全球最顶级大学毕业的计算机人才破解。这些木马在“冒充公检法”等经典骗局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最大一单诈骗金额上亿。但他坚持原则，坚持五年不涨价，并可以在购买后免费获得升级版本，这也使得他的名望大增，早早得赢得了诈骗界的尊重。
木马植入后得手的钱太多，又不太好取出来，成为过去一段时间不少团体的痛点。他又借鉴台湾同行经验，组建了覆盖多个城市的“车手”团队。就像快递公司或者外卖送餐团队一样，只提供快捷的取现服务，并承担被抓的风险，并不问你如何得到的这些钱。由于服务费价格低廉、童叟无欺，抓到后又守口如瓶、绝不乱咬，一时间竟然垄断了这个市场。
然而，群主在意的不是这些，在他的心目中，钱财只是一个数字，能够利用自己的声望和无与伦比的技术，将地下的产业链最大做强，是他目前最大的希望。所以，他组建了这个群。
群内的成员不多，但各个都是精英，或者是行业翘楚。他们研究国家出台的各项反诈政策，寻求破解之道，他们通过木马、内鬼获取数以亿计的公民个人信息，分类打包出售，他们自主创造多种设备和技术，像是贪婪的吸血鬼，利用监管的薄弱和漏洞，四处游荡入侵，所向披靡。
03
中国，东莞，某银行。
这是一个曾经声名鹊起的城市，因为不可描述的原因星光逐渐暗淡。对于没有生活于此的人们，在想起她时，大家除了回忆与叹息，可能并没有其他的情愫。
在这家小级别的地方商业银行会议室内，分管技术安全的领导和一帮带着眼镜的技术男，正在研究落实国家账户分类政策的细则。小银行不像国有银行那样，在总部有专门的安全技术人员，对系统改造后下面执行即可，他们什么事都要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
这次会议的起因很简单。六部委发文要对银行账户进行分级，从2016年12月1日起，每个人在同一银行只能开设一个I类账户，从第二张开始只能开设II类或者III类账户。II类账户和III类账户没有实体卡，只是个虚拟银行账号，并且额度也很低，需要绑定I类卡才能使用。
“该吃饭了，我看你们还是尽快拿出方案对系统进行改造，不要到12月1日还没有贯彻落实，我要被打了板子，你们也吃不了兜着走，明天拿出方案，下周一改造好”。领导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了会议室，奔赴早已约定的饭局。
会议室的技术男们面面相觑。时间紧，任务重，对于一个几十万员工的国有银行来说，系统改造已非易事，而他们的员工只有几百人，懂技术的都在这个会议室里了。
国家的政策要执行，领导的要求更要首先完成。技术男们经过一番讨论，研究出了下面这个办法：已在本行开设I类卡的客户，要开设第二张卡（II类）卡的，可以在本行官方网站申请，只需要输入本人的姓名、身份证号、电话和I类银行的账户即可。II类账户嘛，每天只有1万元的额度，安全策略也不用那么高，这“四大件”已经足矣。
系统率其他银行之先完成了改造，领导满意，上级检查的领导也很满意，客户足不出户就能办II类账户，也很满意。但是不到一个月，问题就出现了:该银行很多储户的钱莫名被连续盗刷。问题很快搞清楚了。原来，“群主”们迅速找到了该银行开设II类账户的漏洞，并利用这个漏洞疯狂盗刷。
这是一个什么漏洞呢？就是因为这个银行在改造系统时使用的安全策略过低，那些技术男们并不清楚，人们的姓名、身份证号、电话、银行账户甚至支付密码都可以在黑市上方便买到，如果不设置验证码或者其他高级别验证程序，黑客们购买后在家即可申请II类账户，通过技术手段连续盗刷。
难道每日转账额度有限制，就要使用过低的安全策略吗？这显然不是国家出台政策的初衷，然而，在方便与安全之间，银行还是首先选择了方便。既“方便”用户，也方便自己。客户的损失是否得以弥补，至今不得而知。但通过该银行的不懈努力，这个“丑闻”终究没有被爆出来。
04
中国，广东，某电信运营商餐厅。
这个在“八项规定”出台之前建设的餐厅富丽堂皇，足以赶得上市面上的五星级酒店。但这几年，在这餐厅吃饭的人心情并不美丽。微信的出现，像是一个拦路抢劫的匪徒，将本属于他们嘴里的肥肉一块块抢走，甚至还要从胃里掏出没消化的那部分。国家的政策也让他们坐立不安，“每个身份证号只能注册5个电话号码”、“取消漫游费”等政策接二连三的下发，他们不得不按照要求去做。
日子还是要过。现有状态下，必须区开辟更多赚钱的门道。然而所有的应用场景都被微信拿去玩了，全国能用手机的用户基本也已开发完毕，还要怎么开辟赚钱的门道呢。办法总还是有的。
现在不是要求每个身份证号只能注册五个电话号码吗？拿我可以推出副号业务啊。每个电话号码可以至少开通三个副号，每个副号每月服务费5元，这么大的用户量，算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还完全规避了六部委的反诈政策，真是完美。
现在不是要清理400电话、商务总机吗？这些电话以前都是转包给代理商的，代理商又层层分包下去，清理的难度太大了，反正监督我的是工信部，和自己是一家人，到时候通融一下难度应该不大。反正那些代理商每月按时交钱就可以，管那么多干嘛？
现在还说要我们拦截海外打来的诈骗电话？广东的人大代表还说技术可行？其实技术上是可行的，那改造的成本谁承担，再说了，没有那么多海外电话，我怎么能收取更多的资费呢？
秉承这种开拓创新和脸皮比城墙厚的精神，公司终于在2017年实现了开门红，值得好好庆祝一番。
05
中国，深圳，重案二组办公室。
重案二组，这个志在为全国民众普及防诈骗知识而组建的团体，因为昵称中都有个“二”字，所以干脆起名叫“重案二组”。
十余平方的办公室内，早已烟雾缭绕。二哥与二呆在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内已抽了两包芙蓉王，他俩和已经喝了2000毫升茶水的二弟一起，在听二姐讲述她自己的担忧。
“我今天上午去龙岗区调研蓝马甲反诈骗专业队，那些队员真是敬业，挨家挨户地去宣传，去发传单，但是有些人宁愿冒着被骗得倾家荡产的危险，也不愿意花一分钟去了解这些知识”。二姐掩面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我们天每日费尽心血编辑反诈骗的宣传作品，可是阅读量还不如TFBOYS在微博上放一个屁，哎，真是气死老娘了，咳咳，你们能不能学学二弟，别抽烟了”。
无尽的沉默。
事实上，全国各地的警方或者反诈骗专业团体现在都面临这个问题。主流的几种骗局早已揭露殆尽，但普及率屈指可数。有些人，仿佛被骗过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傻”，才会留意这些防诈骗知识。
被骗一定是智商的问题吗，其实并不完全是。好奇、恐惧、贪财、好色、怕麻烦、乐于助人，只要人性中还存在这六样东西，都有可能会骗。唯一的办法，是谦虚地去学习这些防诈骗知识，去了解诈骗界的最新动向。
最后还是二哥发了话：通讯和金融是诈骗特别是电信诈骗得以实施的重要途径，而电信运营商、银行说到底还是商人，他们永远会把利益放在第一位。所以有了漏洞也没有弥补的动力甚至还会像东莞某银行一样制造漏洞；黑客、骗子、泄露信息的内鬼，他们为了赚取100%的利润，就可以冒着坐牢的危险，更何况现在能“无本万利”还可以不轻易坐牢；普罗大众无法改变自己的本性，又不愿意去学习防骗知识，只能充当骗子嘴里的肥羊，所以很多人被骗也不值得可怜；各大监管部门制定完政策，就当甩手掌柜，并没有严格督导，效果大打折扣。如果照这样下去，电信诈骗可能还会在高位运行多年，这，毋庸置疑。
“也就是说，当下中国诈骗乱局的形成，上面说到的这些都要背锅呗”。二弟问道。
又是一阵沉默。
转头看到电视里正播放3.15晚会。互动百科、科视视光技术等一批公司被曝光。年年打假，年年有假，问题到底出在哪？这恐怕和当下中国诈骗乱局的形成一样，无解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