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现实主义题材电视剧《在远方》的剧作实验

如果编剧老师没有勇气和坚持,《在远方》这部作品也难以在内涵和外延上出圈,跳脱出就创业谈创业的窠臼,变成一部写满人生况味的情怀作品。

文 | 编剧帮 颜彬

责编 |Nellie

相较于电影黄金周白热化的市场竞争,电视市场的十月档相对内敛,仍旧延续着今年暑期现实主义题材霸屏的余温。由《鸡毛飞上天》原版编剧申捷、导演余丁分别担任主创的现实主义题材电视剧《在远方》、《激荡》几乎同步上映,饶有趣味的构建出一种隔空喊话的互文。两部同样讲述创业、同样讲述几十年中国变革的电视剧作品,再一次让观众对兼有“当代传奇”与“现实主义”两种气质的同类作品产生了巨大的好奇。

其中,由《鸡毛飞上天》的编剧申捷、制片人吴家平再度合作的电视剧《在远方》争议较大。该剧的众多读解中,一些类似于 “姚远渣男”、“关系混乱”、“霍梅卑微”的评价意外出现,口碑显示出两极的情况。不同于对演员年龄、服装道具的挑刺,这些评价直接涉及“剧情”,实际上是对情节设定的质疑。然而,笔者则认为这些评论中所提及的“人物失真”、“关系奇怪”实际上可以理解为申捷老师的某种“剧作实验”——是刻意为之的创作冒险。

情感状态:抻着观众进“失衡”

整个作品被争议最多的,是剧中姚远、陆晓鸥、刘爱莲三者之间的情感状态——奇观、边缘、不常见。姚远爱恋陆晓鸥,却因为陆晓鸥的父亲阻拦不得不分开;分开后与已经怀孕生子的初恋刘爱莲组成奇怪的家庭,却不想在三年后再遇陆晓鸥。

原本非常经典、甚至充满狗血的“三角关系”在这部作品中被编剧刻意搁置,有人误解却没人撕逼,明明在意却互不责备。原本随时可以爆发的三角关系,呈现为少见的稳定状态。这种将经典人物关系进行刻意陌生化的过程,其实是违背观众观影习惯的,是带着奇观性质的。

正如编剧申捷老师在一篇访谈中提到“过去对情感的思考是浓情怎么化为矛盾,怎么撕得热闹漂亮怎么来,但到了这个年纪……我发现,越离奇的事情,丰富性越少”。可以随便“撕”的三角关系没有爆发,人物之间的情感状态开始变得多维、细致。简单理解,就是陆晓鸥发现刘爱莲的存在之后,三人失衡的情感关系开始出现,由于他们彼此没有去指责、去解释、去撕逼以换取新的“关系的平衡”,三个人在一种动态的人物关系中“抻着”,观众得以更加清晰地理解三个人物之间的情感状态。不仅如此,这种始终不稳定的“动态”关系,对观众的裹挟也会更加彻底,观众同样被这种人物关系“抻着”,一直处在一种久久不能落地的“不安”感之中。

剧中不断通过各式各样的情节,包括工人闹事、非典隔离、孩子牵绊等原因,让姚远、陆晓鸥、刘爱莲处在同一屋檐下,甚至让原本是情敌的陆晓鸥与刘爱莲同处一室。当三个有着奇怪关系的人处在同一屋檐下,当情敌同处一室,观众始终处在一种“待解决”的心理期待中,紧张且不安。刘爱莲的几次离开与归来,也是为了强化这种情绪,增加对观众内心的折磨。

换个角度说,这其实是打破了国产剧惯有的标签,在中国特有的社会背景下,观众无法定义三个人的是非对错,因为三个人都有错,但三个人都值得被理解。当然,这样的设定是冒险的、甚至是违背观众的观影期待的:大多数戏剧作品,讲究的都是强情节中的情感波动,而不是这种不稳定的“情感状态”(一直放置在某个待解决的情绪中)。这种不稳定的、带着不安的观感会影响观众对作品的评价,有人喜欢有人排斥。

人物关系:一本正经的写“假定”

同样值得解读的,还有开篇部分作者对几个核心人物关系的建构。很多观众在电视剧播出之初,对陆晓鸥的心理学医生这个设定存在争议,对霍梅与刘云天这一组人物关系同样排斥,而这些点其实刚好是这部作品不同于其他作品的亮点之一。戏剧本就是存在假定性的。抛开心理学理论真假、能力真假等等这些生活逻辑不谈,就戏剧层面来说,陆晓鸥心理学研究生的职业设定、刘云天与霍梅及陆晓鸥的网友身份设定,确实提升了整部作品的叙事空间。

一组由心理学构成的医患关系(陆晓鸥和姚远、陆晓鸥和刘云天),一组由共用账号而设定的替代者人设(霍梅与陆晓鸥、霍梅与刘云天)在某种戏剧性的“假定”之中被创作者建构起来。这种有些奇观的人物关系让这部作品跳脱出了常规电视剧的“人物关系”,不再是欢喜冤家或仇家,不再是爱而不得的彼此,转而变成保护与引导(陆晓鸥与姚远)、控制与自由(刘云天与霍梅)、替代与自主(霍梅与陆晓鸥)等等并不常见的、更加新颖细腻的人物关系。

不仅如此,编剧还将这种假定往实里写,姚远确实被写成了陆晓鸥的病人,刘云天确实一直控制着霍梅,而霍梅的心结也在于一直认为自己是陆晓鸥的替代品等等。在这些新颖细腻的人物关系光芒之下,在这些一本正经的人物状态之下,原本的稍显虚假的“假定”设置被观众忽略了,观众忘记了那种设定上的“不真实”——哪个心理学研究生会满世界找案例病人、哪个女孩会轻易投奔远在国外的网友。

这样的人物关系设置、人物形象设置是深刻而有力的。不仅开篇,故事中每个角色的设定,都在尝试一种独有的人物关系。正如申捷老师所说的“生活中有很多微妙复杂的关系,我们要尊重深层而隐秘的情感体验。”刘云天与霍梅这种控制与被控制的男女关系,陆晓鸥与姚远这种既渴望自由又渴望相守的情感状态,陆晓鸥与刘爱莲既互相依恋又存在隐妒的相处模式;姚远与刘爱莲这种既相互需要又并非爱情的两性情感,都被创作者呈现出来,大大拓宽了作品对人物的刻画。

一开篇以假定性来铺设人物关系是十分“胆大”的,毕竟观众的弃剧行为往往会出现在前三集。然而换个角度来说,如果编剧老师没有这样的勇气和坚持,这部作品也难以在内涵和外延上出圈,跳脱出就创业谈创业的窠臼,变成一部写满人生况味的情怀作品。

人物设置:多维对应画“镜像”

剧中的人物也引起了一些质疑,尤其是霍梅与刘云天。很多观众认为,刘云天对待霍梅颇为失节,以一种近乎“凌迟”的方式控制着霍梅,而霍梅却卑微到几乎没有尊严。人们认为这种设定太假,几乎不可信,毕竟现实生活中没有人会像霍梅那样受得了刘云天的侮辱,也没有人会像刘云天那样对自己喜欢的人如此苛刻。不仅如此,观众对姚远通篇的狂飙突进般的乐观、对陆晓鸥通篇的时时刻刻的清醒、对高畅不问对错的忠诚都产生了一些质疑。

笔者认为这些并非创作层面的硬伤,而应该看作编剧的某种冒险般的设定。在这部作品中,编剧几乎没有塑造主要角色的“成长”与“转变”(可以理解为人物没有从自卑变得自信,没有从专断变得民主等等),而是把人生的无数种状态放置在不同的角色身上,互为镜像。他们有人自卑,而有人无比自信;有人极为专断,而有人却时时刻刻民主;他们有人清醒独立,而有人却一直是别人的影子;有人鲁莽武断但充满理想主义,而有人理智清醒却死气沉沉。这个人身上缺的,刚好是另一个人身上多的, “成长”这一有些虚妄的主题被作者放弃。你尽力弥补你的缺陷,其实不过是成为另一个人,而另一个人却同时在拼命吸收着你身上的优点。人物成长失效了,剩下的是人生百态。

这种互为镜像的人物设定,其实也在尝试一种人物设定层面的“极端情境”,两个互补的人碰到一起的化学反应布满全篇,人物在其他“镜像”面前变得十分清晰,且充满戏剧性。以霍梅为例,她善良却自私,她一直渴求不再做别人的影子却恰恰一直接受别人控制,她看似忠诚却带有自己的欲望和目的。她性格中的几个属性在她身边几个角色中都能找到对应,构建出情节和人物的丰富性。她善良自私——陆晓鸥却善良纯粹;她渴求自主却接受控制——刘云天最为自主并擅长控制他人,她看似忠诚却有私心——高畅则是没有任何条件的忠诚。这些对照关系,让互为镜像的两个角色都变得更加清晰,观众对人物的读解也变得容易。

人生的况味莫过于你想要的是别人想丢的,你放弃的是别人追求的。每个人的自私都是可以理解的,每个个体的追求在另外的人身上都无法适用。无论是在剧作上,还是在主题上,这种互为镜像的设定都是聪明却危险的,聪明的地方在于它极容易引起讨论,危险的地方在于编剧“设计”的痕迹过重。

不得不说,《在远方》的观影体验新颖独特,观众在跟随故事展开的同时,不时会惊叹编剧的“胆大”,大量的比较少见的、充满冒险的剧作处理,让观众大呼过瘾。遗憾的是电视剧最后一集,应该是受时长所限,大量内容没有得到足够的呈现,只能草草收尾,实为可惜。当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大家的喜好各有侧重、无法统一。笔者在此略谈自己的感受,只为抛砖引玉而已。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作者简介:颜彬,天津师范大学影视专业教师,编剧。现从事影视专业教学、研究与剧本创作,2015年创立野蛮春光剧本工作室,承担网络剧《一人之下》、《三个熊孩子一个爹》等项目编剧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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