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中国人迷恋生活上的稳定?

不得不承认的是,不论70、80还是90后,身上或多或少都存在着乡土社会一代代传递下来的文化基因,并且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我们的价值判断、人际关系和行为方式。

一、爱种菜的中国人

我们常会把一些国家或者民族贴上有意思的标签:战斗民族俄罗斯,开挂民族印度,西班牙、意大利、法国的少年,天生撩妹技巧满分。

可说到我们自己的时候,有什么有趣的民族天赋或者属性吗?后来我在知乎上看到了一个有意思的说法:中国人的民族天赋是种菜。

我们出国搞外交的外交官,到了非洲,能在大使馆种菜。出去维护世界和平的维和部队也会自己种菜。出国陪读的母亲,硬生生把美国的花园改造成了菜园,看得老美目瞪口呆。在国内就更多了,现在好多小区一楼往往都附赠一块小院子,是不是很多人都用来种菜了?

在耶鲁种菜的陪读母亲

我们这个民族爱种菜,至少比其他国家和民族更喜欢耕种。这种特点,除了可以被我们拿出来调侃一下,还对我们有什么影响?

这就要说到费孝通老先生的著作《乡土中国》了,也是我们国家社会学、人类学经典之一。虽是著作,但很薄,非常易读。已经出版了将近70年,直到今天,这本书对于我们观察和理解中国社会,依然具有无可替代的启示价值。

也许你觉得自己跟乡土完全没有关系,因为现在大多数人受的都是现代化的教育,获取信息的来源都是互联网,大家看美剧,看英文脱口秀,翻墙比上自己的床还溜。那举两个例子感受一下:

我们在电影或者剧集中经常看到,外国人去朋友家敲门,敲过之后会自报姓名。而我们去朋友家敲门,当被问到“谁呀?”的时候,往往会答一句“我”。为什么要说“我”而不是报上自己的姓名?

在脸书Facebook上,人们的关系被称作“social network”社交网络。可到我们,每天对着不停刷的那个叫“朋友圈”。在西方叫做“网”的东西,为什么在我们这里被称作“圈”?

作者:费孝通 1910-2005费老先生,用现在的话说,那是国家级大牛

二、为了生存而追求稳定

各类习俗、传统、甚至文化,归根结底,在最早出现的时候,很大程度上都是为了让一群人在一块土地上更好的生存下去。比如二十四节气,就是为了指导人们怎样去耕种,最大化的获取农作物产出。

不像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飘忽不定,也不像工业社会,择地而居,迁移无碍。农耕社会需要向土地讨生活,庄稼长在地里不能动,人也就离不开这一亩三分地。所以就造成我们的社会,从文化上就极其抗拒流动性,追求稳定性。

直到今天,很多人身上还带有这种对稳定的迷恋和追求。找工作的时候,父母是怎么跟你说的,是怂恿你去去考公务员还是想法设法把你送进国企?找对象的时候,你家里的亲戚又是怎么跟你说的?稳定性,在很多人,尤其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人眼中,仍然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考虑因素。

三、稳定性造就熟人社会

因为追求稳定,一个人生在一个村子,长在这个村子,死了也要埋在这里。每个人都看着身边的人长大,也被身边的人看着长大。

这就造成了我们常说的“熟人社会”,也才会有“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在这种稳定的群体环境中,人们很少接触陌生人。前面提到的那个敲门的例子,就是让对方用声音判断我是谁,因为大家都太熟了,熟到甚至会产生一种只有这群人才明白的语言。

熟人社会是培养各种方言、黑话的土壤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在我国,尤其南方地区,方言种类之多,相互差异之大了。

放到现在,或许你跟你的闺蜜、好基友,也有一些特殊的词汇和语言只有你们才懂,这些词汇也只有在你们这种熟悉的关系中被使用时,才有其特殊意义。

四、熟人社会中的人际关系:差序格局

都说人际关系复杂,攀关系、走后门,双重标准现象严重,但上面介绍的“追求稳定”和“熟人社会”,还不足以解释为什么我们的社会有如此复杂的人际关系。

这里就需要说到《乡土中国》这本书中最核心的一个概念,差序格局。

费老说西方社会,团体格局的特征更明显一些。

在团体格局中,每个人都像一根木柴。木柴是被一捆一捆的绑在一起,界限分明,每一根木柴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木柴之间的关系、位置、权利、义务都很清晰。同事就是同事,朋友就是朋友,你是这个工会的,我是那个社团的,他是那个党派的,每个人身上的标签都很清楚。

而在中国社会,提到某个人的时候,人们经常会说:“这个人是我好哥们”,“那个人是我的闺蜜”,“他是我七大姑的同学”,“他是我舅老爷的朋友”等等。我们更愿意首先去强调这个人跟自己的关系。

这就是费老提出的差序格局。像是把一块石头投到水中泛起的涟漪,由内到外一圈一圈的扩展出去,每个人都视自己为那个圈的中心,所有认识的人根据亲疏远近分布在不同的圈层上。

在西方社会,如果去参加宴会或Party时,一个人说“我带我的家人去”,意思非常明确,“家人”就是指的这个人的配偶和未成年子女。

但在中国,家这个概念可以无限的抽象和宽泛。配偶、子女、父母可称之为家人;向外一圈,表兄弟、堂姊妹、叔叔伯伯、七大姑八大姨也可以称为家人;再往外一圈,人们跟一些要好的朋友,会说“咱们是一家人”;甚至跟一个人初次见面,如果是同姓或者同乡,有时人们也会说“我们一家人”。

我们的这种圈伸缩自如,并且会随着自己地位、势力的变化,这个圈也随之扩张或缩小。红楼梦中的贾家大观园,凡是能拉上亲戚的,都包容得下。后来贾家被抄,树倒猢狲散,逐渐衰败,就缩成一小团了。

所以中国人常说谁谁圈子大,谁谁资源多,或者随着圈子的变大变小感叹世态炎凉,这都是差序格局的体现。

差序格局不仅影响我们如何看待他人,也影响着我们如何对待他人。例如西方受宗教影响,上帝对人们有一种普世的道德要求——爱。爱父母、爱朋友、爱所有人,是一种无差别的爱。

可我们的传统道德却从来不要求我们有这种普世之爱,而是根据对方和自己亲疏远近的不同提出不同的道德标准。比如说对父母要孝,对兄弟姐妹要悌,对朋友要忠信,对陌生人要有起码的礼仪。

而这种道德要求反映到社会行为中,有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造成“双重标准”。人们有时在网上看情感帖,会随着剧情大骂渣男渣女,可到了自己或朋友身上,就话锋一转,变成了“情不知所以一往情深”,“且行且珍惜”这种娇柔——呵呵。

五、礼崩乐坏 无所适从

随着费老的思路继续看下去,这样一个追求稳定的熟人社会,形成了差序格局,由此演变出了一系列的礼俗、文化、传统。可这些文化和传统是靠什么来维持和管理的呢?从表现上看自然是“乡绅自治”,或者有人说皇权也干预,但费老认为真正在背后维持乡土社会的恰恰是“传统文化”本身,既不是横暴也不是社会契约,而是教化。

在变化很少的社会里,文化是稳定的,很少新的问题,生活是一套传统的办法。如果我们能想象一个完全由传统所规定下的社会生活,这社会可以说是没有政治的,有的只是教化。事实上固然并没有这种社会,但是乡土社会却是靠近这种标准的社会。“为政不在多言”、“无为而治”都是描写政治活动的单纯。也是这种社会,人的行为有着传统的礼管束着。

而这些“传统文化”现在怎样了呢?你可能有印象,过年期间,在各种社交媒体上会看到很多“回乡记”,尤其最近这些年,描绘的很多都是故乡的礼崩乐坏。不论是物质环境还是人文环境,都变了。老家变成了人们再也回不去的老家,让好多人扼腕叹息。其实费老在书中也说:在一个变迁很快的社会,传统的效力是无法保证的。

2016年清明节,广东一墓地惊现“坟头蹦迪”

我们无意回望或者呼吁人们去拯救乡土社会的传统文化,有的文化可能真的已经不适应时代的发展,或许更需要关注的是在这样快速变迁中的每一个个体。

不得不承认的是,不论70、80还是90后,身上或多或少都存在着乡土社会一代代传递下来的文化基因,并且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我们的价值判断、人际关系和行为方式。

但同时人们也在不断地提升自己的民主意识、法律意识、隐私意识等等。人们自身也和这个时代一样,快速变化着。乡土社会的传统不复存在了,人们的观念和行为变得越来越多样,人与人之间思想的鸿沟也越来越大,有时深陷其中无所适从。

一种很典型的表现就是《过年回家,如何反击熊亲戚》这一类文章,在吐槽和情感宣泄背后,正是传统习俗观念和伴随社会发展的你之间的巨大差异。

六、两性关系

《乡土中国》这本书,除了费老提出的差序格局这一核心概念之外,还有很多鞭辟入里的观察和分析。比如在“男女有别”这一章,费老就写下了自己所认同的两性关系状态:

“恋爱是一项探险,是对未知的摸索。这和友谊不同,友谊是可以停止在某种程度上的了解,恋爱却是不停止的,是追求。这种企图并不以实用为目的,是生活经验的创造,也可以说是生命意义的创造,但不是经济的生产。恋爱的持续依赖于推陈出新,不断地客服阻碍,也是不断地发现阻碍,要得到的是这一过程,而不是这过程的结果。”

费老70年前的文字,充满了对生活和情感的智慧。反观如今一些充满戾气的情感文,“凤凰男”、“直男癌”、“女权癌”争论不休。真的是不知道比你们高到哪里去了。

当然,这种对于恋爱过程的追求,费老自己也知道,在传统社会中是不容存在的。因为这种对于情感关系的追求,会让乡土社会人与人之间的状态不稳定。乡土社会拒绝和排斥任何不稳定因素的存在,一切足以引起礼俗秩序破坏的要素都要被遏制。所以传统社会中大多的男女关系,是那种被安排好的,不必发生激烈情感的结合方式——包办婚姻。

杨绛与钱钟书先生

1979年4月,中国社会科学家访美,钱钟书不仅和费孝通一路同行,旅馆住宿也被安排在同一套间,钱钟书还跟费孝通开玩笑说:我们是“同情人”

既然说到男女关系,忍不住八卦一下,费老年轻的时候爱慕过杨绛先生。费老和杨绛在中学就认识,并且费老一直爱慕杨绛。结果呢,我们都知道,杨绛和钱钟书坠入爱河,费老得知消息后,去找杨绛当面理论,他认为自己已经跟杨绛做了多年朋友,更有资格做杨绛的男朋友。

杨绛回应:“朋友,可以。但朋友是目的,不是过渡。”

这才是真正的高冷女神!后来杨绛和钱钟书喜结连理。费老当然也是正人君子,“发乎情,止乎礼”。成家后的费孝通夫妇和钱钟书杨绛夫妇一直保持着不错的友谊关系。

再后来,钱钟书先生过世后,费老曾上门看望杨绛。杨绛送他下楼,语带双关地说:“楼这么高,今后你就‘知难而退’吧。”

噗~

也许有人认为杨绛有些刻薄太自以为是,也许有人觉得人家几十岁高龄和儿时伙伴开个玩笑回忆一下年少轻狂而已。但个中滋味,我们旁人是体会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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