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说过，要找机会介绍动物保护相关的书。自己挖的坑，说什么都要给填上。
请不要一听到聊动物保护，就觉得是要喊“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或者“可以不爱，但请不要伤害”这种口号。这里也不是要吐槽那些不科学的放生行为，不是要讨论应不应该吃狗肉的问题。
当我们聊动物保护话题时，我们到底在聊什么？这篇文章讨论的就是这样一个根本的问题：人和动物之间应当是一种什么关系？
如果我们不考虑这个问题就去谈要不要保护动物、如何保护动物，很容易出现吵来吵去又都吵不出什么结果的情况。你一言我一语，要么一味地喊口号，要么把哲学、科学、宗教、生活经验甚至直觉判断都搅和在一起。
今天要介绍四种在当代比较有代表性的动物保护理论。我不预设立场，也并不是要宣传其中哪一个，只是尝试把这些不同的理论，用尽量简单的语言搬运过来，呈现给你们。
一、动物也有和人一样的权利？
先从最激进的理论说起。动物也有权利吗？动物权利主义认为：有！
动物权利主义代表人物：汤姆•雷根（Tom Regan），代表作《打开牢笼：面对动物权利的挑战》
一般听到动物权利这一概念，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动物也有权利？呵呵，别闹了，哪条法律上写着动物有权利？人的权利都还没搞好，就想着动物权利，就是给你们吃饱了撑的！
我们在这里说的权利，有两层意思。第一层就是指我们日常生活中说的权利，法律规定的那些权利，比如财产权、名誉权、著作权等。
而权利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不是法律规定的，而是最早来自于哲学的自然法。比如天赋人权，指所有生命普遍的权利，不依赖于法律或信仰来赋予。
汤姆•雷根提出的动物权利主义，就是这样一种来自于哲学的权利。
为什么说动物也有权利，汤姆•雷根的哲学思路是这样的，首先动物和人一样，都是生命。这没问题。而所有生命都有内在价值。什么是内在价值？不因为外部事物而影响或改变的价值。
换句话说，生命本身就是好的，这种好，跟你的颜值无关，和你的收入无关，也不受你的种族、性别、宗教或者智力水平影响，历史上的黑人解放运动、女权运动，背后的哲学支持都有这一条。
到了汤姆•雷根这里，他继续将这一观点拓展，他认为除了和种族、性别无关之外，内在价值甚至也不受你是哪一个物种的影响。生命本身就是好的，就是有价值的。
所以说每个生命都有内在价值。而只要一个生命有内在价值，那么都值得被平等地尊重。
雷根认为，即使没有法律规定，但如果我们把一个有内在价值的生命体视作单纯的工具或者资源而为我们获利，就是非常错误的行为。
更具体一点，动物权利主义有三个明确的目标：完全废除动物实验、完全废除商业化畜牧业生产、完全废除商业和体育方面的动物利用。
动物权利主义认为，所有动物实验、全部的现代化养牛养马养猪养鸡养鱼、所有的动物园、水族馆、马戏团，包括赛马、宠物选美等等，都应当被废除
这么激进的观点肯定会招来批评，人们一般觉得，这样去保护动物权利，那人类的权利会受到挤压和损害，这种动物权利和人类的权利在本质上是相矛盾的。
动物权利主义也给出了回应：真正的矛盾几乎不会出现，因为动物权利与人类权利的冲突，通常都是动物的消极权利与人类的积极权利的冲突。
什么是消极权利，什么又是积极权利？
我们常说的生命、财产不受侵犯的权利，就叫做消极的权利，主要是用来保护，一般是“要求别人不要怎么怎么样”，不要伤害我，不要损坏我的东西。而那些娱乐、消费的权利，一般就是积极的权利了，是“我要怎么怎么样”，我要开心我要快乐，我要变得美美哒。
现实生活中，很少有人的消极权利和动物的消极权利相冲突的时候。不是你死就是狗死，这种情况一般不会发生，即使发生了，你选择了救自己一命从而牺牲狗的生命，也无可厚非。
最典型的一种情况就是在高速公路上开着车，突然前面跳出一只狗，刹车肯定是刹不住了，这个时候你如果急打方向盘，因为速度很快，必然车毁人亡，怎么办？
薛定谔的猫，过马路的狗
握紧方向盘撞上去，没有人会谴责你，即使最激进的动物权利主义者也不会说你做得不对。但他们可能会去批评修建和设计高速公路的人，为什么没有把这种情况考虑周全。
所以在大多数情况下，其实都是动物的消极权利与人类的积极权利的冲突，比如去动物园看动物为了获得快乐，可牺牲的却是动物的自由；皮草行业，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时尚”，牺牲了动物的生命；为了吃到更廉价美味的肉制品，既牺牲了动物的自由，又牺牲了动物的生命。
而按照最基本的哲学原则，两者发生冲突时，消极权利应当优于积极权利。这也是动物权利主义践行他们的理论时最重要的依据。
二、幸福减去痛苦，剩下的才是正当性
人和动物，最根本的区别是什么？
可能有很多回答：人类有自我意识、有语言文字，能组建社会等等。可是这些区别能否成为人类可以胡乱对待动物的理由？
边沁说过“问题不在于它们是否能推理，也不在于它们是否会说话，而是它们是否能够感觉痛苦。”
前面说有没有内在价值是动物权利主义的标准，那么在这里，能否感觉痛苦，就是功利主义动物理论核心问题了。
功利主义动物理论代表人物彼得•辛格（Peter Singer）。代表作是他40多年前出版并享誉世界的《动物解放》，被誉为动物解放运动的奠基石
功利主义动物理论认为，只要动物和人类一样能感受到痛苦，那么不论动物是否有自我意识，都应当拥有人与动物之间的平等。
平等，就是这套理论的第一个重要原则。这里的平等不是指平等的对待，而是平等的考量。
什么是平等的考量？比如说一个胖子（男）和一位娇小的妹子一块去你家吃饭，你给胖子盛了一大碗饭，给那位妹子盛了比较小的一碗。
这位妹子会觉得不平等吗？应该不会。因为一个胖子通常吃得比较多，一般的妹子呢相比于男生，确实吃的比较少一点。所以，你没有平等对待他们，但这是一种平等的考量，最终的目的都是让我们吃饱。
这种平等，就和我们上面说的动物权利主义不同，它并不意味着动物应当拥有和人一样的权利，这个理论只要求人们在对待动物时，平等地考量一个行为造成的结果。
具体怎么考量？就要说到功利主义动物理论的第二个原则：价值总和原则。我们可以这样理解，这个价值总和指的是幸福和痛苦的指数，幸福是正的，痛苦是负的。
一个行为，不论涉及到多少人多少动物，如果产生的幸福度大于产生的痛苦度，那么这个行为就可以说是正当的。
提到动物实验人们的第一印象一般是认为那是为了治病救人。但实际上，世界范围内更多的动物实验，并不是为了治疗人类的严重疾病。很大一部分其实是在商业领域，像是化妆品、洗发水试验。比如把一只兔子的眼睛用器械撑开，不停地往里面滴洗发水，连续滴几天，看看发炎红肿的情况，从而判断这个洗发水在使用时如果不慎进入眼睛，对眼睛的危害程度
比如说动物实验，如果是一个研究严重传染病或者癌症的动物实验，那么这个实验就可以被认为是正当的。因为这一行为造成的那些动物的痛苦，和挽救了数以万计人类生命所带来的幸福相比，幸福度更高一些。
可如果是化妆品动物实验、马戏团表演或者皮草制品。一面是动物的生命和自由被剥夺所产生的痛苦，另一面只是人类的时尚和娱乐所带来的快乐幸福，这种行为给这个世界带来的痛苦要大于所创造的幸福，那么在道德上就站不住脚。
到这里或许还有一个小小的疑问：一个动物的快乐痛苦程度怎么衡量，就算能衡量，会和一个人的快乐痛苦程度一样吗？也许我穿个貂皮大衣所带来的快乐度是100，而死掉的那些貂的痛苦度只有10啊。那么，还记得上面说的功利主义动物保护理论的第一个原则吗？平等的考量。
三、让自然的归自然
我们再换一个比较温和的观点，从环境道德理论看看动物保护问题。
以霍尔姆斯•罗尔斯顿（Holmes Rolston III）为代表环境道德理论，代表作《哲学走向荒野》
环境道理理论来源于达尔文，认为整个生态环境是一个系统，自然中的所有元素，包括泥土、动物和植物都是系统的一部分。
例如，一只兔子被狼吃掉了，虽然兔子的内在价值消失了，但是这只兔子作为食物所产生的功能性价值转移到了狼身上，因此整个系统的价值是平衡的。
除此之外，一只兔子的死亡，对它群体来说也是受益的，因为在进化过程中，群体通过个体的死亡提升了它们更适应自然的能力。
所以基于这种理论，罗尔斯顿认为人类对自然的义务仅限于维持自然原有的状态。
放到具体对待动物的行为中，是指人类可以对动物造成伤害，但是这种伤害只要不高于自然界本身可能对动物造成的伤害就行。
所以这种环境道德理论，要求人类对待动物，根据弱肉强食、物竞天择的规律都没问题，但是不应该做出一些超乎自然规律的事情，比如虐待或者虐杀。除此之外，人类对动物不再负有其他义务。
四、动物福利，最终还是让人更有福利
动物福利，是迄今为止被最广泛接受并且被很多国家的法律承认的动物保护理论。
大规模工业化畜牧业养殖工厂中，大量动物的最基本生活需求无法满足
动物福利目标很简单，就是满足动物最基本的自然需求。世界动物卫生组织给出了5F原则，Five Freedom。
1、享有不受饥渴的自由。就是说饲养动物最起码得让它们吃饱喝足；
2、享有不受痛苦、伤害和疾病的自由。就是在饲养的时候，别去伤害它，该打防疫针的时候就应该打防疫针；
3、享有生活免于恐惧和悲伤的自由。这怎么理解？就是说如果要杀一头猪没问题，但是不要在其他猪面前杀，不然这些猪看到同类被杀的样子，它们会很恐惧；
4、享有表达天性的自由。比如说养马就得有足够大的场地让马奔跑，这是马的天性；
5、享有生活舒适的自由。这要求看上去有点高，但其实一点也不高，这里的生活舒适是指基本的生活条件。以养牛为例，很多养殖场的牛，它一生时间都被关在不到半米宽的栅栏里，甚至没有转身的空间。因为这样做，能更高效生产，同时由于几乎没有任何运动，这样的牛肉会更嫩。但这远远达不到动物基本的生活条件。
动物福利主义和我们前面介绍的理论都不同，它的动机或者理论来源可能多种多样。可能是来自于人的同情、怜悯；或者可能来自于人道主义，比如美国就有人道屠宰法案；也有可能是实用主义或者利己主义，比如“溜达猪”，这种饲养方式，既是人追求健康饮食的需求，也更能满足猪的天性。
丰子恺《护生画集》
关于动物保护的理论就介绍这么多。这篇文章不是要呼吁，只希望读者能和我一块去思考这个问题，这个几乎每天都发生在我们身边但却一直被我们忽略的问题：人和动物到底应当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也许这个问题会在我们的心中埋下一粒种子。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
Simple Read，就到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