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 王淇悦
区块链技术和加密货币是2019年夏季达沃斯的一个热点话题，论坛设置了多个相关的讨论场次。各国参会者对这一新技术持何种态度？在监管和技术创新等不同层面，区块链的发展会遭遇哪些问题？
7月1日，界面新闻在达沃斯论坛上专访了波士顿咨询公司（BCG）全球合伙人、金融机构和保险专项大中华区负责人何大勇。
何大勇领导 BCG 在大中华区的金融行业咨询业务、BCG 中国金融业智库研究工作、BCG 数字科技咨询业务。对中国宏观经济及金融政策、保险、商业银行、资产管理、财富管理、金融科技、企业国际化有深入洞察。
何大勇表示，对区块链技术及其应用场景，此次会议的嘉宾都比较乐观，区块链技术能够解决实践中的信任问题，在很多应用场景中有其独特优势，未来几年可能会进入大规模实践阶段。
但对于加密货币（cryptocurrency），何大勇则表示，凡是货币有的问题加密货币都有，在这些方面其实发币方也没有想的太充分。如Facebook发行的Libra，从技术上和商业模式上看是可行的，但从政治角度看则非常有挑战性。
何大勇在专访中还对中国的金融机构如何解开科技创新的掣肘、以及资管行业的新进展等话题做了深入分析。以下是专访实录：
界面新闻：本次达沃斯论坛设置了多项区块链议题，与会者谈到了区块链发展过程中的哪些焦点问题？
何大勇：去年达沃斯聚焦人工智能，今年聚焦在区块链。区块链一般分成两个圈子，一块是链圈，一块是币圈。就链圈的观点来看，区块链技术某种程度上是技术进步的体现。比如互联网产生的背景是通信成本大幅度下降，所以大家能够用得起，然后互联网大规模应用起来。而区块链技术的背后，其实是存储成本大规模下降，所以，同一个信息可以在多个节点存储。而且，它真正解决了数字世界里的信任问题，比如这件事情到底是真还是假，是不是有篡改，区块链可以判定。
在一些特别的场景下，区块链技术有格外的优势，这种场景一般是多边的，比如几方合作，多个节点，很多人去确认这个信息。但是，当更多节点存储数据时，它的计算效率比起集中式计算还是低的。区块链一般在金融行业有很多应用，如供应链金融、国际结算、支付清算，这些领域都是多边的、复杂的交易，所以才用区块链的技术，这是它能够大规模应用的背景。
和人工智能相比，我觉得区块链技术可能还没有进入大规模商用阶段，但是已在大规模商用的前期，需要花更多时间找到合适的应用场景，才能够发展起来。
界面新闻：您怎么看Facebook发币这件事情？他们很多节点都是大型支付公司。
何大勇：比特币在很多时候变成一个投资品，是一个炒作。而Facebook要发的这个币是一个稳定币，跟一揽子货币挂钩，它有支付清算功能，所以用途非常明显，但挑战也不小。
任何一个货币其实都有一些属性，比如第一是要便民；第二是信任，这点也还好，因为不是Facebook一家，而是一个联盟，VISA等大公司都在里面，作为一个联盟，它的可信度是够的。第三点其实是有问题的，就是任何一个货币其实都是需要主权背书的。Libra相当于是国际货币，所以它在挑战各个国家，可以看到美国参众两院也对它提出了异议。大家也质疑它会不会泄露客户信息等等。
关键问题其实是，各国央行能不能够允许这么一个跨主权、跨国界的世界性货币?
界面新闻：支付、清算去中心化是把各国央行都去掉了，然后把国家主权某种程度上去掉了，如果各主权国家都联合起来反对，Libra也难言有好的前景，但在技术上是否可以做到无国界？
何大勇：技术上可以做到无国界。现在比特币在支付上已经做到了无国界，大家对比特币的诟病很多是因为，比如贩毒、色情网站等等都用它去做结算，因为它确实已经在跨国界了，从技术上来讲是可以的。
但里面会衍生出很多问题，我们没想清楚，比如这个货币如果出来之后，用这个货币作为存款，再去贷款，相当于货币又衍生了货币，相当于是货币派生，这样衍生出来的问题，它自己没有想好，各国也没有想好。
还有，这个货币是一揽子货币，外汇总是有波动的，波动之后的价差、汇率的风险怎么去防范等等，会衍生出一系列问题。凡是货币有的问题Libra都有，但是显然，我们在这些方面也没有想得太充分。并且它发的白皮书也没有太多阐释，所以从技术上我认为是可行的，商业模式上是可行的，政治上还是很有挑战的。
界面新闻：Libra以后的监管机构是谁呢？
何大勇：实际上来讲是没有监管的，因为是超越主权的货币。
界面新闻：像传统的银行、资本市场的监管部门无法监管它？
何大勇：它毕竟是一个货币，只要流通，就相当于是货币的流动和清算，但显然大家都没有做好准备。这个世界进步是靠创新的，大胆的一个想法，可能起起伏伏，最后真的会改变整个加密货币的格局，只不过是道路会比较曲折。
界面新闻：您感觉到在达沃斯论坛上各国代表对区块链、加密货币赞成多一些，还是担忧多一些？
何大勇：他们分两派，对区块链技术以及它的一些场景，大家更多是更乐观一些，能够解决实践中的信任问题，很多应用场景有其独特优势，未来几年可能会大规模应用。
对于Facebook发币，大家感觉到兴奋、振奋，但也有很多问号，所以这次大家讨论的也蛮多的。
界面新闻：回到国内金融机构，您刚才说的人工智能，去年很多金融机构也在做，但可能形式大于内容，在金融领域应用的还是比较浅，您如何看金融机构对于热门科技技术的应用？
何大勇：这些新的技术，我们说的ABCD（人工智能、大数据、区块链、云计算），这些都是在金融机构目前创新孵化的阶段，在各个点上都有应用，比如银行里的call center很多都用智能客服，通过语音识别，形成自然语言，然后通过读取自然语言，找到它的问题，到知识库里去找到答案，整个过程其实可以看到用到很多技术，包括语音识别、自然语言处理，这些都用到了。
界面新闻：这是一个浅的应用，还是一个比较成熟的应用？
何大勇：这是一个比较成熟的应用。比如人工智能里语音识别、图像识别，在金融机构用的很多。深度学习这一块正在应用，可能应用的场景并不多。金融机构都在做测试、做实验，人工智能这几大块里面有一些是很成熟的，有些是在早期的。
区块链也一样，很多银行做供应链金融、国际结算，也有做一些孵化的。云计算，公有云大家比较谨慎，因为是金融机构，但私有云，大的银行都在做。大数据是很广泛的应用。
对金融机构来讲，金融机构是分化的，应用很多，而且投入也很大，中小型银行因为科技实力、投资能力一直处于比较焦虑的状况。
界面新闻：您刚才提到一些点的应用，我也采访过一些大型银行技术负责人，他们觉得不是他们研发不出来技术，而是金融机构科技创新会害怕衍生出一些风险来，技术可能研发出来了，但是大规模应用他们不敢。
何大勇：金融业本身是严监管的行业，所以在金融机构里的创新比互联网难。金融机构为什么似乎都是点状的创新，很多亮点，但没有产生太大的应用价值，就是因为合规、科技、业务部门，这三者形成三角制约，它们之间需要有很多妥协，它们需要有一个共识，这种联合的产品开发机制在商业银行、基金公司、证券公司里并没有。
一个有效的方式是，大幅度增加业务部门、风险部门中科技人员的数量，因为这些人懂技术，他们在潜移默化过程中会影响这些业务和风险人员、合规人员的思维，所以长期以来，当每个人都是科技人员的时候，那么科技创新遇到的这些挑战就没了。
界面新闻：资管新规实施这么一段时间以来，整个资管行业有怎样实质性的变化吗？
何大勇：从资金端来讲，资管新规导致的同业资金大幅度下降，企业资金大幅下降。零售实际保持不变。从资金期限上看，是延长的，产品周期从140多天变成160多天。这是两个比较大的变化。
从产品上来讲，大家都从保本型、预期收益型的转成净值型的，这是在进行过程中的。
另外，目前资管行业的格局是有一些变化的，因为银行批了很多理财子公司，所以在市场里、资管机构里多了很多理财子公司，再加上现在放开对外资资管机构的限制，所以很多外资牌照也有了，市场更热闹了一些，竞争更加激烈了一些。
界面新闻：金融领域对外资开放之后，大家也会觉得并不是中国到处都是钱，一开放外资进来就能很快盈利，没有那么容易，对吧？
何大勇：外资还是有很多顾虑的，发放牌照是一回事，能不能在中国做好这个业务又是另外一回事。比如这些资管机构进来也没什么销售渠道，中国很大一块是个人而非机构投资者。所以对他们来讲，牌照是发放了，他们积极去申请、筹建，但是对于运作还是充满了一些问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