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昕彧
“58秒95，我已经，我已经用了洪荒之力了。”这是这届里约奥运会，中国游泳运动员傅园慧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随口说的一句话，8月13日就被金承志谱曲唱成了歌，还制作了一段边谈边唱的情景剧传上了微博。
这是上海彩虹室内合唱团为奥运会定制的互动节目“下期歌曲，由你决定”，傅园慧是第一期，微博评论里，张继科、马龙、孙杨、宁泽涛等运动员呼声很高。
金承志总是有一种本事，把生活唱成歌。他的好朋友、负责彩虹合唱团内容合作的许诗雨也未能幸免。咖啡厅里，金承志夸张的说起许诗雨采访结束送记者回家的故事，“这个倒是可以唱成歌。”说着就随意唱起来。
许诗雨不是第一个被金承志唱进歌里的朋友。今年1月，上海彩虹室内合唱团演唱了一首名为《张士超你到底把我家钥匙放在哪里了》（以下简称《张士超》）的歌曲，这首以大合唱的形式、讲述张士超日常的写实歌曲迅速被网友捕捉并发酵成为爆款，奉为今年第一“神曲”。
“张士超是我的好朋友、前室友和基友”，金承志大笑着说。张士超的确是先于金承志被大众熟知。
直到7月27日，《张士超》的创作者金承志才真正火了起来。彩虹合唱团全网发布歌曲视频《感觉身体被掏空》。仅仅数小时，微信公号点击量就突破了10万，在秒拍等视频软件点击量也突破千万。截至目前，该视频在B站上一共点击241.8万次，歌曲同名微博话题阅读量达到3.6亿。
上海彩虹室内合唱团成立于2010年，由金承志和两位上海音乐学院校友创办，目前有团员40人，绝大部分都是音乐发烧友，利用业余时间排练和演唱会演出，彩虹合唱团在今年已经举办了7场音乐会。
《张士超》和《感觉身体被掏空》这两首歌曲都是音乐会上的返场歌曲，“一般是14首严肃作品和几首返场曲目”。金承志解释道，他的作品有《泽雅集》、《净光山晨景》、《南屏晚钟》、《才令台》等，但也偶有《张士超》、《感觉身体被掏空》、《作为一个发际线靠后的老道，我有话要说》这些被称为“神曲”的作品，金承志亲切的称呼他们为“甜点”。
《感觉身体被掏空》一如既往的写实，讲述的是生活在北京北部昌平区，同时却在遥远的东边朝阳区工作的加班族生活，作为一个有着三个月北漂经历的上班族，金承志很能体会北京的这种魔幻现实主义。“许多人都在穿越城市上班加班，加班时跟老板说过的那些话，口中的念念有词，欲言又止的状态，都是生活中最真实的写照，所以能引起共鸣。”
眼下，北京昌平区有接近200万的常住人口，其中外来人口超过100万，他们中绝大部分每天都在体会着歌里“起来征战北五环，我家住在回龙观”的日常。正如知乎用户“生煎孢子”在一篇名为《昌平名媛生活指南》的文章中写道：年轻些的（人）在早班的十三号线上陷入恍惚，错以为窗外的某一墙水泥背后，就是自己的家。
《感觉身体被掏空》发布之后，一些人笑了，另外一些人哭了。25岁的媒体记者周萌萌在三里屯上班，新家在昌平霍营，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她觉得就是在唱她自己，“循环了一遍又一遍。”眼下已经辞职的她正在计划去云南的旅程。
“歌以咏志，每一首作品的出发点都应该是有感而发”，金承志认为自己是个记录者，活在当下，创作也要和当下发生关系。张士超和《泽雅集》是他不同阶段生活状态的记录，而《感觉身体被掏空》则是社会事件的反映，“这种音乐的这种流露，反而是更快的，因为它很生活化，有的语言不需要经过太浓郁的雕琢，不用太字斟句酌。”
“居庙堂之高，处江湖之远”
从彩虹合唱团成立起，金承志就身兼指挥和词曲创作者。去年，他还留着一头长发，觉得长发是指挥标配，“当时觉得为了别人眼中艺术家应该有一个这样匹配的形象”。后来受不了麻烦剪掉了。
尽管没看过电影《爆裂鼓手》，但做过老师的金承志在排练指挥时非常严格，“形式好玩的歌挺多，我们的区别在于这个音乐本身确实是好的。”金承志说，“一般人察觉不出来，但听到一个没有美觉冒犯的声音你会舒服的听下去。我们努力把大家看不到的部分也做好，这是我们的坚持。”
《张士超》在国内火了以后，合唱团今年年初的报名人数骤然上升至300余人，但最后通过考核留下来的仅有4、5位，金承志介绍团员考核的标准，“读谱、演唱技巧、声乐能力、语言能力都必须具备，此外，还需要对合唱音乐有十万热情。”
在知乎上，关于“如何加入彩虹合唱团”的回复有几十条之多，普遍的回复都是：这不是一支唱口水歌的团。如果只是音乐爱好者就不要进来了。即使是业余爱好者组成的合唱团，金承志仍然要求对待音乐要有专业的态度。
这也是他始终想要坚持现场演奏的原因。在他看来，歌词可以哗众取宠，可以夸张，可以接地气，可以真正传达一些东西，但音乐不可以。“《感觉身体被掏空》光看歌词可能很可笑，但很多人都听哭了，这其实是源于他们潜意识里面想把这个作品欣赏完，会产生感动。这是音乐的成功。”
金承志并不介意被称作神曲，也不介意被批判为恶搞音乐，“诗经里的风雅颂就是跟劳动人民紧密结合的，它既有庙堂之高，又有江湖之远。”
这似乎是“神曲”的一场翻身仗，真正具有科班音乐功底、追求音乐文化的一些音乐专业人士，秉承自己对于音乐技法的坚持，将跨文化背景的、不同风格的混搭音乐改造成神曲。
在很长一段时间，中国都有着“神曲”文化，这几乎是伴随着互联网的兴起而产生的。2001年，一首《东北人都是活雷锋》被电子邮件到处转发。一些网站在显眼的位置提供下载链接，歌曲还被网友制作成flash动画，歌词“翠花，上酸菜”也成了风靡一时的流行语。
这是最早阶段的神曲，不少此类歌曲通过这种方式成为爆款，传遍大街小巷。这些歌曲的共性在于旋律歌词不断重复，用词简单直白，基本表现爱情，便于传唱。
早期，网络“神曲”还处在野蛮生长的阶段，歌曲普遍质量很低，爆款音乐的出现也具有偶然性，多为网民发起，移动运营商推动。这些歌曲也常常和城乡结合部、杀马特非主流这样的描述相结合。彼时，随便一个三线城市大街小巷都充斥着这些歌曲。
不少神曲通过彩铃业务获得收入，2004年杨臣刚演唱的歌曲《老鼠爱大米》的彩铃单月下载量600万次，获得收入1200万元，这是传统唱片的70倍，还挤进iTunes全球下载排行榜。根据艾瑞咨询2005年发布的《中国数字音乐研究报告》，中国数字音乐市场规模在2005达到27.8亿元。其中超过90%都来自彩铃服务。
美国《综艺》杂志将2005年称之为“数字音乐元年”，是因为这一年基于互联网和无线发展起来的数字音乐颠覆了传统音乐的发展模式。在此之前，音乐还只是以卡带和唱片形式摆在音像店里。
神曲渐渐成了一门生意，风靡一时的凤凰传奇就将主要受众定位为三线及下层城市市民和农村居民，乐评人王小峰在2013年接受《南方人物周刊》采访时表示凤凰传奇的音乐制作和编配上“不是特别讲究”，他认为这或许是一种为亲近底层百姓刻意而为，这种亲切感来自于凤凰传奇歌曲的三个特色：游牧民族的赛马节奏、基于农耕文明的审美情感和对自然的赞美。
这种定制化还体现在越来越多的广场舞“神曲”，这种独具中国特色的艺术表现形式客观上推动了神曲的发展，很多这样的歌曲从线上走到线下。
2014年，筷子兄弟的《小苹果》就沿着打造神曲的路径营销并推广。优酷土豆集团前副总裁卢梵溪介绍，在推出《小苹果》时，平台就以“洗脑神曲”为口号，在线上针对8个细分人群做了48支病毒式视频推广。
根据优酷土豆提供的数据，这48支视频一共播出1.4亿次，在线上引起了网民自发模仿和翻拍，在《小苹果》推出的半年时间内，优酷全站网友上传UGC的视频超过4000支，累计播放量超过5亿次。
很多人认为，“神曲”和主流音乐文化格格不入，在一定程度上是背道而驰。严谨的音乐人不情愿和“神曲”扯上关系，不少甚至否认这种形式的艺术存在。
但一个根本的事实在于，神曲确实赚钱了。百人娱乐CEO徐明朝在2013年表示，凤凰传奇单张专辑或单曲在网络试听量超过5000万。2013年在工人体育场举办的那场音乐会共有两万五千人观众，可以和汪峰音乐会的粉丝数比肩。
专业的音乐也可以成为“神曲”
不过，仍然有音乐人敢于尝试，并且取得了成功。
2010年，北京新春音乐会，龚琳凭借《忐忑》一曲横空出世，这首歌以难以揣摩的歌词、复杂的唱腔以及难以复制的表情令人震惊。同年，《忐忑》在湖南卫视跨年演唱会唱响，网络点击量迅速超过2万。在《忐忑》出现后，网络甚至还出现了“中国网络神曲排行榜”，该榜单每年会评选出当年十大神曲。
同金承志一样，龚琳娜也是科班出身，在中央音乐学院受过正统音乐教育，毕业后从事民族歌曲的演唱，她希望能够找到真正唱出自己心声的音乐方式，歌词和形式其实不重要。
在去年播出的综艺节目《搜神记》上，龚琳娜谈到她并不介意自己的歌被称为“神曲”，“这词儿我挺喜欢，我自己唱歌我都会神魂颠倒，因为我追求每一首歌都要把神的境界唱出来。”
金承志也是如此，说起来，这两人还有过交集，“她的创作方式我很欣赏，她也在尝试将民歌、戏曲等古代元素跟今天结合，我觉得她在探索方面走的很远。”金承志说。
《张士超》的意外走红让金承志看到了这种尝试带来的机会。在此之前，合唱团的收入主要来自于音乐会门票收入，“上座率在没有走红之前也是爆满的。”合唱团运营负责人叶澄波介绍。只不过以前需要15天卖空，“现在通过网上预约，43分钟就卖完了。”
他发现，彩虹合唱团的观众，包括金承志本人的粉丝大部分都是都市青年。因此，当金承志将《感觉身体被掏空》创作出来以后，叶澄波和许诗雨就发现这首歌天然的带有网络宣传的话题性。
创作初期，他们就刻意加入了网络流行文化的传播元素，包括找到黎明配音和在制作视频时，在音乐赋格段加入吐槽弹幕，演员演唱时带着狗耳朵造型等。除了全网发送，他们还将这首歌上传至微博和B站，自己主持微博话题，与大V合作实现互动。
“合唱还是非常小众的音乐门类，我们想通过爆款的发行，让大众关注金承志和彩虹合唱团。”叶澄波表示，他们希望凭借爆款歌曲线上传播从而影响线下音乐会演出，通过渠道和平台形成合力。“不过，最重要的还是用作品去说话。”他补充道。
成立至今，团队在日常运营方面投入50万人民币，而团队全部收入都来自于门票和金承志本人，“他们说我坐吃山空，我会经常觉得亏欠团员”。在合唱团，金承志和团员们都没有薪酬。
在《张士超》之后，彩虹合唱团逐渐开始获得一些广告和影视剧歌曲演唱的机会。《感觉身体被掏空》的走红给团队带来了更多的商业合作可能。金承志希望能够逐渐将团队成员固定，开展一些巡回演唱会，同时也打算跟一些唱片公司，翻唱方合作，寻找一些其他的音乐形式。
不过，金承志始终不愿意做录音版本，他觉得录音很难还原现场的感受，而录音版本失真严重。”我最喜欢看到的是观众的表情，以及伴随这个表情而发出的声音，比如说叫好，喝采或者说是一声不语。”
许诗雨将现在的彩虹合唱团当做一个创业团队，创业团队的惯例之一就是找个场地，眼下，令金承志火烧眉毛的就是赶紧找一个固定的排练场地。“没有排练场地的时候，就得四处奔波、流浪”，说完他又开始着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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