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聊起我在“北京”工作 人人都有点话说

有的为你操心人生,也有的只是来证实自己的想法和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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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好久没回来了?”司机大叔从后视镜里瞄了我一眼,在等红灯间隙忍不住搭起话。是我刚在火车站门口上的“黑车”,看起来快报废了,外壳好几处瘪着小褶子,门扳扯好久才拉开。毕竟人烟稀少,没太多选择。

“半年了吧。”此时我正凑近蒙灰的窗口,努力辨认外面这个曾经再熟悉不过的路口,居然没第一时间认出来。初中三年,我每天都要在这来回四趟的。天桥是早拆了,路口老酒店装了反光玻璃幕墙,那个整天反复着“老板娘跑了老板无心经营”的清货广播也没了。我想,或许刚应该答得更久点,从大学算起。

“从哪儿回的?”

“北京。”

有了这开头,一路都不用担心聊不下去。“说现在只能北京人开滴滴?那北京户口要怎么弄到?”大概是工作对口,他想向我求证些新消息,但又似乎不必要,“北京不想让外地人进去啦,除非你是特殊人才。没户口也不能买房,买房也买不起,几百万几千万的小破房子在我们这够住大别墅了……”

看我连连点头,大叔更来劲儿了,随手点了根烟,“听说那空气不好,到底有多严重啊?”“嗯,就像这二手烟味呛得咳嗽,白天跟傍晚一样黑,室内整天开着灯……”这段词如今我说起来已经流畅得很,他不好意思地猛吸一口烟,“有这恐怖?是不是都戴六七块一个的口罩,上面得有个东西里放活性炭?”作为一个爱科普的好青年,我赶紧从兜里掏出一个口罩递给他观摩。“得常换,你看这表面都变黑了,也就出门走上个半天的功夫。”

这下大叔反倒舒了口气:“我说嘛,不让我去,我还不想去呢。”不过他很快顿了顿,大概是顾及我的心情,送了句安慰话:“啊,国际化大都市嘛,还经常看到外国人,能有很多见识。不错不错的。”

我知道,过年回家,这样的场景才刚开始。

小年后这些天,外婆的家族这边有个传统,一家家轮着做东请团圆饭。同一群人,甚至在同一个酒店,天天不断。满满三桌人里,绝大部分我都只见过几面,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提问。

听说我在北京,酒过三巡的男人们马上找到了一个新话题——迁都。“听说要搬长沙来”“我还听有讲搬湘潭的。”“这都传闻好久了,现在反而没提了”……几年没见的舅舅言之凿凿:“这事早就在讨论了的,人大会议私下都开了62次了,62次!”说完他转向我,“你在北京,肯定知道的,是吧?”

我摇摇头,他们倒也并不真要我的答案,很快又投入到明朝的迁都史大追忆中。“这不都是朱元璋那谁死太早?”“长孙建文帝,结果他叔叔朱棣要迁北京”“结果那里根本不适合人居住,你看现在还要把南水北调上去才行”一番说罢,大家还从国家大工程聊到家门口拆迁来论证自己的消息可靠,“最近XX(地名)又拆平了”“现在搬又不像过去要扶老携幼走那么远,到哪走不动了就定都算了,如今搬起来很简单嘛”……最后才由舅老爷下了结论,“北京房价这么高,这么多人背几十年债买房,要真迁得动多少人利益,搬不动了的。就是要搬,我们也看不到了。”

就这样满意散席时,他们又想起引起话题的我,嘱咐了一声:“你外公的姑姑当年革命去了北京都是老部长级的,当年还要将你外公带出去呢。她想着人去看,你也该去拜访下,活络活络总没坏处。”

在各种聚会上,有些多年不见的姐姐也很好玩的。“你在北京啊?那我下次去那旅游可以住你那儿啊!”“哎,我旅行社有个美差你要不要?帮客户去南非大使馆办签证一趟500块。”更有甚者,大抵是结婚之后,希望让更多人和自己一样幸福,上来就问:“找男朋友了吗?有个不错的伢子也在北京的,他是做……”每逢如此简单粗暴毫不做作地开场,我不知为何总有种被背叛感,好比士别三日,我当你是革命战友,你却早已投身敌营?

当然,更多的时候,聊天总有一个几乎相似的主题:劝我早撤,然后搬去南方某个城市,无论是一线的上广深,还是更闲适的杭厦或长沙。

“北京的雾霾呀,时常要担心你在那要迷路。”高中同桌兼大学校友的罗罗已经想好要在男友工作的杭州定居了,她略带玩笑地劝我,“要不你也来杭州一起考公务员吧!我知道杭州地税局竟然给员工提供有机菜时,就心动了,可以在单位买菜,省事又健康,感觉好棒。何况每天5点半就下班了。”上海的朋友们也试图拯救我“濒临干枯的灵魂”和“女汉子的气质”。“北京活得太糙啦,街道和饭菜都不水润精致”“从北京起飞往下看都是黄灰色,到上海往下看就有绿色和水面了,再说,这儿落户也要容易很多。”为了让我更加真切地感受魔都之美,朋友早早地帮我定好了行程,比如清早爬起来去赶老店的咸豆浆、汤包和鸭血粉。担心过点,还特意打电话央求店里的阿姨帮忙留一份,“她从北京过来,一定得尝尝呀,可能就因为这个不走啦。”留在厦门的同学更是风风火火,“我们在招XX岗位,要不要来?”

是啊,终归要离开的。我每次都这么告诉自己和别人,但又常会问一句:是现在吗?然后就没了然后。

“你喜欢北京吗?”站在瞭望塔上,看着远处的树林和山脉,一位阿姨突然问我。父亲和旧友节假日经常相约登高游玩,我刚与这位长辈互相第一次见。“唔。”我愣了下,没想到被问这个问题,也并不想深谈,只是温吞地答,“天气好的时候还是挺喜欢的。”“是吧。”她似乎从我的回应中获取了极大的底气,突然话锋严厉且略带鄙夷地说,“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去北京?不仅空气不好,水质也很糟糕,尤其对女孩子的皮肤不利,在那里你也举目无亲。你应该回长沙来,多陪家人……”劈头盖脸地一番说道让我有点懵,这与平时和朋友聊这个话题的感受可不一样,我甚至觉得略有些委屈。“可是北京可以见到很多朋友,人也很有沧海一粟的感觉啊。”我并没有把心底的小声音说出来,似乎这也并没有多大力量。

“其实能在北京找到一份工作,把自己养活就是一件挺了不起的事了。”同在北京的朋友也还是希望我能留下,虽然她也不确定自己的未来,“在这里工作就是一段让自己不后悔的经历嘛,年轻时不拼一下可能会很不甘心,很多人二十八九了还从小城市回来北京找工作呢。能留下来就留下来,留不下来也不会后悔。而且在北京工作之后,回到地方还是有很多优势的嘛。”

“虽然心疼你在外吃不好,但也会高兴你有更精彩的生活。”留在老家的发小总是犒劳我一顿美味,“我觉得你走不了了。”她定定地望着我,并不多评价,面前的锅已经不再冒热气,我的鼻子却有些酸。

来源:界面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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