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依子
摄影机跟随着姚晨在夜幕下狂奔的身影，她疯狂地在垃圾桶里翻找着什么，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孩子的名字，而后镜头落在她脸上，苍白憔悴、惊恐无措……
《找到你》一开场就揭示了影片最核心的表达：它的故事主要围绕寻找失踪的孩子展开，节奏上紧张、刺激，十分虐心。但本质上，这是一部少见的将重心落在当代女性生存境遇和内心刻画上的现实主义作品。
电影中，姚晨饰演的律师李捷是典型的都市职业女性，马伊琍饰演的保姆孙芳则来自农村。两位生活境遇迥然不同的女性的生命轨迹因为孩子纠缠在一起。影片在角色塑造上非常难能可贵的是，没有为了制造冲突而把这两个女性角色设定称为完全对立的关系。观众通过影片看到的是两个在各自的生活中拼尽全力的女性，两位甘愿为孩子付出一切的母亲。
姚晨和马伊琍这两位成熟的女演员双双奉献了自己表演生涯的突破性演出。这是两人的首度合作，虽然对手戏不多，但彼此之间的冲突和纠缠形成的情感张力始终是支撑着影片的核心力量。
影片在叙事上基本上是跟着姚晨的角色走，追随她一路寻找失踪的孩子。李捷这个角色颇具难度，首先姚晨的职业女性形象已然深入人心。在对“重复”避之不及的演员行当中，再一次出演律师，可谓迎难而上。
此外，这个角色一直被事件推着走，容易显得被动，稍有处理不当就有可能落入串联情节的功能化窠臼。必须要说，《找到你》中的姚晨用说服力和感染力俱佳的表演成功化解了这两个难题。
在寻找孩子的过程中，李捷面对来自不同方面的压力和阻碍，她身上作为母亲、妻子、律师、上司、雇主和朋友等等多重身份和她面对丈夫、警察、工作伙伴和罪犯时的表现织成了一张围绕着她作为都市女性的社会关系网络。
在这张关系网之中，对每一种关系的处理都需要熨贴细致才能令人信服。姚晨作为表演者对角色内心的耕耘显而易见，她所塑造的理解表面上游刃有余，实则悉心掩盖着自己面对事业和婚姻等等多重危机时的脆弱和无奈，一点一点勾勒出这个不同以往的多维度女性形象。
李捷虽然表面上被动，但这个角色身上其实有着始终如一的坚定和义无反顾的力量。当社会和男性并不能够为身处危机的自己提供帮助甚至理解，李捷一直都依靠自己的力量向前。
在影片结尾，经历了寻子危机的她，也没有按部就班地进行反思甚至是所谓自我反省。她的一番独白不是盖棺定论，而是开放给每一位观众，它更像是一种面对女性身份困惑而进行的内心梳理，一种对出路的主动探寻。《找到你》将这样一个人物搬上银幕，不失为一种勇敢。因为比起给出答案，影片清晰地指出了当代女性所面临的身份绑缚。说破这个问题，已是一种态度。
《找到你》将在今夏与全国观众见面。影片首映当天，幕味儿和姚晨面对面，聊了聊她在影片拍摄过程中那些发过的愁、吃过的苦，还有较过的真儿。戏里，这位学生时代一直扮演着“大青衣”式人物，而后歪打正着在喜剧上闯出一片天地的女演员，在《找到你》中挑战了一个用她自己的话来形容：处处需要“落地”的角色。
戏外，身份的突破也正发生在姚晨自己身上。她与丈夫——摄影师曹郁创立坏兔子影业，《找到你》正是坏兔子出品的第一部影片。虽然姚晨自己笑称做影视公司是一个女演员为了职业生涯而做的“曲线救国”的努力，但当谈到坏兔子影业的未来时，姚晨流露出的认真、谦逊和思考，令人不得不对作为电影人的她充满期待。
专访《找到你》主演姚晨
我需要用我的眼光去 为我接下来十年做一些东西
Q：最初是如何接触到《找到你》这个项目的？
A：这个剧本是我那个时候看过的剧本里面最完整的。读完剧本，我发现李捷行动线比较单一，相对于另外一个角色是比较被动的。想要把这样一个人物演好难度很高，对我来说是挑战，很可能会费力不讨好。针对这一点，我和制片人陈洁也交流过，陈洁还是希望我能出演。
Q：你演过很多职业女性角色。这次在《找到你》中继《离婚律师》后再一次出演律师，李捷这个角色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A：首先这两部戏是不同类型的。《离婚律师》是电视剧，调性偏轻松幽默，可以有一些不那么写实和略显夸张的部分，加上作品的着力点是在浪漫爱情上，所以对律师职业上的处理没有那么严谨。
《找到你》是电影，风格非常写实。吕乐导演曾经在法国拍了六年的纪录片，他以前的作品也大量用纪录写实的风格来呈现。这部片子是现实主义题材，它要求演员更加真实，无论是情感还是表达方式都需要“落地”，律师的职业部分也要足够细致。
编剧在这方面做了很多功课，我也去咨询了律师朋友。比如影片最后的一场法庭戏，我觉得李捷在庭上放弃辩护身份是不够专业的，无论陈词多么漂亮，这种做法是有悖律师职业道德的。从创作角度来说，这样“合情不合理”的处理可能是观众需要的一种情绪宣泄，但我还是希望能够同时满足情、理两方面。
Q：《找到你》是一部聚焦女性的作品。吕乐导演作为男性在现场对表演的指导是什么样的？
A：这部戏的创作班底几乎是女子军团。我们都很爱吕乐导演，他不善言辞，理性严肃，同时他是非常尊重女性的，如果不是出于对女性的尊重和热爱，是无法完成这样的作品的。
Q：之前在《非诚勿扰2》中，你和当时担任摄影师的吕乐合作过。这次的《找到你》，吕乐作为导演有什么不一样？
A：我和吕叔聊过这个话题。我和他说：“导演，您知道我为什么要上《找到你》这部戏吗？因为演员都是‘记仇’的。”当初拍《非诚勿扰2》的时候，吕叔拍我的时候就一块补光板。我想，这次我来演女主角，看给不给我打更多的补光板。万万没想到，吕叔现在连一块板都不给了！（笑）
我在《找到你》这部戏里，整天都蓬头垢面、脏兮兮的。但是我很喜欢自己在这部戏里的形象，很有质感。吕叔用纪实的风格捕捉到演员脸上细微的变化和内心状态，传达出来的美感是更高级的。
Q：你在戏里的形象朴素到了极点，几乎一直是同一身职业装，裙子和高跟鞋。这样极简的造型给你的表演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A：服装造型的确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帮到演员。李捷作为律师，穿衣风格是简单利落的职业装。虽然观众看起来我在戏里一直都是一身衣服，但其实造型上的难度要远远高于其他戏。
因为拍摄的四十天讲的是发生在四天的故事，衣服要一点一点从干净到脏，再加上在土里滚的场景，脏的程度是慢慢递进的。这些是从细节方面对人物进行塑造，细节越真实越能帮助到我。拍戏时，我提出过找孩子的过程中应该可以回家换双鞋，后来就有了李捷把高跟鞋换成平底鞋的细节。不过那双双尖头平底鞋还是让我吃尽了苦头。我在戏里一直跑，脚磨破了很多次。
Q：影片中有很多对人物生活化的细致捕捉，比如贴创可贴、涂护手霜等，这些细节来自剧本的设计还是现场的即兴发挥？
A：孙芳给李捷贴创可贴和两个人分享护手霜的细节是剧本里设定的，但也有很多是即兴发挥的。比如李捷和丈夫回家后打碎杯子那场戏，就是在现场进行了很大的调整。我和（饰演丈夫）的袁文康到了那个时候情绪上都压抑了很久，需要一个宣泄的契机，于是就想到了拿杯子来做文章，而打碎杯子之后去捡玻璃渣，也恰好能引出后面的情节。
有一些戏是编剧可以想象设计出来的，有一些则是演员在人物“长”到自己身上以后，在规定情境里感受氛围后生发出来的细节设置。这些是编剧无法帮助演员的，必须由演员自己去调整。角色长在身上后，到了情景之中自然而然就会想到她会做什么、会说什么。
Q：电影中你的角色始终处于情绪濒临崩溃的状态，是如何做准备的？
A：要在四十天的拍摄里表现人物在四天里的经历是很难的，而且她一直处于“非正常”状态。但是我们的创作过程很愉快，因为整个团队的工作气氛很好。导演很信任我，给了我足够的创作自由，我们在现场交流很顺畅，遇到困难也不会很焦虑，会一起想办法解决。
其实想要保持人物的那种状态，只能用最笨的办法，就是看剧本。在每一场戏之前都把剧本看一遍，把人物的心理线勾勒一遍，才能找到这一场戏的衔接点是什么。这是最笨的、也是最有效的办法。《找到你》是我看过最多遍的剧本，最后剧本都被我翻烂了。
Q：和马伊琍在《找到你》中是第一次合作。虽然两个人对手戏不算多，但是最后在甲板的一场戏令人印象深刻，这场戏的拍摄过程是什么样的？
A：这场戏我们期待已久，是比较靠后拍的，我也算是走完了李捷这个人物的心理路程才来到这场戏的。那天我们凌晨三点就起来拍摄，每个人都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面对戏的时候充满仪式感。大家都清楚这场戏的难度，工作人员默默做着准备，尽可能把现场安排好，让演员安心拍戏。
我们走了很多遍戏，也拍了很多条，每一条都要求情绪常饱满，演完后感觉非常疲劳。结果，当天演着演着就没有天光了，呈现出来光的效果不够好，这是摄影师出身的吕叔不能忍受的。后来导演、制片人和我们演员一起坐下来聊了一次，我们又找了一天重拍了甲板上那场戏戏。
通常来讲这种大情绪的戏，一开始的几遍是状态最好的。因为一场戏预演太多次后，会消磨最初的那种东西。导演讲究“第一眼”的东西，讲究最直接的感觉，所以最后他没有用重拍的素材，用的还是第一次拍的！
他觉得（那次拍的）最真实，包括我给马伊琍（扮演的角色）磕头，都是自然而然演出来的。我当时磕头磕的脑门上磕出了大包，粉底盖都盖不住，就像长犄角的小龙人。导演开玩笑说要不是经费紧张，后期就做个特效把“犄角”做下去了。
Q：李捷这个角色在影片中经历了不小的转变。从这个人物出发，你觉得《找到你》中的“你”指的是谁？片名传递了什么样的信息？
A：我很喜欢《找到你》这个名字，它和戏里传达出来的信息很吻合。一方面是在找孩子，另一方面也可以理解为找到自我。李捷这个人物是很独立的女性，但她也面临着婚姻破裂、孩子抚养权、职场性骚扰等很多问题。现在像李捷那样拥有独立人格和思想的女性很多，她们经济独立，看起来很优秀，却不免会被很多东西绑缚。
在面对危机时，女性得不到那么多的支持，是会让人感到困惑的。我印象很深的是李捷和代理人的太太在法庭外的一场戏。对方说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不能再失去孩子。
其实李捷内心是很受触动的，但是她要求自己克制情感，保持律师的专业性。在经历了失去孩子、找回孩子后，我想李捷重新梳理了自己和孩子的关系，更加清楚了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
Q：或许和最后的结果相比，“找”的这个过程更重要？如何解读李捷最后法庭上的独白？
A：是的。 孙芳这样的女性所处的境遇是需要被发现、被关注的，她们有生活压力但仍然坚持爱自己的孩子。不过我并不认为只有极致地去爱孩子才是真正的母爱。不同境遇中的女性都在拼尽全力给孩子最好的东西，她们不存在高低的对比，她们的爱是平等的。
Q：你成立的坏兔子影业是《找到你》的出品方之一，接下来还要出品一部从FIRST走出来、入选A.R.T.文艺计划的《送我上青云》，你自己也担任了影片的监制。你似乎对女性题材很感兴趣，未来有什么样的发展方向？
A：在起步阶段，我们确实会选择从比较熟悉的视角出发，去做出自己的表达。未来，“坏兔子”一定会更加多元化，题材上不会设限。当然，我们希望这些项目无论以何种形式出现，都有统一的价值观表达。
一切要用作品来说话，我希望今后当大家想到坏兔子，不会想到姚晨，而是想到一部又一部作品。以监制的身份参与，是因为我希望多把控艺术创作，这也是我所擅长的。如果说走到人生这个阶段到底积累了些什么，我觉得是眼光。我需要用我的眼光去为接下来的十年做一些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