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宣传角度看,《大鱼海棠》显出了孤注一掷的悲壮:它的焦点是“12年磨一剑”、“赴你12年之约”等诸如此类。眼下这市场,当某部电影以情怀为爆破点时,观众就得小心:它们就像楼凤邀约时的甜言蜜语,等你赴约才发现,别说给来套莞式服务,不给你来个仙人跳就不错了——更何况《大鱼海棠》还是部国产动画,要知道,这个领域跟国产恐怖片一样,都是中国电影的重灾区。
可能正是由于警惕降低了期待值,看罢却发现《大鱼海棠》出奇的好,压根就不需要在宣传上主打诸如命运多舛的辛酸过程、坚持到底的职业精神,和“赴你12年之约”的情怀之类。
反倒是它从画风到故事精髓、从人设到配乐的内核,值得在公众面前大书特书,简单形容就是“美哭了”。与其说《大鱼海棠》“美哭了”的“美”是种唯美,不妨说它是一种“哀美”:炫目的画风,灿烂的中国红,像水墨画卷一样在大银幕上徐徐展开的上古传说,以及吉田洁击穿耳朵的古风配乐,其内里裹挟的,不过是人世间亘古未变的爱而不能——即便你是神仙,也逃脱不掉这个路数。
编剧梁旋架构的故事里,存在着一个和人间平行的世界,这里生活着一群掌控人界各种自然规律的族群,同时还掌管死去人类的灵魂,他们既不是人也不是神人,而是把自己称作“其他人”——《大鱼海棠》最大的亮点,就在于对这个世外桃源的完美展现:意境取自《逍遥游》,人设参考《山海经》,环境空灵,透着浑然天成的仙境之魅,却又与中国人骨子里对上古世界的幻想完美糅合:以福建土楼为原型的居所,灵婆和鼠婆的住处,鲲生活过的在天井处的小水池,灵婆给椿用作通行信物的古玩核桃、鼠婆在重回人间路上满是戏曲味道的唱词、人类世界昙花一现的商船和城池、椿的房间的细节布置,以及更宏观层面的祥云、八卦图、仙鹤、中国红、金黄对称等等……影片中数不清的中国传统元素,其实有力回击了“抄袭日漫”、“抄袭宫崎骏”、“全是韩国造”的阴谋论。
此外还有吉田洁的配乐。熟悉日本新世纪曲风的人应该都知道,吉田洁的配乐地位,并不低于国内观众熟知的久石让、梅林茂、川井宪次和坂本龙一等人。他为NHK(日本放送协会)纪录片《日本人的遥远旅途》《新丝绸之路:动荡的大地纪行》等创作的原声配乐,都是音乐精品,尤其《日本人的遥远旅途》里那首《TV Ending Theme》,古意盎然的哀美质感,在重鼓、弦乐及人声的协奏里,听得人热泪盈眶,仿佛人在大地上游荡了千万年,无所依凭去活着又死去,而亘古未变的,只有日月山川,和这个族群对爱与恨、生与死的信仰和叹息——《大鱼海棠》里随处可听的,都是这种质感:当空灵哀美的画面,遭遇悲情恢弘的配乐,它就已经把观众推到在座椅里动弹不得,电影也就成功了一半。
遗憾的是,《大鱼海棠》到这里就止步了:去掉上古传说的引子,扯去震撼视觉的画风,屏蔽悲凉怅然的配乐,《大鱼海棠》还剩下什么?恰恰相反,电影所依凭的故事和台词,反倒成了全片最大的软肋和槽点(这几乎是所有短片改成长片都面临的问题,《大鱼海棠》也没能幸免)。
从故事看,《大鱼海棠》其实是个略显中二的三角恋:它讲述了男二湫“备胎养成记”的故事,他对女主椿的爱显得莫名其妙,以至于最后为达成她的心愿不惜牺牲性命——如果脱离了动画的形式而作为一部真人电影,这大概也只是个三流的韩剧故事吧?事实上,并不是说爱情故事不能讲,而是在如此宏大的铺开下,这样一个爱情故事并不足以承载起整部电影的意境,更不足以让其试图传递的世界观清楚地直抵人心。况且,在这个三角爱情中,也只有那个“痴情备胎”湫的形象立住了。基本上,两个新手导演犯了把如何短片长片化上的通病,庞杂的世界观只是三角恋的陪衬,叙事无力,最后除了一个痴情备胎什么也没立住,导致美哭的画风成了有意没境的花拳绣腿。
世界观的短板,其实还可以借助整体画风和配乐的外在形式去遮掩,但听觉上的台词,则让人不能接受。这些台词甚至对故事造成了最直接的打击,比如湫想对椿表白感情的时候,对话形式是这样的:
湫:我喜欢你的样子,吃饭也好,生气也好。
椿:你对我真好——我一直把你当哥哥。
湫:……
拜托导演,大家在影院里笑场,不是因为这段有喜剧效果,而是尴尬到不笑不足以释然!与此类似的,还有湫牺牲自我时的高潮戏,为宣泄他对男主鲲的不满,他居然大喊出“你以为你接受的是谁的爱?你接受的是一个天神的爱!他将背叛所有的神灵去爱你!为你忍受一切痛苦!以此带给你快乐”——我嘞乖乖,导演你难道不懂跟女朋友啪啪啪时、你突然喊出前任名字的后果吗?此外还有跟《泰坦尼克号》老萝丝一样的点题画外音:上天给了我们生命,一定是让我们创造奇迹的,爱一个人,翻一座山,追一个梦……看完这段,以至于小伙伴发来短信问我:导演这是在给王石洗地吗(我很惊叹于这位朋友哪里蹦出来的奇思妙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