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对气压变化的不适感渐渐消失，安全带指示灯随之熄灭，起飞结束，机身平飞，一切都意味着“打开遮光板、调直座椅靠背、收起小桌板”的魔咒正式失效。于是我心满意足地把住座位一侧的圆钮，靠紧座椅，缓缓躺下去。没等到脊椎慵懒地展开，只闻身后一阵不悦的咳嗽，好心提醒我应当适可而止了。只好作罢，谁料转眼间前面那位的靠背已经偷偷伸到面前，留得我一副同样活动有限的空间。
坐过经济舱的人，有几个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呢：卡在两排座椅间狭小的缝隙里动弹不得，被塑造成千奇百怪的人体模型，心中酝酿的情绪排山倒海。要是情绪管理没成功，在万米高空中的一根金属管道里，大战就可能一触即发。正如飞行乘务员协会（AFA-CWA）的国际主席Sara Nelson所说：“在任何将一群人装在一起的场合下，都潜伏着冲突发生的机会。”
全球范围的机舱中，举止暴躁的乘客越来越多，国际航空运输协会（the International Air Transport Association这个贸易协会代表了265家航空公司以及全球83%的空中交通）的数据有效支持了这个结论：这一数字在2015年上升了14%。2015年总共有10854起空中愤怒（Air rage）事件记录在案，相当于每1205次航班中发生一起。而在2014年，则有9316起类似案件，随之意味着每1282次航班中平均会出现一次空中愤怒。在这些案件中，酒精和毒品的参与率是23%，肢体冲突为11%，占到大头的则是言语辱骂和违反机组人员的指示。
空中愤怒情绪不断升温的同时，飞机经济舱却变本加厉，偷偷变得更挤了。咨询公司 Oliver Wyman的数据显示，2015年全球航班的平均座位数由2014年的135个增加为138个。前不久空客A380推出了一排“3-5-3”的新机型，将原先“3-4-3”的座椅宽度缩水7cm，使得每排能够多挤出一个座位。英国航空公司近日也宣布将部分欧洲短途航线飞机中前后座椅间距由30英寸缩减到29英寸，这约合3厘米的变化预计能够增加2排共计12个座位。再挤一挤吧，面对波音777的一排9座和一排10座的两种机型，英国航空公司毫不客气地选择了后者于明年加入它的长线飞行团队。Oliver Wyman指出，由于日益激烈的竞争和对利润的追求，航空公司使用座位密集的大飞机是全球范围内的普遍趋势。
虽然没有直接的统计数据表明越来越拥挤的机舱是空中愤怒的始作俑者。但是常旅客的亲身经历表明：经济舱机票在换来一个可供调节座椅靠背的同时，还有一个密集的机舱，这进退两难的境地听起来可不是那么令人平心静气。Sara Nelson同样认为：“机舱里的情况给空中愤怒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她点出了其中的原因：紧凑的座位、饱和的航班、酒精消费、不足的乘务员以及人类的天性作祟。其中，机舱设计便榜上有名。依据空客的研究，膝盖附近的空间、头顶空间以及放脚空间大小是影响飞行舒适感最重要的几个因素。对舒适感的剥夺，难免让人搓火。
近日一篇发表于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刊的研究表示，飞机设计可能是引发空中愤怒的诱因之一。研究由哈佛商学院工商管理方向的客座副教授Katherine DeCelles以及教授Michael Norton共同主持，他们发现一架飞机中经济舱发生空中愤怒事件的概率是头等舱的3.84倍之多。研究人员分析了一家大型航空公司的数据库，那里记载了五年以来所有的空中愤怒事件。研究表明，每1000次航班中，有1.58起愤怒事件在经济舱中引燃，而头等舱只有冷清的0.31起。
且慢，幕帘那头的头等舱先不要得意得太早，想要置身事外并不那么容易。研究人员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相比于乘客从中间进入机舱并且直接各自落座，当他们从前端进入飞机，穿过头等舱成为必经之路时，这一架班次的头等舱和经济舱空中愤怒的概率都会上升：经济舱上升了2.18倍，而头等舱上升了11.86倍。研究认为，飞机设计所导致的头等舱和经济舱的差异，以及由此引发的阶级嫉妒是这些概率上升的原因。“让群体差异更显著对每个人都不是个好消息，”DeCelles说：“我们都清楚自己生活在一个层次分化的社会里，但是从你登机那刻开始，这一切都以从未有过的清晰面貌呈现在眼前。”
如果要描述头等舱和经济舱客人的愤怒情绪，机组成员对于这两个群体的说法截然不同。他们认为头等舱的客人更加好斗而挑衅，而经济舱客人则显得感情用事一些。基于相关性分析结果，DeCelles认为头等舱客人的情绪源于一种对权力的应得感，而经济舱客人的感受会倾向于一种匮乏感和与之而来的沮丧。
英国《金融时报》专栏作家Michael Skapinker的经历巧妙地表达了这种感受。在差旅规则约束下的Skapinker是一名经济舱的常客，直到“我去年出差次数太多，以至于有一天我在酒店的床上醒来看我的英国航空App时，发现我得到了银卡。那可是通往特权世界的大门。”在偶然的几次升舱中，他终于有机会进入神秘的幕帘那头。
“对于习惯了经济舱的人来说，商务舱是一种大开眼界的经历。你可以尽情伸展四肢或者平躺；飞机餐会用精致的餐盘呈上，而绝非铝箔餐盒。我第一次升舱时，空乘问我：‘你在那边还好吗？’‘没什么可抱怨的，’我如实回答她。‘好，’她意味深长地说：‘让我们看看是否能保持这样。’她当然能。但是，虽然有令人愉悦的经历，而当新鲜感退去后，你可以更客观地看待周围的一切：商务舱比经济舱宽敞得多，但是你仍然不得不跨过别人伸出的腿才能到达卫生间。另外，可放成180度的座椅也和办公椅一样狭窄。”
这样的体验似乎让Michael Skapinker对于来自头等舱的愤怒格外理解：“我怀疑这是因为他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更开心。”
虽然研究表明我们的小情绪不是无理取闹。但是归根到底，无论是为了万米高空中的飞行安全，还是为了保证能与同你一起挤在金属管道里的人愉快度过几个小时，飞机设计的种种问题都不会让发泄情绪的借口名正言顺起来。
此外，拥挤机舱中日益升温的情绪也让全世界的空乘人员压力很大。作为一名美联航空姐，Nelson指出机组人员为了处理乘客之间的各种冲突会进行专项训练，并选修由运输安全管理局提供的自卫课程。其实这是全球范围内训练有素的空乘人员必备的技能。这些常年飞行的人们谨记一条真理：在飞行中任何一种超出常规的行为都值得引起充分的注意，如果有事情发生，就可能由于分心而产生更大的威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