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恢复街道的历史风貌,这家老书店的大门被“砌墙”了

界面新闻   2016-07-23 09:20
作者:董子琪 ·

“购书请走元龙音乐书店复兴中路1350弄19号101室”,本应是上海元龙音乐书店正门的地方,如今变成了一堵砖墙,上面贴着一张纸,纸上打印着这句话。二十四年前,上海音乐学院离职教师汤元龙和原上海乐团二级演员的妻子王务荆在复兴中路和汾阳路交界处用自家房子开这家书店。二十四年后,“为了恢复历史风貌”这家书店没有了正门。

砌上墙的大门边贴着告示,还有一个手写的方向指示牌

除了这张纸,旁边还有一个手写的方向指示牌,昨日界面文化的记者一路随着指示牌走进小区院门,见到绿色植物掩映下是一个门洞,旁边竖着一个牌子“元龙音乐书谱”。进门要路过狭长的厨房、卫生间和摆满书的库房,然后才是原先书店的门厅。这里有四个店员,两男两女,看上去都是五六十岁年纪,一个在接网上的订单和电话,一个倚在书堆上睡觉,还有一个在柜台上算账。一位大叔告诉记者,“今天高温,老板没来。第一轮整改要堵住门,第二轮整改大概要拆掉房子,今朝两个居委会的人过来,看看我们的房子,跟我们说,你们要准备好了。这下,书店看来是没戏了。”

书店的后院“大门”

大叔口中的“第一轮整改”属于上海市政府在2005年批准的市政规划——衡山路—复兴路历史文化风貌区,部分路段要求要在2016上半年结束整治。根据2015年7月印发的《徐汇衡复历史文化风貌区保护三年行动计划》所说,风貌区保护将充分结合“文化建设、民生改善、业态调整和人口调整”等四个重点。

元龙书店属于湖南路街道。湖南街道办事处社区专项办公室主任蔡玮在2016年5月的“上海要闻”里曾说,“并非不提倡商业,而是控制过度商业,使街区风貌得到完好保留。”不过,业态调整并非“一刀切”。“留下的商业不能都是书店、咖啡馆,上海老百姓还是喜欢吃大饼油条的。”但是具体留下哪些“书店、咖啡馆”,去掉哪些“过度商业”,还是要看各种经营证件是否齐全。

“街道和街道还不一样,我们这边的湖南路街道紧跟形势,马路对面的街道就可以再缓缓。”大叔店员说,“用砖墙堵门”整改之前曾经有人过来通知过,查了书店的经营证件,发现档案文件上盖的章是“暂时建筑”。“要说正规,这里的建筑确实是不正规的,只有库房两间是原来的房子,书店这个部分是搭建的,但是二十几年前是鼓励下海开门建店的,现在又不一样了。邻居都来咪也是这样经营的,但文件上没有暂时建筑几个字,所以就保住了。整改的人本来说6月28日来,结果下大雨下了两天,到了6月30日,缓刑两天,还是来了。纠察大队带着几个人,我们也不能说什么。当年盖章的人也也不在了,文件也不可能更改了。”

书店内景

“第二轮整改”还在酝酿中。那时可能就要拆房子了。大叔表现得有些愁苦,“昨天也有人来采访,我们都拒绝了,很多记者图一时之快,把这事报出来,但是之后的后果是要我们承担的,万一人家因为新闻注意到我们了,那么要拆就拆了;现在我们就想,躲着就不要惹事了。”

即使害怕太过招眼引来事端,店员仍然不忘记介绍书店的历史。“这里是上海历史最悠久的音乐书店,上海音乐学院开学前很多学生都来这里买教材,因为教材学校是不会发的。还有上音附中的学生要去国外参加比赛,都要来买进口教材,上面一个连接符都不会差,这样在国外比赛才能取得名次。我们这边音乐图书的品类有一万多种。”他领着我走到库房,指向满满地摆着书籍的架子说,“只不过,原先的布局是前店后库房,现在只能从库房进了。”并且把玻璃案板上当年对书店报道的剪报指给我看,报道的标题是“古稀老人的音乐情怀”“我们为理想而战、我们相信未来会更好”,“看,当年人家都是报道我们的,都是有名的。”

当年报纸的报道,推测日期在2011年左右

在玻璃版下发黄的剪报上,记者注意到,书店老板汤元龙的音乐生涯还有他筚路蓝缕的创业历程:汤元龙自幼就表现出音乐天赋,学琴八个月就获得全国钢琴比赛儿童组第一名,12岁时以南通第一名考入上海音乐附中,在音乐学院附中期间成绩名列前茅,以演奏巴赫的钢琴作品出众,被称为“汤巴赫”,考入上海音乐学院后,又留校任教多年。但是年过半百以后,他毅然放弃了教书工作,和妻子王务荆开始了书店生涯。他们把自家的房子腾出来,前店卖书,后店做库房。创业初期,只能挤在库房里,资金紧张,经常要在外面兼职教钢琴。为了进货,每周两次跑去西藏南路的上海音乐书店,每年两次跑去全国乐谱最全的人民音乐出版社,没有车就骑着三轮车来回,每次去北京,都是一个集装箱的量,多年辛苦经营,终于建成了这个书店。

上海音乐学院也曾对元龙音乐书店非常支持——学院的院长贺绿汀、桑桐、丁善德,声乐艺术家周小燕教授、指挥家曹鹏都曾经是音乐书店的常客;汤元龙夫妇还曾经为报考上海音乐学院的学生提供帮助,帮他们推荐书籍,联系教授,通过考试,“甚至改变了这些热爱音乐孩子们的命运”。

因为巨大的影响力,这家书店还曾获得上海政府的首批25家书店津贴。但眼前的一场危机,似乎让历史和荣耀都不作数了。

就像原先复旦大学的鹿鸣书店,南京大学的万象书店一样,元龙音乐书店对于附近高校——上海音乐学院的师生有着重要意义,当问及店员元龙书店能否效仿鹿鸣、万象等书店,借助高校的支持得以存活时,他说,“这家店本来用的就是自家房子,我们老板也不指望这个书店挣钱,他儿子也在国外不能回来帮忙,就算上海音乐学院愿意给我们腾地方,但一年那么多租金,十五万块的租金,我们也出不起的,要拆的话,这个书店也就没戏了。”

玻璃板下的照片 

记者在店停留的一个小时里,来了两三位客人,都是直接从厨房门洞进来,熟练地说要什么音乐教材,然后拿了就走了,看来都是常客。“从封了门以后,客人就少了一半。那我们现在就这样熬着呗。这样封着,没有阳光,不透风,空气不流通,很难受的。”店员说。网络订单的声音仍然此起彼伏,电话也不停地进来。墙上贴着客户和出版社的快递信息。“要是书店没了,那这些书就退回出版社了。”

 民营书店在上世纪80年代出现,在90年代形成高峰,在网络购书、租金攀升、城市拆迁的各种影响下,危机频繁出现,然而元龙音乐书店的压力却并不在于租金或网络,而是在于店面被正面封堵,经营无法正常进行,是否要关闭店面,还不可知,用店员的话说,就是“暂且熬着,等待变化”。

 

附录:近年来部分书店搬迁一览

北京

第三极书局,号称北京最大的民营书店,创建于2006年7月1月,原位于中关村的第三极大厦,开张时的标语是“全球最大全品种书店现身京城”。持续两年亏损后,迁入面积不到原来十分之一的昊海楼地下一层。于2010年1月正式停止营业。

风入松书店,创办于1995年10月,原位于北京大学资源西楼,创办人是北大哲学系教授王炜,2011年6月书店以“设备整修”为由贴出歇业告示,此后迁离资源西楼,并未找到落脚处。 

北师大东门的野草书店,建于2010年,2013年7月传出要关门的消息,但是后来在网友的集体抢救下,仍在经营。

万圣书园,被誉为“北京文化地标”,创办于1993年10月,至今已经历了四次搬迁,从西北三环中国人民大学附近,迁址于成府街深巷,后又搬到成府路123号,2015年又迁到成府路59号,面积缩小了一些,房屋产权属于北大,北大给予万圣一定房租优惠。

上海和南京

庆云书店,原位于复旦大学南区“一条街”,建于2003年,创始人张庆是复旦职工,2007年之后经营状况每况愈下,2011年转业清仓变成一个老年服装店,之后随着一条街的拆迁,也消失了。

鹿鸣书店,原位于国权路,创建于1997年11月,两位创始人顾振涛和张金耀是复旦大学中文系的研究生,书店以经营文史学术书籍见长,2013年12月不堪租金压力被迫搬迁,后在复旦大学的支援下,于南区学生公寓附近重新开张,面积超过200平米,以“书+咖啡”模式经营。复旦对鹿鸣不收租金,从营业额中进行一定的分成。

季风书园陕西南路地铁站总店,创建于1997年,创始人严搏非是文革后第一届本科生,80年代哲学硕士。十几年内,季风书园从初创时刚满40平方米的小店,发展到鼎盛时期的8家门店,然而由于租金成本增高,季风艺术书店、静安店、来福士店相继关门,2013年时仅剩一家总店,租约到期,迁址于10号线上海图书馆站,面积超过800平米。

南京万象书坊,成立于2003年4月,从照相器材市场四楼到雕刻时光咖啡二楼,几经搬迁,2007年在青岛路落脚,2015年4月因为无力承担高额租金,被迫关门,后搬入南大鼓楼校区苏富特大厦一楼。南京大学为万象提供了优惠的租金,新址的面积是旧址的三倍,超过400平方米。 

上海外文旧书店,位于福州路附近,2016年7月8日传言关门,后店员证实只是暂停营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