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具备天生暴徒素质的,是一小部分拥有低静息心率的个体

界面新闻   2016-10-28 11:27
作者:程衍樑 ·

众所周知,20世纪发生的暴力在严重程度上远远超过之前所有的世纪。技术史专家将这一原因归咎为武器杀伤力的大幅提高——机关枪、芥子气、轰炸机、巡航导弹乃至于核武器出现,使得杀人效率高得史无前例。然而,依据兰德尔·科林斯教授在暴力这一命题中展开的讨论,人们或许可以从另一个维度审视暴力在20世纪的泛滥。

在其著作《暴力:一种微观社会学理论》里,科林斯指出了一个罕为人知的规律:当暴力真正发生时,它通常都是软弱无力的。

“当人们瞄准他人开枪时,大部分时候都无法命中目标;子弹会偏差很远,有时甚至会击中错误的对象,如旁观者乃至友军。这正是冲突的产物。我们得知这一点,是因为士兵与警察在靶场上的命中率比直面人类目标时要高得多”。

科林斯进一步得出推论:与敌人的距离越远,阻止人们开火的力量就越弱;所以炮兵部队要比携带小型武器的步兵更可靠,战斗机和轰炸机组及海军也是如此。由此,热兵器时代的暴力相对于冷兵器时代变得更加不可收拾,也就显得合情合理了。

科林斯并非战争史研究者,作为世界上最著名的社会学家之一,他的兴趣在于社会冲突、政治与经济变迁等领域。1975年,他出版了《冲突社会学》。

然而,当科林斯接触到一段二战时期关于马歇尔将军的资料时,他对其中的一段记载大惑不解:马歇尔在战斗结束后曾经探望士兵,却发现只有少数人真正向敌人开了火。随军心理学家格罗斯曼则发现,士兵们并非出于害怕危险,而是不愿采取措施杀死对方,他们心中深植着对杀死他人的恐惧。

这似乎与人类的经验相违背,然而却是确确实实发生的历史。科林斯感到,在面对暴力的微观机制时,社会学中过往流行的冲突理论无法提供合理解释。

在一段时间的摸索后,科林斯放弃使用个体、社会背景、文化及动机等传统方式来研究这一命题。他解释这一方式的缺陷:“贫穷、家庭关系紧张、童年虐待阴影等既无法用于解释警察暴力,也无法预测哪种士兵会在战场上杀人最多,更无法解释哪种人会负责毒气室的运行或执行种族清洗。没有证据表明,童年时受到虐待,会导致长大后成为暴力警察、宴会醉汉或是战场英雄。”

在《暴力》中,科林斯选择关注暴力互动情境的特征。这呼应了他的一个判断:“没有暴力的个体,只有暴力的情境”。这并不难以理解,即使是公认最凶恶的歹徒,也仅仅是在特定的情境中才使用暴力。在生活中大部分时间里,那些被后来人认为极度危险的人并没有实施任何暴力行为。对这些人来说,要想解释他们所作出的暴力行为,情境互动是极为重要的。

在这本书的第十章,科林斯提供了一个佐证——9·11事件中的恐怖分子在驾驶舱中的录音。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即使是矢志赴死的恐怖分子,在这样的环境下仍会产生不可抑制的恐惧与紧张。

科林斯另一个出色之处在于,他跳出了社会学者对于研究对象文化背景的执迷,在书中花了相当篇幅讨论个体在面对暴力冲突时的生理变化,包括心率变化和肾上腺素分泌,以及这些现象造成的后果。

在解释普通人在生活中遇到突发冲突时,很可能产生心跳过快,手指发抖的紧张感。然而科林斯认为,这种紧张状态将给事件主体带来巨大的潜在危险。

“面对面冲突会激发肾上腺素的分泌,并制造出紧张感。随着心跳上升到每分钟140次以上,人们在举枪瞄准等精细动作上的协调性会出现下降;当上升到每分钟170次以上,人们的感知会变得一片模糊;当上升到每分钟200次以上,人们就可能会动弹不得。”

因此,倘若实施暴力的一方能让受害者进入高度紧张和无力的状态,同时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他就能掌控这场伤害。倘若这种状况发生在两群人中,那么极端状况就会是一方对于另一方的大屠杀。

“与其说暴力是身体上的冲突,不如说是情绪上的冲突;只要能够获得情绪上的支配权,就能获得身体上的支配权。”科林斯的解释看上去合乎道理,不管是从肮脏的街头打斗和古往今来战场上的灾难性溃败中都能寻找到支持其理论的证据。

实际上,在临床领域,这一现象早已被社会学研究之外的学者所察觉。这种能够控制自己心率与情绪的状态,被称为低静息心率(low resting heart rate)。相关研究表明低静息心率与临床上多种反社会行为存在正相关,它不仅仅是相关性最强的生物学因素,还是重复最好、最易测量、最显著的因素之一。

人们为这一现象提供了多种解释,其中最直接的是低唤起(low arousal)理论,即反社会倾向个体的多项生理指标都处于低唤醒状态,而这种状态令人极不愉悦,个体为了回到满意的唤醒水平而寻求和从事冒险行为。

另一种理论则得到了更多证据支持,它被称为低恐惧理论(fearlessness),这一理论的逻辑在于,由于攻击行为往往导致惩罚性的后果, 而个体往往存在对惩罚的恐惧感,可是低恐惧个体偏偏缺乏对惩罚的恐惧,因而更倾向产生反社会和暴力行为。

不论如何,这反应了一个事实,即是在人类中,真正具备天生暴徒素质的,仅仅是一小部分拥有低静息心率的个体。科林斯对于这一事实的强调,无论如何都不会过时。

但这并不意味着,一个拥有低静息心率的人就是潜在的暴力狂。人们可以通过大量运动或练习舞蹈来获得对心率的自我控制,当个人经过系统的身体训练后,心脏每次搏动时提供的血液充足,低静息心率也就随之而来。它不仅能带给人们更加健康的心脏,还能提供普通人应对暴力时必要的情绪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