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自恋:这一全球性“流行病”的前世今生

自恋古已有之,而今无处不在。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艺术家安迪·沃霍尔曾预言:“在未来,每一个人都能获得15分钟的成功。”在美国心理学家简·M.腾和W.基斯·坎贝尔看来,某种程度上,这已经成为了现实——“任何人只要手中有一台能上网的电脑,就可以搞出点名声来。”人们可以在亚马逊网站写书评、在博客上发评论、创建自己的网站……在一个痴迷于成名和吸引关注的文化里,普通人成名的机会似乎无处不在。明星们戴上面具“卖人设”,在公众面前展示自己营造的完美形象,普通人也可以,社交网络使之成为了可能。这种日常行为背后的深层原因,指向了人类自古有之的一种性格——自恋。

“自恋随处可见,并不难找。”如今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流行病”和一种文化,覆盖了整个社会,从政客、明星到普通人,到处都是过度的自我欣赏。而这种看似私密无害的自恋心理,实际上已经为个人及社会带来了副作用,消极影响不断传播。在这样的背景下,简·M.腾和W.基斯·坎贝尔合著了《自恋时代》一书,剖析了自恋从1960年代起在美国和全球范围内的流行,以及在2004年后的网络2.0时代,自恋又如何凭借网络和社交媒体再次席卷了全球。

自恋文化如何一步步“侵略”美国?

这两位心理学家曾经设想,如果将美国全国广播公司2007年的那则公益广告——“人们生来便有了他们唯一的真爱……(那就是)他们自己”——插播在1950年代的电视剧《反斗小宝贝》里,当时的观众将会非常困惑,甚至会感到不安,因为在那个时候,“自恋”所包含的自我欣赏理念还不是美国文化中的核心价值观念。而如今,无论是在幼儿园还是电视剧里,“你必须爱自己才能爱别人”这种话都不会再令人吃惊了。所以,美国人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自恋的?

如果一定要为“自恋流行病”确定一个起始时间的话,应该是在1970年代某个时候。但我们必须要追溯到更早的1960年代,才能探究美国的“自恋流行病”如何发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为了出名,杀人狂将提前准备好的新闻资料寄给电视网络;年轻女孩将自己衣着暴露的照片展示给社交网络上的数百名“朋友”。从1960年代开始,美国人“自我欣赏的大旗”就已开始慢慢张开,当时的大多数游行示威运动尽管最初是以集体为导向,目的是为黑人、妇女等群体谋求权利,但人们最终还是把更多注意力放在了争取个人权力和自由上。同时代的人本主义思潮所激发的心理学运动“人类潜能运动”,最终也转换成为了自我欣赏的来源之一。

从1960年开始,作家奥尔德斯·赫胥黎在加利福尼亚州大苏尔的伊莎兰学院举办研讨会,讨论心理学家亚伯拉罕·马斯洛的“自我实现”观点。这一观点出自马斯洛的著作《动机与个性》(1954年),最初被定义为“最大限度地发挥自身潜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其中也包括“同大多数人分享自己的同情心和善心”,和自我欣赏没什么关系。然而随着时间发展,这场“人类潜能运动”对“自我实现”观点的讨论开始减少,对自我反省和自我完善的重视逐渐演变成了对自我欣赏的重视,自恋情结的发展于是有了更多的现实基础。

心理学家亚伯拉罕·马斯洛

1960年代是个矛盾的年代。在那个以嬉皮士和吸毒著称的年代,美国人一方面开始“挥舞自我欣赏的大旗”,一方面依然高度重视集体主义精神,创造出了美国和平部队、太空计划等集体努力的成果,即使是毒品文化,都在强调公众利益——美国艺人、和平活动家威维·格雷维曾说,吸毒聚会的目的是让人去关心和帮助那些状态更差的人。

到了70年代,这些与集体主义精神相关的事物已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自我关注“这一华而不实的空壳”了。这一结果可归结于三大社会趋势:强调自尊心的心理学运动“自尊心运动”的产生、“自我表达”的加强,以及心理治疗方法的转变。1969年,心理学家纳撒尼尔·布兰登出版了《自尊心理学》,宣称“爱自己非常重要”,且“世界上再也没有哪种价值判断要比人们对于自身的评价更加重要了”。这个观点得到了大范围的传播,影响了当时的“自尊心运动”。社会大众对于“自我表达”越来越感兴趣,开始抛弃以集体为导向的思维方式:“表达你自己”成为一个简单有力的广告语,被用来推销从定制咖啡到肉毒杆菌等等商品;单身文化十分流行,单身公寓建筑群也开始大量涌现。在1970年代之前,美国那些寻求心理治疗的客户的症结在于没能充分表达自我,但从1960年代末开始,心理治疗师发现,越来越多病人身上的问题在于过多的自我表达和自我中心。1971年,精神分析学家海因茨·科胡特率先确定了“自恋型人格障碍(对自我价值感的夸大和缺乏对他人的公感性)”的存在。9年后,“自恋型人格障碍”被正式收入进《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三版),得到了官方认可。“这也再一次证明了,70年代是自恋流行病的某种拐点或者起源。”

1980年代及以后,自恋在美国更加流行,且表现得更为“外向、浅薄和唯利是图”。自恋的流行使得美国文化陷入一个永恒自我的怪圈,同时,为了迎合自我欣赏的文化新观念,社会观念和行为开始发生改变:家长教育孩子要对自己抱有高期望,教育课程也开始重视自我欣赏和自我表达;媒体比过去更关注名人;以1992年《真人世界》为代表的真人秀也接踵而至。最后,这种崇尚自我欣赏的文化价值观变得根深蒂固,演变成了“物质至上的自恋”。由此,“自恋流行病”开始在全球蔓延,成为了一种“全球性的瘟疫”。

从中国到北欧,自恋如何全球化?

《自恋时代》作者之一W.基斯·坎贝尔犹记得1980年第一次去中国旅行的经历:当时他十几岁,见到的中国人大多穿着清一色的灰褐色衣服。在公交车上,他用磁带播放器放着The B-52′乐队的歌曲,吸引了一大群人围观,他们都没见过磁带播放器,也没听过摇滚乐。中美两国当时文化差异甚巨,但是即便如此,明星崇拜、个人自由以及物质主义等深值于美国文化的观念,后来也漂洋过海开始在中国生根发芽。除了中国,“自恋流行病”的版图亦扩大到了东南亚、北欧等地,席卷全球。

自恋在全球的流行并没有一帆风顺。以中国为例,这个国家有着传承两千多年的强大儒家集体主义意识,当它与团结、统一等共产主义价值观融为一体时,能够鼓励人们担负责任、努力工作,同时促进社会和谐——这正是自恋文化的“解毒剂”。不过,自恋文化还是在中国立住了脚——“发生在中国的急剧变革,已使得中国传统与美式个人主义、寻求名望形成了一些有趣的融合”。2006年,一名自称白居易后裔的网络红人“国学辣妹”出现在公众视野,她在孔子塑像面前摆出诸多撩人姿势,更在某网站举办的“新锐前台竞选”活动中抛出了“我最擅长勾引人,孔子也不例外”等言论。“国学辣妹”的言行一方面招来诸多批评,另一方面也引来了包括“二月丫头”、“石榴哥哥”等众多意欲成名的跟风者。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他们前仆后继地出现在公众面前?答案是自恋。

对于自恋,北欧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国家有另一种免疫力:重视集体主义,反对任何一位公民获得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权力地位。瑞典和丹麦也推崇个人主动性和成功,但为之树立起了一张庞大的社会安全网:阻止少数人积聚太多的权力、金钱或影响力,同时为所有人提供医疗保健等基础服务。这类崇尚平等主义的社会结构本可以对自恋“入侵”起到缓冲作用,但自恋最后仍借由互联网趁虚而入了。一名网名为“天选者89”的芬兰年轻人在网络上表达了对科伦拜中学和弗吉尼亚理工大学枪击案凶手的崇拜之情,认为杀人是一种成名的方式;2007年11月,“天选者89”在图苏拉市一校园中枪杀8人之后自杀;2008年9月,“天选者89”的模仿者、一名22岁的芬兰男子在一所职业学校枪杀了9人。包括大规模枪击在内的美国毁灭性的自恋行为,无疑已经通过互联网向全球散播了出去。

网络2.0时代,自恋达到新高度

《自恋时代》一书把支撑自恋文化的四种力量比作了一只“四条腿的板凳”,其中的一条“腿”是互联网(另外三条“腿”是教育方式、明星效应和宽松信贷),在为人类带来诸多好处的同时,网络也为个体自恋提供了桥梁。当人类进入“网络2.0时代”(2004年及其以后),在Facebook等社交网站和虚拟世界的助力下,无论是在美国,还是全球范围内,互联网都将自恋现象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网络2.0时代就像是一个反馈回路,自恋的人想方设法在互联网上推销自己,而这些网站也在鼓励自恋,甚至对那些相对谦虚点儿的人也是如此。”以用户为中心的“网络2.0时代”使大众更加追求关注,刺激了自恋文化的发展。从2005年到2008年,以“my”开头的互联网域名几乎翻了3倍;10年里,包含“my”的商标则翻了5倍。2006年,《时代周刊》还将每一位推动“网络2.0时代”的网友选为了年度风云人物。

社交网站是传播自恋文化的“主力军”。大众利用MySpace和Facebook等社交网站与朋友保持联系,发布自己的日常生活状态,许多人也通过发布大量衣着暴露的照片等方式吸引他人的关注。社交网站是为自恋者而生的,这一点从网站的结构设置本身就可以看出:鼓励人们推销自己、挑选讨人喜欢的照片发布、比较谁的好友数量更多……与W.基斯·坎贝尔一起工作的劳拉·布法迪是首批针对“社交网络的行为与自恋二者的关系”的研究者。她发现,在“自恋测试”中得到高分的大学生都很擅长在Facebook等社交网络上推销自己。这一研究结果得到了许多人的赞同,赞同者认为“Facebook分明就是自恋者的避风港”。这一情况佐证了《自恋时代》的一个结论——“社交网站进一步巩固了自恋在文化中的地位,使其得以无休止地传播下去。”

“第二人生”等虚拟世界也在“自恋流行病”的传播过程中发挥了一定作用。在这种完全线上运行的网络社区里,人们可以自由挑选身份(虚拟化身),选择自己的名字、性别和外貌等,然后与他人展开互动。在虚拟世界里,人们倾向选择比现实生活中更好的身份,更容易成为理想中的自己。比如,“第二人生”中的虚拟化身鲜少有丑陋、衰老和肥胖者。有趣的是,人们在虚拟世界中的行为也会反过来影响现实生活:一些人利用虚拟世界来治疗现实中包括社交恐惧症在内的各种恐惧症;人们在虚拟世界中学到的一般性社会行为和自信心,也许会延伸到现实生活中,也包括自恋这一行为。同时,“第二人生”等虚拟世界对外表和肤浅人际关系的重视,无疑又给自恋之火添了一把干柴。

《自恋时代:现代人,你为何这么爱自己》
[美]简·M.腾  W.基斯·坎贝尔 著  付金涛 译
后浪`江西人民出版社 2017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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