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李尧就要被公司派去尼日利亚的拉各斯工作了，对于在国内每月都要出差超过20天的他来说，去海外工作一段时间似乎也没多大不同。
如今随着中国各行各业企业走出去，员工外派早已不是稀有事。除了中石油中石化等大型央企，以及华为中兴等通信设备商之外，腾讯阿里等互联网公司每年也都有不少员工被派驻海外的新兴市场，而其中主力多在30岁左右。
刚参加工作不到两年的李尧只有25岁，而在他之前也曾驻扎拉各斯的公司前辈王琛走出国门工作是27岁。离职前，王琛曾在尼日利亚、印度、加纳等地都呆过，主要负责交付方面的工作。“华为的业务和收入有很大一部分在海外，尽管现在本地化已见成效，很多国家本地员工也占了绝大多数，但毕竟还需要一些中国员工去做相关支持。”王琛告诉界面，在华为，员工具体派驻地一般是根据公司需要来安排，哪里业务上有需求，负责调配的人力资源部就会在（员工）池里找到合适人选。“知道有这个选项后，你可以选择去或不去。但对于某些高级别员工如管理层，把你派到哪儿就必须要去。”
相比于拖家带口的员工，负担少而气盛的小年轻们往往是喜欢海外机会的，他们希望能借此丰富阅历。2014年，当时刚毕业两年的王琛对自己第一次外派就充满期待，“我想去体验下这种生活方式。虽然很多人会去各地旅游，但是这跟你在当地生活工作一段时间后的融入程度是不一样的，它会影响你对多元文化的理解及看问题的方式，而这是最宝贵的财富。”
海外工作对员工个人的后续职业发展也颇有助益。“现在不少岗位都要求必须有海外经验，如果没外派过可能会对工作晋升有影响。而随着中国企业走向国际化越来越普遍，这种经历也将使你找工作相对更有优势。”王琛表示，除了提升个人职业竞争力，增加经济收入也是一大吸引力，毕竟在海外的待遇和补助要比在国内高不少。
尽管可能早日实现升职加薪，身处异国他乡仍有许多挑战和风险。金鹿航空救援公司CEO路海宽告诉界面新闻，央企每年大概有100万人派出去，民企数量更是好几倍，而如此大规模的人口流动自然会产生各种各样的风险。“我们行业有一个法则，每10万人出境，至少有一个人会因各种原因发生紧急情况而需要航空急救。”
最首要的是人身安全问题。各类出境人群大量增加，2015年外交部领事保护案件比2014年上升了89%，这其中就涉及各种因素。当地政局动荡、排华袭击等等是需要海外救援时比较常见的情况。路海宽认为，东南亚的印尼和越南将来会是需求比较突出的区域，一是中国企业派驻的人员在不断增加，二是这两个国家有过排华历史。
金鹿航空救援的医疗总监Steven Holt曾领队救援2014年越南打砸抢事件，当时有16名中国员工被打成重伤。他给界面描述了当时的紧张情形：飞机停在飞机坪，却发现中越两方仍有冲突，当地官员在阻扰伤员顺利登机。“16个重伤员就离我们飞机十几米远，但中间隔了一层越南军警，火药味很浓，后来是中方外交部人员在现场用越南语把对方骂了一顿，他们才老实。”
好的一面是，中国企业的外派制度越来越系统，曾经被吐槽的许多问题已经有了很大改善。许多公司会对外派员工进行必要的安全及当地文化培训，并提供比较安全的工作居住环境。华为员工出国前除了会拿到一份注意事项手册外，还会被安排讲座以及相应国家的接口人指导。“公司提供的衣食住行甚至比国内更好。我们在尼日利亚就在当地一家五星级酒店里办公，住的也是最好的别墅区。在海外有自己的食堂，厨师从国内请过去，每顿自助餐你有几十样选择，早餐甚至还能吃到豆腐脑油条。”不过在去了印度之后，王琛还是发现饮食安全比想象中要麻烦。“因为印度的水基本上是不能喝的，餐厅的健康保证也很难保证，所以根本不敢去外面餐厅吃饭。每到一个城市首先就是找麦当劳，因为他们相应还有个标准。”
让王琛们真正忧心的主要还是难以改变的外部大环境，“平时你基本是不敢自己出门的，像尼日利亚治安非常差，经常会有抢劫案件发生，我们也有同事被抢劫。”即使是在对中国人比较友好的巴基斯坦，也有人亲历险情。2010年，路海宽就在当地回国航班上遇到了一位曾遇袭的中企员工。“晚上从办公楼出来，灯光较暗，看到有人向他招手像要说什么话，但等再走近几步，就看清了长袍下手里露出的枪管。转身跑时后面的枪也响了。”万幸的是，这名员工背在身上的电脑帮忙捡了条命。
交通安全问题也很突出。在沙特，中石化有5万员工，但几乎每年都会有人遭遇严重的交通事故。“当地阿拉伯司机开高速都非常野蛮。”有关人士表示，去沙特的员工会先接受针对性培训。“车祸不只是你被人撞，还可能是你撞了别人等。在当地救护到达前，你需要知道紧急情况下如何自我保护和急救。”同样的问题也出现在印度。“可以说这是世上最危险的道路了，马路上什么都有，突突（印度一种交通工具）司机都是开挂的，把三轮车当法拉利开！”提起印度搭乘突突的经历，王琛印象还很深，“突突是坐的人越多越便宜，一边挂一个可能只收10卢比，坐中间收20。有次开始上去只我一人，后来就这辆小车上了6个，我在中间都快被挤窒息了。”也是出于安全考虑，华为跟当地汽车公司合作给员工提供了专用商务车和经过培训的司机。
在许多欠发达地区，躲开当地高发的疾病也是大事。尼日利亚多发疟疾，为了防蚊，李尧还特意买了泰国产的清凉油。很多企业也会在派驻前帮员工完成各种疫苗注射，公司也会定期喷洒药物。遇到突发险疫情，紧急撤出也很常见。在2014年埃博拉爆发期间，金鹿的救援团队就曾帮助中兴撤出外派利比亚的3名员工。
更容易被忽视的是员工的身心健康。“现在心血管疾病年轻化趋势尤其在我们服务过的央企中海外员工队伍里非常明显。例如中航工业就发生过员工突发脑溢血。”Steven表示，企业在员工出境前一定要对其做深度的体检评估。“遇到好几个员工案例都是糖尿病或中风这种本该在出国前体检筛查出来的。”
尽量不要单独行动也是关键。“应急上，我们每个人都有相应联系卡，也有专门的公共事务部和公共关系部来协调，遇到问题最首先还是找主管或同事。”防范再多，王琛还是遇到了一次危险情况。一次在印度西北部的阿米达巴出差时，周六突发了高烧。“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项目组人只有一个项目经理在那里，打电话估计也没多大用。”到中午，撑不住的王琛给前台拨了电话，来的酒店客房经理让一个小工去买了点药，吃了后两小时就好了。“我就很奇怪，没看医生，也不知道是什么病，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药，客房经理应该也不是医生吧？当时都感觉要挂那儿了，你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发生这种情况，而且你是孤身一人。”
在海外员工心理问题也更突出了。“你又缺少倾诉对象，要好的都在国内，打电话都得考虑时差。而同事间因为经常换地方，也很难形成特别牢固的感情。”王琛表示，尤其在华为高强度工作压力下，难免会有心理波动。“你的全部生活都是工作，你的全部生活都是工作。”路海宽还补充，那些已经受过精神刺激或肉体创伤的员工，例如在索马里被海盗劫持的船员或者越南被打伤的员工，更需要进行事后的心理辅导来尽快恢复。
相比而言，年轻的李尧更多还是考虑的出国后能否适应工作。早在几个月前他就开始在网站上注意收集前辈们的经验。“我比较小环境以及接触的同事和客户。”王琛就花了大概两三个月才开始习惯印度的生活，时间观念和爱乱承诺的问题时王琛吐槽最厉害的，“答应的时候很好，但根本就拿不到结果。而且比较安于现状，没有很强的事业心和使命感。因此在工作上会有些冲突。”
随着年龄渐长，海外工作的员工也开始操心起回国的事情。在海外一年多以后，将近29岁没房也没女朋友的王琛每天要想很多。“这几年晒狗粮的越来越多，家里也催的越来越紧了。”取舍的时候到了，“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要做的事情，这段经历对我而言已经足够，时间再长也不会有更多收获了。当然海外收入还是跟高，但你需要做出权衡，当下最看重什么，而哪个不能被替换。比如远离亲人，错失组建自己家庭的最好时间。”
选择回国后，王琛还是忍不住吐了次槽。“出去一趟回来发现错过了买房关键时机，然后发现这几年白干了。”他开玩笑道，这大概是最后悔的时候了，但又补了一句，“不管美好还是糟糕，只要是经历，都是好的，也肯定会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谈不上什么后悔不后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