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塔·德萨伊谈写作:短篇小说总是缠上我追赶我 直到将之写成长篇

安妮塔·德萨伊是一位享誉国际的印度女作家,她的作品曾三度入围布克奖短名单。今年德萨伊80岁了,她在下文中讲述了自己总是把一个短篇小说写成长篇的心路历程。

图片来源:Ramin Talaie/Corbis/Getty Images

我一直都是个喜欢写写画画的人。从刚学字母表的时候起,我就在乱写乱画了,甚至在我学会拼写之前。所以我总是到处骚扰家里每一个人(甚至是不会说英语的厨子),“你知道怎么拼写‘房子’么?你怎么拼写大树、火苗、小鸟和小鱼?”(他回应我的方式,就是在我生日这天,用柔软的皂石给我刻了一个墨水瓶,然而在我试图往这个精致的装饰品中倒入真的墨水时,却把它给毁了)。每当有一个笔记本被放在绿色小圆桌边上的藤椅上,我都会画满整个本子,还用一个显而易见的签名做上记号——“这家的作家”

我都写了些什么?平心而论,有意识有目的的作品非常少。我只是有一种冲动,想把我的所见所闻和所经历的那些都用墨水写在纸上。我很少意识到分类这件事,书对我来说就是书,不管是我父母书架玻璃柜门里那些精致的皮面书,还是我家姊妹书架上的那些旧书,或者是让我贡献了所有零花钱的书店里的书籍,它们往往种类丰富、令人激动、引人入胜。我不记得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分辨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的了,不,确切来说,我能记得:从我第一次寄出想要发表的作品时(发表很重要,我知道写作必须通过出版才能获得知名度)。那部作品当然是短篇篇幅,符合杂志发表的要求。然而,我总是写得很长,我总要想写一本合适的书;我认为,部分短篇小说是失败的长篇小说。

然而,如果中篇小说是一个被扩展的短篇小说,那么短篇就不再是一个失败的小说了。每种类型都有截然不同的规则和效果,长度也是其中之一,但是长度变换很大。正如霍腾瑟·凯利希尔(Hortense Calisher)说的那样:“短篇小说应该有多长呢?应该像一条绳子那样,把整个包裹给缠起来。”我喜欢她那种务实的、像工人一样的说法,但除此之外,写作还有机会的元素。我随手写下一个短篇小说,它便开始不受束缚地在自己的道路上延长、游走、翻越或历险,通往更远的目的地,那么最后会得到一个中篇还是长篇?

说实话,这就是直觉和探索,这是一种需要慢慢理解的信念。在创作之时,一个人会说出他准备要说出的话,没有必要再往前了。可能只是一个小章节,不出所料地蹒跚着,是向窗外的惊鸿一瞥,是光越过一个物体而落在另一个物体上,这使得他停顿了一下,不知怎地,他竟然没忘记这些。为什么只有这些不经意的瞬间停留在了我们心里,而其他更多印象与我们相遇、被我们经历,最终却模糊甚至消失?当他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时,这个小说就完成了。这个答案可能来得很快,也可能耗时许久。很多作家都曾评论说,这个答案更接近于诗歌,而非小说。

我只创作过为数不多的几部短篇小说,它们让我想要张口恳求:“啊,我已经完成了那些我应该完成的事,不需要再做些什么了。”收录于我最新出版的精选文集中的几篇小说,几乎都是在这种情况下结尾的。对于大部分故事,我花费了许多时间来写作:就像我向池塘里扔一块石头,然后死死盯着,看它泛起的涟漪向远处蔓延,一圈套一圈,不断向远远的岸边伸展,我想知道这涟漪将到何方去,怎样才会结束……这种追寻最终会化作一部长篇小说。

我总是选择后一种模式。它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十分危险又令人释怀的空间,使人能够开放地面对多年的沮丧、被拒、怀疑和隔绝感;选择一个方向,接着是另一个;犯错,修正,重拾自我再接着抗争,逐渐建立起那些叙述所需要的力量。尽管过程中的种种令人困惑而疲惫,但有一点可以保证,神秘的微风将出其不意到来,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却能创造一圈涟漪、一簇火花、一阵潮汐,推动着人往前,穿越时空,自由翱翔。

与其他文学形式不同,人们在短篇小说里追求的,便是这种独特且神秘的感受。相较于那些在创作过程中搁浅受困的长篇小说家,短篇小说作者必须着眼于风险较大的动作,拒绝回头看或望向旁路,不能失去平衡,要像短跑选手一样:快!在摔倒之前快跑!你或许可以重头再来一遍,或者改变句子和场景,但必须心怀最初的那股冲动,从头到尾保持一种紧张感。

像划过夜空的闪电,

简洁而明亮。

——玻西·比希·雪莱

短篇小说这种形式的挑战性更强——让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是我居然鲁莽地选择“教授”一些完完全全的新手学习如何创作小说,而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更简单地融入课堂,就像那句老话说的——“绳子的长度”,但这是对短篇小说技艺提出的高度简洁的概括,如果要写出短篇小说,我们必须去学习和理解,去创造理想中的效果。

每隔一段时间,当我正冲刺完成一部短篇小说,或是在小说出版之后,我就发现自己被它缠上了。它追着我,或是我追着它,其中还有更多要言说的、要挖掘的、要发现和曝光的。我一次一次被缠上,一年又一年以后,一部短篇小说就变成了一部长篇小说。

这就是我创作小说《伴奏者》(The Accompanist)的经历。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已把一切所知都诉诸文字了(其实很少),写的都是音乐世界中的小人物,其中一位是乐团里不起眼的一员,很难被人注意到,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大师的独奏上。他满足了短篇小说的需求吗?

满足了?或者没有?那位艺术家虽被忽视,但他的生命和作品十分丰富。在创作小说《护卫》(In Custody)的时候,我将目光投向了这类人,尽管我将两个角色改成了诗人和学者。我之后还将他们写在了中篇小说《被翻译的译者》(Translator Translated)中。我最早一部短篇小说里的“单身汉与盖茨比”,最近在《前往伊萨卡的旅行》(Journey to Ithaca)中获得了新生。在一位读者向我指出之前,连我自己都没注意到主题的发展:一个人物认为我们需要的只是这个世界,一个人物觉得仅仅有这个世界还不够;当然两个作品之间还有更多联系有待发掘。对另一个世界的追寻——不管是物理世界还是精神世界——强迫我们上路,从一个短篇小说延伸出来一个长篇小说,正如在画作上随意添一笔可能会创作出另一幅画来。隐藏着的种种因素浮出水面,使我惊诧,我从未意识到小说的这种发展。

每种文学形式都需要作者有完全不同的能力,甚至是材料,正如一位艺术家可能会需要铅笔、钢笔和墨水,或者水彩、油彩来创作一个作品。简洁性适用于一种形式,但其他形式还需要怀疑、神秘、错误和毅力。如果同一位作者创作这两种体裁,哪一种更能满足读者?来回变换,跳跃自如,这是唯一的答案。

(翻译:李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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