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说外国人曲解了中国风时 是什么造成了这种局面?

界面新闻   2016-05-24 07:00
作者:邵卉 ·

1951年,法国设计师Christian Dior做过一条白底小礼服,周身布满草书印花,既有异国风情,又覆满了文学气息,可谁也没注意到内容出自唐代书法家张旭的一纸医案《肚痛帖》。
右三即为Dior的书法礼服
去年,这条裙子作为展品出现在“中国:镜花水月”

此时,7个时区外的中国刚刚进入和平时期,鲜少有人注意国外时尚动向。而去年5月,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举办“中国:镜花水月”主题展则完全不同,主办方特意飞来北京召开发布会,希望吸引到尽可能多的中国观众。不过,来自中国的回馈未必如展方所愿:西方世界对于中国风虽然热情不减,可理解仍停滞在半个世纪前。

不久前上映的纪录片《五月的第一个星期一》还原了这场展览的筹备过程:策展人Andrew Bolton通过大量案头研究工作,选出140套与中国相关的服饰,希望以此展示中国文化对西方设计师带来的影响。其中除了Dior的书法礼服外,还包括Alexander McQueen于2006年秋冬推出过一袭真丝织锦长裙、Ralph Lauren设计的2011年秋冬系列晚装。

策展人Andrew Bolton/图片来源:《五月的第一个星期一》

时间虽然横跨60多年,可元素来来回回就这几样:书法、青花瓷、龙凤、大红、大金。稍加留意就会发现,它们多是17-18世纪东风西渐时期的遗物。当时,欧洲人通过陆路、海陆前往亚洲做生意、旅行、传教。由此带回的中国丝绸、漆器、刺绣、瓷器等物件成为贵族争相拥有的紧俏商品。

法语的“中国风”(chinoiserie)一词应运而生。既然供不应求,西方人就开始自己创造。无论在陶瓷、建筑、家居用品,抑或绘画、服装方面,都出现了中国元素,其中免不了“四不像”。例如18世纪的《中国皇帝》系列纺毯,画面结合了中国人物、热带植物,以及不中不西的怪异轿辇。直至19世纪西风东渐时代开启之时,西方人依然把握不好中国风格的精髓。尽管如此,他们的作品还是被当做艺术史中某一篇章珍藏于博物馆或艺术画廊——极受时装设计师偏爱的灵感迸发地。

《中国皇帝》系列纺毯
《中国渔民》织毯(1743年)

“每个国家了解中国的方式各有不同。在英国,博物馆和电影便是主要媒介。”出生于爱尔兰的时尚专栏作家Gemma A. Williams说。然而讽刺的是,电影正是刻板印象和扭曲理解的来源。

John Galliano年轻时期三不五时地从中国物件中寻求启发,“在我真正出发前往中国以前,对于它的认识基本源于好莱坞电影,”在纪录片中,他告诉Andrew Bolton:“情景大多透着危险与神秘。”

John Gallinao(左)和Andrew Bolton(中)

这两个形容词势必会令今天的中国人大为不解,可只要看过1932年电影《傅满洲的面具》就会明白前因后果。傅满洲是英国作家Sax Rohmer小说《傅满洲博士之谜》中的人物,算得上是最早一批中国留学生,精通多国语言,外形瘦长,高耸肩膀,长着竖挑眉,留着两撮下垂胡子,有点像魔鬼撒旦。

在此基调下延伸出的各式“中国电影”在故事情节、人物设置、场景描绘上都充满了诡异气氛。第一位以华人面孔出演美国电影的黄柳霜曾诠释过傅满洲的女儿“花露水”(Fah lo Suee)——善用妖术,且拥有一双美杜莎的眼睛。

可想而知,以此为蓝本,或是灵感诞生于世的时装距离真实的中国风有多遥远。

Sax Rohmer的小说
Boris Karloff 在1932年影片《傅满洲的面具》中饰演主角
黄柳霜(Anna May Wong)

等到时光进入现代,被媒体与艺术无限放大的中国政治化元素成为西方人关注焦点。最为人熟知的可能就是经由Andy Warhol之手诞生的波普版毛泽东。1995年,Vivienne Tam成为第一个把毛泽东肖像放到服装上的人。这一颇具争议性的系列让她在国际上名声大噪,还被美国《人物》杂志选为全球50名最美丽的人物之一。1999年,John Galliano又将目光落在红卫兵制服上,由此诞生了Dior 1999春夏系列。

在我们看来完全无法代表中国美学的符号反倒变成西方人眼里的中国风,就好比切•格瓦拉之于古巴。

《五月的第一个星期一》也记录了下课西方世界对于中国文化的误读。比如Andrew Bolton一度计划将毛泽东展区设置在佛像之间,“他们在中国具有类似的象征意义”。但这个想法遭到了展览艺术总监王家卫的竭力制止,最终得以避开两者同框的景象。

身为展览荣誉主席的曹其峰在与Andrew Bolton开会时将“当代中国风”的疑问摆上桌面,他所担忧的是展览会停留在过去。坐在对面的王家卫听完后说道,“这是因为中国当代美学还没出现,这场展览应该帮助我们来寻找它”。

1949年之后,所有人都将自己塞进或灰或蓝的中山装、干部服、列宁装。直至1980年改革开放后人们逐渐尝试个性化创表述,试图找寻当代中国美学。不过显然,这绝非一朝一夕就能达成。

在西方世界占据绝对话语权的时装行业,日本起先也只是龙套演员。转折点出现在1980年代。

川久保玲在巴黎发布会后台(1987年)
山本耀司 A/W 1987(左)与 A/W 1985

以川久保玲、山本耀司、三宅一生为主的日本先锋派在那个时期成功闯进巴黎时装舞台。他们不仅赢得名声,更颠覆了西方人传统的审美认知。例如三宅一生擅长以无结构模式进行设计,掰开、揉碎,再组合,形成惊人奇突的构造。同时,他们把取悦男性为主的女性服装设计全盘否定,追求平等自由和空间神秘感。日本设计正是在这批年轻人的带动下变得面目清晰,甚至作为东方美学代表为西方人所熟悉。

三宅一生

“这与经济环境同样密不可分,”栋梁买手店主理人Tasha Liu说:“以前中国最强大的时候,西方人都希望能从这里得到一、两件艺术品。”日本服装业的崛起同样证明了这一观点。从1965年10月到1970年6月,日本经济持续出现了57个月的繁荣。1968年,日本超过联邦德国,成为世界大二经济大国,宣告“黄金时代来临”。

Gemma A. Williams近几季的上海时装周一场不落。在她看来,至少要等10-20年,当中国整体呈现出较强美学概念的时候,西方买手才会愿意买单。她所指的不光是设计师集成店,还包括纽约、巴黎、伦敦等时尚重镇里的各家百货商店,“目前的中国设计师仍旧属于小众市场,无法找到具有代表性的形象。”

时至今日,中国设计师可能不是主菜,但对于国外优秀店铺来讲,已经渐渐进入他们的视野了。走在前面的设计师有Uma Wang、Xander Zhou、张达.......他们不会刻意“显摆”中国元素,例如Uma Wang只是通过廓形与细节处显示其东方含蓄。只不过西方时尚界总是站在高处俯视,他们带着猎奇心态在世界上找寻一个一个异域元素。今天关注中国风,可能明天就转向非洲风、古巴风。

Uma Wang A/W 2016
A/W 1987

Tasha观察到的一个现象是,中国设计师自己在过去几年来对中国风应用和看法发生过变化。“5、6年前,我们看到很多设计师会刻意回避所谓的中国元素,他们可能在2009、2010年刚刚回到中国。不希望被定义为画龙画凤、做牡丹刺绣的中国设计师。”她回忆说:“到如今Xander Zhou重新用回中国文化,做出了肚兜,还与书法家合作。这就像是某种宣告。”

Xander Zhou S/S 1987

她在纽约Opening Ceremony店中看到了这件肚兜。挂在异国他乡的货架上,在中国可能会不自然的东西反而展现了价值。“ 这是一个品牌想选择通过什么方法和市场对话的方式——Xander希望通过这些革新性吸引到外界到店中来,然后再发现很多是适合平常生活的。” 她解释道。

我们如今还在等待,那批足以影响西方设计师的年轻中国人。在他们声音足够强大之前,可能龙凤、青花瓷等古人留给我们的显性文化符号还可能是西方人眼中独一无二的中国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