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单】如何书写“来自大地的真实生活” ,乡土写作都有哪些可能性?

近几年的乡土书写,不限于讲述乡村凋敝、故人不再的故事,更倾向于将乡村的进程和人们的命运纳入近代中国的发展中,将一个乡村的变化看做整个中国的缩影,将一个个亲人婚丧嫁娶的命运还原为沉默众人的声音。当然,也有例外。

离开从小生长的乡村、最终定居大城市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点乡土情怀。那么,什么是乡土? 是牵连着人们成长场景、渐渐忘却的故乡?是守在家门口日复一日生活的亲人?还是一种反复轮回无法突围的命运?近年来看到许多书写回乡的作品,熊培云《一个村庄里的中国》黄灯《乡村生活图景》梁鸿《中国在梁庄》等等,都引起网络热议,如同人们突然发现了乡土和故人,实际上,乡土书写并不是新发明,中国自古既有“莼鲈之思”,但城乡对照背景下的“乡土书写”确是从现代开始的。

鲁迅笔下的《故乡》就是故乡凋敝、故人不再的乡土故事原型,在《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序》里,他提出了“乡土文学”的经典概念,“蹇先艾叙述过贵州,裴文中关心着榆关,凡在北京用笔写出他的胸臆来的人们,无论他自称为用主观或客观,其实往往是乡土文学,从北京这方面说,则是侨寓文学的作者,但这又非如勃兰兑斯(G.Brandes)所说的 ‘侨民文学’,侨寓的只是作者自己,却不是这作者所写的文章,因此也只见隐现着乡愁,很难有异域情调来开拓读者的心胸,或者炫耀他的眼界。”

如鲁迅所说,“乡土写作”出自“侨寓”之人,总有始终绕不开的距离感和“隐现的乡愁”,在这样的意味下,“乡土”并不一定停留在乡村日常生活,而是成为“乡愁”的载体,如同沈从文的《边城》和《长河》并没有老老实实地描绘乡村图景,而是寄托着对于现代文明冲击下的注定消逝的淳美生活的怅惘。

当然,“乡土”之下不仅有“乡土文学”,费孝通曾提出“乡土中国”,认为中国在基层上就是乡土性的,其特点为:总体上的熟人社会——生于斯,长于斯,聚落之间彼此孤立、隔膜;以及人际关系上的“差序格局”——“以己为中心,象石子一般投入水中,和别人所联系成的社会关系。”这一见解在之后的乡土书写里被不断引用。

还有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寻根热”,韩少功的“楚文化”、贾平凹的“商州系列”、李杭育的“吴越文化”……都是以书写故乡的名义追寻着传统文化的根脉。 

与近现代的乡土文学、寻根文学相比,近几年的乡土书写,其意义和观察角度都是不同的,它们不限于讲述乡村凋敝、故人不再的故事,更倾向于将乡村的进程和人们的命运纳入近代中国的发展中,将一个乡村的变化看做整个中国的缩影,将一个个亲人婚丧嫁娶的命运还原为沉默众人的声音。而在具体尝试中,写作者的立足点各不相同,比如熊培云要以他的小堡村写出中国的近代史,着重的是历史在村庄具体境遇中的“反响”,黄灯为她的亲人写作,以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经验记录了他们“天聋地哑的悲伤”;梁鸿兼而有之,从对于亲属的访谈到全村地理、环境、政治、教育各方面的考察,呈现出村庄的“来自大地的真实生活”与“复杂性”。

也有不同与此的写作,比如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如同书名,他笔下的村庄是属于他一个人的。除他之外,人物出现得极少,于是他很少描写人际关系,也没有任何对于村庄政治、经济环境的描述,他关注的是一只狗、一头驴、一匹马甚至是一个土坑,关注的是那些能感知到生命的事物的命运。他出生于此,生活于此,但他仍然保有“侨寓者”的心态,“我投生到僻远荒凉的黄沙梁,来得如此匆忙,就是为了从头到尾看完一村人漫长一生的寂寞演出。我是唯一的旁观者,我坐在更荒远处。”于是他写的新疆村落,不属于任何人、任何时代中的新疆,就像沈从文的湘西、萧红的呼兰河,跟通俗意义上的江西、东北的宏大历史进程似乎都有点疏远一样。 

《中国在梁庄》

作者:梁鸿 

版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年

内容简介:梁鸿在前言中说,书写故乡梁庄是出于对于现实生活的“羞耻”,那个她生活了二十年的村庄,才是与她的心灵相连有本质意义的地方,2008年和2009年,她借由寒暑假的时间,每天和村庄里的老人、中年人、少年吃饭聊天,“对村里的姓氏成份、宗族关系、家族成员、房屋状态、个人去向、婚姻生育做类似于社会学和人类学的调查,用脚步和目光丈量村庄的土地、树木、水塘与河流,寻找往日的伙伴、长辈与已经逝去的亲人。”通过如此真正地回到乡村,她才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这个乡村,它的复杂性令人困惑,而村民们的情感、语言、智慧来自于大地及大地的生活,也让她震动。

书中从对父亲的访谈开始,讲述梁家的来源、村庄的历史到凋敝的现状,又写到村庄里的政治、学校还有青年人的前途,如同描绘一幅梁庄的乡村社会全景图象.借此,她这样陈述自己的目的,“真正回到乡村,回到自己的村庄,以一种整体的眼光,调查、分析、审视当代乡村在中国历史变革和文化变革中的位置,并努力展示出具有内在性的广阔的乡村现实生活图景。”而实际上,她的访谈中保留着受访者的语气和真实感,特别是青年人的一节,展现他们对于爱情、理想的追求,以及各自幸或不幸的生涯,非常丰富有趣。

《一个村庄里的中国》

作者:熊培云 

版本:新星出版社2011年

内容简介:这本书起源于十几年前作者为《南风窗》所写的一篇回乡记录《一个村庄里的中国》,讲述的对象是“差不多是中国最偏僻的地方”的村庄小堡村,而作者也认识到,这个地方“其实乏善可陈”,既没有“富得流油”,也没有“穷得让村民去卖血”,但正因为它的平凡,才能讲述“谁人故乡不沦陷”,“小人物有大命运”。

作者将他的写作方法形容为“三通”,一是时间上打通,既有自己三十年间的亲身阅历又有六十年来历史中的变化,二是地理上打通,以老家为原点,扩散到周围村庄、县、省甚至全国,三是理性和感性打通,既有材料和逻辑,又有心灵的生活。简单说,就是写他的故乡,而不光只是写他的故乡,而是“以自己的方式解释二十世纪的中国历史。”他翻阅历史资料并寻访时代的见证者,让大背景分析与具体人物故事交织而成,让小堡村时刻置于中国的版图与中国历史发展的进程之中:既梳理了历史中知识精英与农村的关系,又加入现实中乡镇干部对于知识分子的疑惑;既有为何抗战中农民如同一盘散沙的分析,也有故乡抗日战争亲历者的悲惨倾诉。所以这个地方是不是平凡其实并不重要,因为作者已经将它镶嵌于宏大的历史背景之中,邀请它发声。

《大地上的亲人》

作者:黄灯

版本:台海出版社/理想国

内容简介:2017年3月

在去年年初以一篇《一个农村儿媳眼中的乡村图景》获得很高的关注之后,黄灯继续书写居住在乡村里的亲人的命运。她对于亲缘、阶层关系的慨叹触发于堂弟来到中山大学的一次看望。此前,她从未动身去亲戚蜗居的城中村看望,因为怕自己会惹上是非,而堂弟却突破了大学门卫的“盘问”,在三餐不饱的情况下给她带来牛奶和关怀。由此她反思道,“在城乡二元对立的结构中,逃离的群体,是如何在知识的规训中,以个人成功的名义剥离一种本真的感情,并在内心注入更多上升通道的算计和权衡;又是如何在不知不觉、不动声色中塑造精英的感觉,逐渐疏远身后的亲人?”也就是,她关心的是,亲人关系是如何被城乡关系、阶层问题所疏远、扭曲的?

通过对一个个亲人的访谈,她将目光投向与她生命关联最为紧密的三个村庄:丰三村——她嫁入的湖北乡村、凤形村——寄居的外婆家,和隘口村——她的生长地,以及在这三个村庄生活的亲人们。在《乡村图景》中她已经提到婆家的不幸、代际的贫穷轮回还有留守儿童的后果,现在她又为这些书写加上补充。以婆婆的丧事场景为开头,她重新见到了村庄中的兄弟姐妹,带上孝带,穿上孝服,重新确认了在家族中的媳妇身份并复生出为家族写作的念头,支撑她写作的是这样的信仰,“这不是个案,而是一个沉默群体的共同境遇。书写亲人的悲伤,就是书写更多和亲人一样的人的悲伤。”

《一个人的村庄》

作者:刘亮程

版本:春风文艺出版社2006年

内容简介:刘亮程新疆出生新疆写作,庆幸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这片土地,“没有把时间和精力白白耗费在另一片土地上”。但他仍然自认是个这片土地的旁观者,他观察着身边所有事物,重视一草一木、甚至一个影子的命运,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在此琢磨研究乡土。

与以上几位接近人类学的考察方式不同,他始终将自己也隐没在写作里,讲述中没有什么你我之间的区分,故事也没有什么时间的限制,他始终保持他的注视,他看到的不是什么确定的信息,关心的也不是什么具体的景象,他甚至不知道这个村子多大,也不知道住了多少人,他关注的是“一村人的盈利和亏损”。“我不知道这个村庄,真正多大,我住在它的一个角上。我也不知道这个村里,到底住着多少人。天麻麻亮人就出村劳动去了,人是一个一个走掉的,谁也不知道谁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谁在为哪件事消磨着一生中的一日。”或者说,他想要触碰到的的正是,“人走掉了”与“不知道”之后是什么, 如同他说的,“和那些偶尔路过村庄,看到几个生活场景便激动不已,大肆抒怀的人相比,我看到的是一大段岁月。”

《田园诗与狂想曲》

作者:秦晖/金雁

版本:语文出版社2010年1月

内容简介:如果对于乡土的感性观察和人类学研究仍然不足够解读它的“复杂”性,那么这本著作的历史经济学的视角可供参考。 对于中国农村和农民的纷杂万象,书中以一个核心观念“宗法共同体”加以解释。共同体与具体农民个人之间的关系则影响了农民的经济、精神、人际甚至是性生活,“宗法共同体在精神上表现为集体表象或集体无意识对个人的支配,在政治上则表现为公法关系对私法关系的干预,权力对权利的干预,在经济上就形成了束缚财产关系的形形色色的共同体羁绊。”

农民作为共同体的成员一方面受共同体束缚,另一方面也维护着共同的秩序,在此之下,人与人之间经济上彼此孤立,人格却彼此依赖,社会性无法成熟,于是就会显现出作为自然人的“动物个人主义”和“鼠目寸光”;而人际关系,也是围绕以个体为中心的同心圆,按照人情亲疏层次向外延展。在这样的关系中,任何经济、法律和思想意识都不是纯粹的,而是受到人情的制约。这种包括种种利益在内的人情会反过来造成自我失落和对主体的压迫。所以这样的农民心态、农民特性是有自己的历史和经济原因的,并不能简单地归结为“国民劣根性”。

《平凡的世界》

作者:路遥

版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

内容简介:这部完成于1988年百万字的长篇巨著,通过乡村子弟的人生故事,再现了中国西北农村的历史情境、社会生活和人们的思想情感的变迁。还未完成即在中央人民电台广播,获得轰动式的社会影响,路遥也由此荣获茅盾文学奖。时过境迁,读者可能会觉察出文本和语言的“土气”,故事的“平凡”,尤其是女性人物的“扁平”,精神气氛的“严肃”,然而书中对于农村生活、农村人际和城乡对立的结构以真实感和现实性却仍然值得关注。

有评者认为这部作品跟晚四五年问世的《白鹿原》相比有更高的价值,因为它具有真切的时代记录感,刻录了真切的乡村经验,具有重要的社会认知价值。写作《梁庄》的梁鸿说,“沈从文是用乌托邦式的语言来写乡村的,是用一种美好人性的方式来写乡村的,他可能会勾起我们对于那种田园诗般的乡村的向往,但路遥他指向的是一种地层下面的昏暗的艰深的思考。”而这种深切的思考、民族责任感让构成这部作品宽阔的时代背景,也许可以让一代代人接续地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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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界面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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