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郑雯琳
去年金曲奖颁奖礼上，知名音乐人、制作人陈珊妮为韩国独立乐团HYUKOH作表演引言时曾谈到，在当前这个快速滑屏的社交网络时代，她这段1分20秒的发言放在网络上观看，可能都显得冗长。
陈珊妮提到了由于技术与商业的更迭，大众对于时间的感知正在发生变化。而音乐恰恰是建立在时间长度上的艺术。暂且不论流行音乐中能归类为艺术的作品有多少，时间长度确也是影响流行音乐的重要因素。相似地，这其中也有强大的技术、商业与社会的力量在推动。
根据日前Billboard的统计，2013年至2018年间，百大热门单曲榜上的歌曲平均时长从 3 分 50 秒降至 3 分 30 秒。另外，2018年6%的热门单曲在2分30秒以下，五年前这一比例为1%。
那么，流行歌曲的长度是如何演变的？不妨先来梳理下它的前世今生。
技术受限：3至5分钟的流行乐统领60年
1887年，发明家Emile Berliner以唱盘式留声机改良了爱迪生的唱筒式留声机，同时由于唱盘可以制成母版复制，大大增加了唱片商业化量产的可能性，于是一种10英寸、以每分钟78转速度录制的唱片应运而生，成为当时音乐的主要载体。
早期这种唱片单面可容纳的音乐时长在3分钟左右。所以当时一张唱片往往包含两首3分钟左右的歌曲，之后唱片逐渐发展到12英寸，时长也拓展到5分钟。
而直到1948年，哥伦比亚唱片才发行了第一张单面可容纳22分钟的黑胶唱片。于是在这60年间，3至5分钟的歌曲成为了主流。其中，蓝调和爵士乐等新音乐恰逢其时地兴起，不仅抢夺了古典乐的市场，也成为后来流行乐的基础。
电台为王：传播决定一切
1920年，无线电广播电台诞生，并很快地开始播放音乐。据研究美国音乐产业的书籍《贩卖音乐》介绍，1926 年美国一项面向全国主要广播电台的调查中， 五十个广播员有四十九个说音乐是当时最受欢迎的节目种类。
同时期，广播电台也开始实现营利化。美国全国广播公司（ NBC）于1926年通过强大的广播网，迎来大量广告商，次年广告就为 NBC 带来 了 700 万美元的收入。 紧接着，NBC的对手哥伦比亚广播公司（ CBS） 建立了第二个广播网。 至1931 年， NBC 称其广播网下有 76 个附属电台， CBS 则宣称有 95 个， 并且每家电台盈利均超过了 230 万美元。
受限于电台商业广告的需求，流行音乐的长度上限也再次被迫停留在3分钟左右。索尼音乐档案馆馆长Thomas Tierney在接受媒体Mashable采访时谈道：“当时如果你录了首超过3分15秒的歌，他们（电台）就不会播。”渐渐地，超出标准时长的曲目也有了特别剪辑、较为简短的电台版本（Radio Edit）。
当然，这不免损伤了艺术家们的完整表达，于是到了70年代，美国歌手Billy Joel在《The Entertainer》中调侃道：“It was a beautiful song/But it ran too long/If you're gonna have a hit/You gotta make it fit/So they cut it down to 3:05.”
流媒时代：歌曲长度与经济利益直接挂钩
如开头提到，哪怕相较于3至5分钟，近五年歌曲也在变得越来越短。而这次，流媒体的分成方式开始被视为始作俑者。以Spotify和Apple Music为例，每一次在Spotify播放分给音乐人0.004美元，Apple Music的单次分成则为0.008美元。由于是按次数计费，所以相同时长里，较短的歌曲被播放的次数更多，因此也能给音乐人带来更高的分成。
根据美国唱片工业协会RIAA的数据，流媒体收入已经占到音乐行业收入的 75%。所以，这确实有可能促使音乐人顺应潮流，创作更简短的曲目。
不过，只有播放时间超过30秒才能计为一次播放。所以除了歌曲自身长度在缩短，为了快速吸引注意力、形成记忆点，以下两个元素也在悄然发生变化。
1.歌名
根据数据与内容公司Priceonomics 2017年的一份报告， 在Billboard百大热门歌曲榜单中，以单个单词为歌名的歌曲的出现频率是60年代的2.5 倍。同时，歌名的平均长度也在缩减，这当然大大降低了记忆的难度。
说唱歌手Kendrick Lamar2017年的专辑《DAMN.》不失为一个绝佳范例，专辑中14首歌曲均只使用了1个单词作为歌名。而且随着歌名Humble一词在歌曲中的不断反复，想要不记得确实有点难。
2.前奏
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Herbert A.simon于70年代首次提出“注意力经济”这一概念，而2017年发表在音乐心理学期刊《Musicae Scientiae》 上的一篇研究，则分析了流行音乐领域内注意力稀缺导致的结果之一：音乐前奏正在缩短。作者通过分析1986年至2015年美国303首热门单曲，发现相较于80年代普遍20秒的前奏，现如今已缩短到5秒左右。
研究人员Hubert Léveillé Gauvin表示，虽然变化很夸张，但细想不无道理。毕竟，人声在音乐里是最引人注意的元素之一。
逆向而行：总有天才艺术家打破常规
然而，就像上世纪20年代，人们心甘情愿花更长的时间聆听爵士乐一样，电台称霸时期，也总有皇后乐队《Bohemian Rhapsody》这样的歌曲能在“没人真的喜欢歌剧”和“没有电台会播放六分钟的单曲”的质疑声中，登上榜首。
那么如今，面对更紧张忙碌的现代生活，流行音乐是否只能更无可避免地沦为片刻快感的消遣品，当代音乐人又当如何应对，这或许就回到了本文开头，陈珊妮在金曲奖上的发言。
其实，作为听众而言，不论是依赖歌单的新兴一代，还是坚持以专辑为聆听长度的老派乐迷，或许都在期待着打破审美壁垒和商业规律的作品出现。
毕竟，音乐作为文化的一种，本质上永远与商业中的规模化生产相悖，而是不断地在呼吁着新的生命力、想象力和自由思考空间。而这，也是流行音乐中的部分得以迈向艺术的关键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