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普代克的《兔子,快跑》 又一个男人逃避女人的美国故事

当亨利·詹姆斯看待女人的时候,他想象她们是和他一样在思考。当厄普代克看待女人的时候,他想象她们所想的无非是他。

1966年,厄普代克和家人的合影 图片来源: Truman Moore/Time Life Pictures

编者按:有美国现实主义文学大师之称的约翰·厄普代克,中国读者对他最熟悉的作品当属“兔子四部曲”。如今,东英吉利亚大学美国文学教授萨拉·丘奇威尔(Sarah Churchwell)重新回头审视其中的《兔子,跑吧》,认为厄普代克对女性的认识存在偏差,在他笔下的女性,除了想象心怡的男性之外,心中别无他物。

1960年,28岁的约翰·厄普代克出版了他的第二部小说——《兔子,跑吧》。《纽约时报》将它称为一部“下流的家庭悲剧”,但也说它是一次“在智性和同情心上的显著胜利”。《时报》特别说明了这部作品所达到的成就,并且称赞作者创造了一种“针对此类题材完美而高亢的表达方式”。这则早期的评论为接下来的评论设立了基调,很多年以来,厄普代克、菲利普·罗斯(Philip Roth)和索尔·贝娄(Saul Bellow)都被视作现代美国小说家里类似于三剑客的稳定存在。

2009年厄普代克去世的时候,留下了23部小说、不可计数的故事、散文和几卷后期创作的诗歌,《纽约客》将他称为“现代最伟大的作家之一,自亨利·詹姆斯以来第一位打破美国写作魔咒的人,他完整地表达了自己,从而使长期横亘于美国文学阴影中的不完整性消失了”。即便人们知道《纽约客》是厄普代克在家中长期存放的杂志,它陪伴了他50年,但这则表扬,仍然是只有少数作家才可能拥有的荣誉。当然,这个称赞是否真实就另当别论了。《兔子,跑吧》开启了厄普代克成为伟大作家的生涯,现在第四广播台决定将这本书作为床头故事来朗读,给听众一个机会,让他们去评判这本书的价值。

厄普代克最后写了四本关于“兔子”海利·安斯特罗姆(Harry Angstrom)的小说,这只“兔子”代表了每一个生活在郊区的普通人。安斯特罗姆在智力上太平凡了,简直很难被看作是厄普代克的另一面形象,我们就把它称作变形了的厄普代克。通过对战后美国生活的观察,厄普代克塑造了一个在艺术上经过重组并且细心界定的人物形象,他有时很可怕,有时又很可悲。《时报》将安斯特罗姆描述为一个“老化了的不那么善于表达的霍顿·考尔菲德”(Holden Caulfield,《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主人公),考虑到安斯特罗姆在书中的形象,即一个受困于婚姻和父亲身份的生活在郊区的前篮球明星,这个比喻并不糟糕。厄普代克帮助塑造了后来被称为“契佛的乡村”(Cheever country,约翰·契佛被誉为“美国郊外契诃夫”)的地图,这是一片白人居住的富裕郊区,它充满了落空的希望,精神上混沌不安,安斯特罗姆将要在这里踏上他的流浪汉之旅。厄普代克开了一个苦涩的玩笑,那就是兔子无法逃走。

从这个层面上来说,《兔子,跑吧》聪明地颠覆了旧有的美国传统文艺主题。逃跑中的男人想要远离令人窒息的社会事物,好比是一个西部人在逃跑,却中途迷了路,最后来到了东南部的宾夕法尼亚,真是悲喜交加。但是这个传统又总是在被人们使用,当厄普代克写到男人们是如何逃离来自女人的家庭陷阱时,《兔子,跑吧》又迫不及待地加入到这一传统之中。从哈克·费恩(Huck Finn)将西部作为自己逃离波莉阿姨(Aunt Polly)“教化”的启明之路(注:哈克·费恩和波莉阿姨都是马克·吐温的小说《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中的人物),到查尔斯·英格斯(Charles Ingalls)对旅行不可遏止的渴望,同他妻子坚持要为他们的女儿在大草原建一个小小的房子安家,再到萨尔·帕拉代斯(Sal Paradise)和迪安·莫里亚蒂(Dean Moriarty)在路上出发(注:萨尔·帕拉代斯和迪安·莫里亚蒂均是凯鲁亚克的小说《在路上》中的人物),美国文化中充斥着男人渴望自由,女人则渴望男人不要那么自由的故事。这些故事对男性来说无疑是脍炙人口,但对女性来说就非常头疼了。她们总是被塑造成令人窒息的存在,苦苦思念着丈夫,如若丈夫不在她们就会发疯。于是,女人标志着依赖和无能,而男人标志着独立和自由。我知道这二者中我向往哪一种。

在小说的开头,26岁的海利爬进了车里,离开了沮丧、年轻的妻子珍妮丝(Janice),她还怀有身孕。海利向南出发,朝着他梦想中的佛罗里达州天堂前进。他偶尔停下来给汽车加油或是寻找方向,他手中没有地图,只有一条可以概括整部小说的建议——“唯一指引我们去某个地方的办法是在到达之前弄清楚究竟想去哪里”。随波逐流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对海利来说,他既有和兔子一样生殖的天性,也有和兔子一样在竞赛中领先却无法胜利的毛病。《兔子,跑吧》这本书的标题之所以用了祈使句,是因为有一个看不见的声音在告诉兔子让他快点跑,不管这个声音是来自作者还是某种更高的精神类指示,这或许也暗示了兔子在强迫自己快跑,或者是某种更强大的力量在敦促他前进。但是到了1960年,已经无路可进了。边界已经开发完了,留给男人们的只剩下对英雄主义的嘲讽,只剩下一幕幕轮回上演的悲喜剧。

对女性阅读者来说,《兔子,跑吧》这本书的部分问题在于厄普代克让海利在两类典型的女人中作出选择。回家以后,海利又一次离开了珍妮丝,这一次他是和一个妓女一起走的。珍妮丝和妓女构成了两类典型,珍妮丝是一个母亲,她瘦小、孩子气十足,又比较冷淡;而妓女露丝(Ruth)体型丰腴、热情,并且生殖力旺盛。有些人辩解称厄普代克是在讽刺这种基于刻板印象而作出的选择,证明它们有多狭隘和愚蠢。的确,厄普代克在小说中的有些地方确实展示了珍妮丝和露丝略微复杂的内心世界,但是他并不认为除了专注于家庭生活或留住一个男人的心之外,她们还有什么其他渴望。因为不论是从露丝的例子来看,她疯狂地陷入了爱情,还是从珍妮丝的角度出发,后者仅仅只是想避免一切社交上的羞辱,《兔子,跑吧》在遭遇现代性目光之审视的时候,都很难通过贝氏测试(Bechdel test,它需要两名以上的女性互相交谈,交谈的话题不涉及任何男性,该测试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埃里森·贝克戴尔,它是用来衡量女性在流行文化中的地位)。

理查德·吉尔曼(Richard Gilman)称《兔子,跑吧》既是一部“美国生活的荒诞寓言,充斥着对幸福和成功的神话”,也是一部“精神渴望寻求空间、做回自己的小型史诗”。事实就是不管荒诞与否,只有男性人物才可以被当作美国生活的寓言。男性可以展示全部的人性,女性却只能展示女性自身。部分“弥漫整个美国文学写作的那个不完整性魔咒”就是它缺乏对另一半人性的考察,那另一半人性就是女性的人性。因此,如果厄普代克要和亨利·詹姆斯站在同一高度的话,他的作品也应该要接受相同的标准的审查。

当亨利·詹姆斯看待女人的时候,他想象她们是和他一样在思考。当厄普代克看待女人的时候,他想象她们所想的无非是他。对我来说,拿文学中的厌女癖这类问题来判断一部小说的价值实在是作用有限,我的标准更加倾向于去看一部小说如何思考它提出来的问题。《兔子,跑吧》所进行的思考是以展示这个并不全面的特定社会为代价,而这种不全面正是小说自身描写上的限制所造成的。尽管如此,小说还是流传了下来,而它的不完整性也依然存在。

(翻译:朱瑾东)

……………………………………

欢迎你来微博找我们,请点这里

也可以关注我们的微信公众号“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

来源:卫报 查看原文

广告等商务合作,请点击这里

本文为转载内容,授权事宜请联系原著作权人。

打开界面新闻APP,查看原文
界面新闻
打开界面新闻,查看更多专业报道

热门评论

打开APP,查看全部评论,抢神评席位

热门推荐

    下载界面APP 订阅更多品牌栏目
      界面新闻
      界面新闻
      只服务于独立思考的人群
      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