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如果特朗普手握“核按钮”你放心吗?

美国人需要警告“选出一位狂人、一个疯子来掌管核武器”的危险,因为“这是美国目前面临的唯一的最大问题”。这是特朗普说的,但他正成为最大的担忧。

2006年10月31日,美国总统小布什的助手手提总统专用“核按钮”。箱子里存放着启动美国核武库的密码。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我们都曾是核武发射控制官员,也叫‘导弹人’。我们曾在地下导弹发射中心照看核警报。我们的任务就是在总统给我们下达命令的时候,拿出钥匙发射核导弹。只要我们开始承担这项责任,我们就只接受总统的命令,不问其他。”

“只有总统可以下令发射核武器。这项命令无法被任何人否决,而一旦导弹已经发射,它们也无法被召回。如果总统出现失算、做出武断决策或是误判,其后果就可能是灾难性的。这一机制对一个人的压力巨大,要求极大的沉着、判断力、克制力和外交技巧。”

“特朗普没有上述领导力。恰恰相反,他会一再轻易上钩、迅速大肆攻击对手,他对专家的建议不屑一顾,甚至在基本的军事和国际事务上闭目塞听,特别是这其中也包括核武器。”

10月13日,10位美国前核武发射官员发表联名公开信,反对把打开这一潘多拉魔盒的“核按钮”交给特朗普。这些官员中最早肩负起核武发射使命的是在1960年代,最近的是在2013年。他们表示:“特朗普不该成为国家的总指挥。他不该获得被赋予核武发射密码的信任。他不该把手放到那枚按钮上。”

说到“核按钮”,人们脑海中浮现的景象或许就像1980年代英国木偶剧《酷肖》(Spitting Image)中的画面一样:里根总统的床头放着两颗按钮,一枚标着“护士”(nurse),另一枚标着“核武”(nukes)。

而事实上,所谓“核按钮”并不真是一枚按钮,而是一个内为金属、外套黑皮的公文包,正式名称是“总统的紧急提包”(president's emergency satchel),又称“核足球”、“原子足球”、“足球”和“黑匣子”。其中,“足球”的得名来自一个代号“踢反弹球”行动(Drop Kick)的核战争计划。

这个由Zero Halliburton公司定做的公文包里,装有美国总统在固定指挥中心以外授权核打击时所需的设备和文件,重约20公斤,相当于美国战略防御系统的一个移动指挥中心。总统身边会一直跟有一位携带“核按钮”的军事助理——轮换值岗的多位核武发射官员之一。

那么,是什么让这些核武发射官员对特朗普如此忧心忡忡呢? 

在3月份接受MSNBC采访时,特朗普曾这样问:“ISIS里有些人攻击我们,可你不会用核武器还击吗?”有报道说,他接连三次发问:“既然我们有,为什么不能用?”在被采访者告知“没人想听到‘有个竞选美国总统的人在谈论可能动用核武器’”时,他这样回复:“那我们为什么还在造它们?我们为什么造?”

除此之外,他还建议韩国、日本,甚至沙特阿拉伯都应考虑研发核武器。不仅特朗普本人,他的发言人卡特里娜·皮尔森(Katrina Pierson)也在福克斯新闻的一档节目上问了一个政客不该问的问题:“如果你害怕使用核武器,那你留着它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公开信中签名的约翰·努南(John Noonan)在《洛杉矶时报》上撰写评论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写道:“核武器的真正意义就在于它们永远不会被使用。我们拥有它们是为了劝诫敌对力量不要攻击我们,而反过来也一样。数十年来,这一震慑政策一直是美国国家安全的支柱。”

在他看来,自从第一颗原子弹被投到广岛,后来的历任美国总统都把核责任当做肩上最重的负担。杜鲁门总统曾写到,“我们发现了世界历史上危害最大的炸弹”。艾森豪威尔总统曾说,核炸弹让战争“不再只是悲剧,更是荒谬”。肯尼迪总统则把核武器称为悬在所有美国人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在漫画(和现实)中角力的赫鲁晓夫与肯尼迪

在一幅漫画中,美苏领导人坐在对方的核弹上在桌上掰手腕较劲,另一只手则随时准备按下一旁的核按钮。这不是玩笑。里根访问莫斯科时,他的助理就曾拿着“核按钮”穿过红场,而对头戈尔巴乔夫期间也始终有位特别助理陪同。那位助理手中也提着一个非常类似的包,在俄语中叫做chemodanchik,即“小公文包”。

作为小布什和奥巴马政府任内的核武发射官员,努南希望自己永远不会接到来自两位总统的发射命令,而他也相信两人都很理性,永远不会给他这桩糟糕的差事。不过他现在担心,“要是特朗普当了总统,那些被委派到核部队的年轻男女可不会得到这样的保证”。

“我是一位共和党人,我也一直在共和党政治中工作,”他写到,“我并不乐意这么说,但我相信我党的总统提名人在心理上并不适合承担这份重任。”

组织发表这封公开信的布鲁斯·布莱尔(Bruce Blair)是位民主党人,曾于1972到1974年间担任发射官员。布莱尔说,当他发现“撒谎成性、自控力差、一无所知、易怒又富侵略性,且可能在当选后乱发核弹的”特朗普有机会在胶着的选情中获胜时,作为核武发射官员,“我们觉得我们需要做点什么”。

他对《华盛顿邮报》说,核武发射官员得到的训练都是抛弃个人疑虑,相信这项机制和总统的领导力。“我们的推定是,总指挥在为国家利益行动,其决定应是基于知识和良好的建议。每个人都需要做这样的假定,即便他们有疑虑,非常大的疑虑——比如在特朗普是总统的情况下。”

在10月19日的第三场总统候选人辩论上,希拉里提到了这封公开信,称这些曾肩负重任的人现在都站出来,表示无法信赖拥有核武密码的特朗普。那之后的一天,又有15名前核武发射官员在信上签了名

“对美国公众来说,这成了一次休克治疗,”反核武扩散组织“犁头基金会”(Ploughshares Fund)总裁约瑟夫·瑟林乔内(Joseph Cirincione)说,“直到7月份,大多数美国人甚至不知道一位总统可以自行行使职权发起一场核战。”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人提起这件事了。《洛杉矶时报》记者埃文·哈尔珀(Evan Halper)在一篇评论中写到,自里根在冷战尾声寻求连任总统以来,核武还没有在美国选战中成为如此引人关注的议题。历史学家甚至需要追溯到里根之前好几十年,才能找到一位像特朗普这样在核武问题上信口开河的总统提名人。

皮特·梅茨格(Pete Metzger)是曾在里根总统身边携带“核按钮”的五名轮换军事助理之一。他对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表示,总统担负着非常重大的责任,而五名军事助理也是如此。“总统做出决定的后果是极其可怕的,那会改变地球的面貌,改变人性和人类,”他说,“当你担此重任时,你要试着不去想这样做意味着什么。但如果你不得不去这样做时,你就要完全准备好。”

下一位美国总统准备好了么?他或她又是否清楚知道那个黑色手提箱里的东西究竟意味着什么?

白宫军事办公室前主任比尔·格利(Bill Gulley)在他所著的《破碎的盖子》(Breaking Cover)一书中介绍说,总统身边的军事助理携带的“核按钮”里有四样东西,包括一本含有报复性军事打击选项的“黑书”,约9*12英寸(23*30公分)大小,共有75活页,以黑红两色印刷;一本与“黑书”大小相仿、列有供总统在紧急情况下前往的绝密地点的黑色册子;一个由八到十页纸钉在一起用来描述紧急警报系统程序的文件夹;以及一张用于核实总统身份、3*5英寸(7.6*12.7公分)的带有授权密码的塑料卡片,俗称“饼干”。

梅茨格说:“你必须随时做好准备。行动必须迅速,因为导弹留给你的时间非常短,”(当时苏联的)核弹头打到华盛顿或纽约可能只需5到6分钟。如此短的决策时间,需要这位军事助理时刻跟在总统身旁——无论在白宫、在行驶的车队、在空军一号还是在海外访问时都是如此。助理与总统乘同一部电梯、住同一层酒店,受到同样的特勤保护。

为防止总统像电影《空军一号》或是《白宫陷落》中的情节一样遭到劫持或失去决策能力,还有一个“核按钮”留给了副总统,第三个则保留在白宫。

总统在下令使用核武器后会被带到手提箱旁,助理打开“核按钮”。一个命令信号随即发送给参谋长联席会议。随后,总统开始与助理一同审阅预设好的多种攻击选项,决定发射计划——比如是发射单枚巡航导弹,还是多枚洲际弹道导弹。接下来,助理会使用手提箱中的通讯设备与国家军事指挥中心取得联系;而在报复性还击的情况下,还可能会去联络多个空军指挥站与核打击潜艇。

在军方处理总统的命令前,总统必须主动使用“饼干”进行身份识别,而发出的命令也必须获得国防部长证实。不过,国防部长的职责只是核实命令,不能否决命令。一旦所有密码获得核实,军方就会把命令下达给具体的部队。这些命令下达后,会再次进行核实确认。

罗伯特·帕特森(Robert Patterson)曾是克林顿总统的军事助理之一。他说:“你总会有些紧张。我不断把手提箱打开,只是为了让自己重新振作精神,一再提醒自己里面有什么,提醒自己总统可能会做出的所有潜在决定。”

总统身边的军事助理是轮岗的,他们的工作日程是一份最高机密的排班表,而他们在上岗前也会接受美国最严厉的“白色扬基”(yankee white)背景调查。梅茨格说,他在被选为军事助理前接受了国防部、特工处和联邦调查局(FBI)的审查,包括精神病学与心理评估,以及“非常非常深入的背景调查”。

美国的核导弹大多部署在三处空军基地,分别位于怀俄明州的夏延、北达科他州的迈诺特和蒙大拿州的大瀑布。位于北达科它州大福克斯的第四处核设施已经退役。根据布莱尔的说法,美国大平原上共有90位枕戈待旦的发射官员,如果总统下令发射核导弹,五个小组会获得发射总计50枚导弹的钥匙。这些钥匙相互连接,但只要其中两组人执行命令,导弹就可以发射。

有批评人士认为,执行核武发射的军官需要成对工作,两人必须同时操作才能执行发射任务,而对总统做出的决策却没有类似的审查。

美国军控协会(ACA)的金斯顿·赖夫(Kingston Reif)说,“总统拥有着决定是否使用核武的最高权威”,除非发生兵变且有不止一人不服从总统的命令。他说,美国核军火库的规模给了总统“无边、空前的权力”。美国现在部署有大约900枚核弹头,每颗威力至少比摧毁广岛和长崎的原子弹高出10到20倍”。

美国历史学者、作家记者和《末日如此降临:通往第三次(核)世界大战之路》(How the End Begins: The Road to a Nuclear World War III)一书的作者罗恩·罗森鲍姆(Ron Rosenbaum)曾指出,核打击命令的运行计划在指挥官身份和命令真实性方面让人非常担忧,而且也没有防御性措施来确认总统在发号施令时的神志是正常的。

美军少校哈罗德·赫林(Harold Hering)也问过:“我怎么能知道我接到的发射核导弹的命令是来自一位神志正常的总统呢?”因为这句话,他被空军革了职。

“核按钮”可追溯到艾森豪威尔总统时代。历史上的一些美国总统也心存疑虑,担心操作的时效与命令的核实。古巴导弹危机后,肯尼迪总统担心身在古巴的苏联指挥官会在未经莫斯科授权的情况下就发射导弹。为此,他曾问过几个有关美国发射核武的问题:

“假如一个非常严谨的消息源使我确信,美国应当立即对共产主义阵营发动核打击,参谋长联席会议紧急行动文件是否允许我在没有事先与国防部长或参谋长联席会议磋商的前提下就启动打击?”

“我知道我办公桌电话上的红色按钮会把我接到白宫陆军通信局(WHASA)的总机,而总机可以立即将我转接给联合作战室。如果我没有事先通知联合作战室就打给他们,和我通话的会是谁?”

“我该如何与联合作战室说,立即发起一次核打击?”

“接到我指示的人又该如何核实这些命令?”

里根访问苏联时,随行“核按钮”出现在红场上。图片来源:Bettmann Archive

手握“核按钮”的总统不仅要理顺这些问题,更要时刻与“饼干”不离不弃。但令人心悸的是,曾有多位总统出于意外而与保管“核按钮”的助理分开,而像卡特和里根这样喜欢把“饼干”时刻放在衣兜里的总统冒的风险就更大。有报道说,卡特就曾漫不经心地把揣着核密码的外衣送去了干洗店。

在里根总统于1981年遇刺时,带有核密码的卡片也与他分开了。当时,急诊室的急救人员为施救剪开了他的外衣。事后,写有核密码的卡片被发现就躺在急诊室地上他的一只鞋里。于是坊间盛传,里根把“饼干”藏在袜子里。不止如此,里根当时也和“核按钮”的其他部分分道扬镳。他遇袭后,车队很快带着受伤的总统开走,而携带手提箱的军事助理则被远远落在了后面。

同样的事也曾发生在尼克松身上。1973年,他在戴维营送给苏联领导人勃列日涅夫一部林肯大陆轿车,谁料勃列日涅夫竟开车带尼克松一路“兜风”,把美国总统的特勤人员和“核按钮”留在身后足有30分钟。福特、卡特和老布什总统也都有过类似遭遇,而最近的一次则发生在希拉里的丈夫比尔·克林顿身上。

曾在克林顿总统时期担任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的休·谢尔顿(Hugh Shelton)在他的回忆录中披露,克林顿曾把核密码弄丢了好几个月,“摊上了大事儿”。克林顿当时的军事助理帕特森也回忆,在莱温斯基性丑闻曝出后的那天早上,他问总统要那张卡片来置换更新的版本,可总统就是找不到了。

“他认为他就是把卡片放在了楼上,”帕特森在他的回忆录中写到,“我们给楼上打了电话,我们在白宫四处寻找,最后他承认其实他忘了把它们放在哪里,不记得最后一次看到它们是在什么时候了。”试想,要是五角大楼和核武发射官员听到这些密码,他们又怎能判断是不是朝鲜特工打来的电话呢?

不过有人相信,要是特朗普把“饼干”弄丢或许倒是个利好。英国《卫报》副主编斯图尔特·杰弗里斯(Stuart Jeffries)在一篇评论中写到,如果特朗普当上总统,人类生存的希望恐怕就要“寄托于在他掏兜前就把他的西装送去干洗店,或是在他分心梳头时把卡片藏进白宫总统办公室沙发背面”之上了。

他还补充说,即便特朗普一怒之下要核平欧洲,也很可能会放过苏格兰的阿伯丁郡——他可不想毁掉自己在那儿的高尔夫度假村。

布莱尔在《纽约时报》发表的一篇观点文章中写道

“特朗普似乎不懂在核决策方面保持克制的重要性。他在可导致文明终结的毁灭性核武面前全无谦逊之意,却信口开河把对它们的使用娱乐化。让这样一个人大权独揽发起核打击,会把美国和我们所知的整个世界置于真正的危险境地。”

“所有的总统都有缺陷,这会让人们怀疑他们在使用核武上的判断力。1973年,当准备为核冲突做好准备的命令下来时,尼克松总统已经退下来。由于水门事件丑闻,他那晚已不在任上,喝得酩酊大醉。是国家安全顾问基辛格和国防部长施莱辛格帮助美国挺过了那一夜。”

“当时我们对总统的信任都错了。他在我和同事们正准备一场核战时,却甚至都没醒着。尼克松总统已经失去了对局势的个人掌控。但反过来想,如果是自以为是的特朗普在当时不征求任何人意见,一意孤行下令发射,后果将会恐怖得多。”

在选战早些时候共和党内的一次辩论中,特朗普倒是一度说到了点子上。

他警告现场观众“选出一位狂人、一个疯子来掌管核武器”的危险,并称“在我看来,这是美国目前面临的唯一的最大问题”。

对这番教诲,曾终日与核武为伴的努南表示:“我再同意不过了。”

来源:界面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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