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乡、孤独、失眠 寻访欧洲的叙利亚难民儿童

界面新闻   2016-06-01 07:46
作者:Mona Mahmood ·

Kawkeb Hassan又吮起了她的大拇指,她觉得这样比较舒服。这个九岁的女孩总在夜晚哭着醒来,她非常想念学校生活。Rassim是他的哥哥,他带着妹妹逃离了动荡的大马士革,来到了德国中部的小村Vogtei,他们的未来不甚明朗,他很担忧。

“她会看动画片,但如果看到孩子和父母一起吃饭的镜头,她就会大哭起来,还把电视关掉”,他说,她吃得很少,“并不停地求我带她去见在黎巴嫩的父母。”

Rassim和Kawkeb。摄影:Mona Mahmood

对11岁的Ali AlShafa’i来说,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离开叙利亚穿越欧洲,旅行了2000英里(约3218公里),试着在瑞典哥德堡(Gothenburg)安顿下来。他的叔叔兼监护人给他买了一只鸟,确切地说是一只澳洲鹦鹉。有一天,他们都出门了,邻居的猫把鹦鹉吃了。Ali为此伤心欲绝。

“我太难过了,每次见到那只猫,我都控制不住自己”,他说道,“可我没法碰它,我也喜欢猫。”

去年,超过37万难民儿童抵达欧洲,其中约9万人是孤身一人。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来自阿富汗、叙利亚、厄立特里亚和伊拉克。在经历了九死一生的海上之旅,翻山越岭,克服了路途上的种种危险后,最难的事情可能还在前方,那就是在新的国家安顿下来。

失眠、思乡、与家人分离的焦虑和文化冲击让这些最坚强的孩子感到不安。尽管他们逃离了炸弹和民兵,但还面临新的威胁。

许多孩子对当地人的不友好态度感到畏惧,其他的则在与文化差异作斗争:新学校的课程,奇怪的菜肴,甚至更奇怪的语言习惯。等待庇护的过程让他们倍感压力,缺少衣物也让他们觉得羞耻。很多人都有失眠困扰,但那些还未被批准取得庇护的儿童,却鲜少能得到精神治疗甚至身体健康方面的帮助。

英国政府还在讨论是否要接收3000名举目无亲的儿童。由此看来,英国不仅需要组建一支含有社会工作者、寄养家庭和心理医生的队伍,还要抛去那些繁文缛节,快速处理庇护申请。

Athari Bassim在荷兰。

Athari Bassim说:“我每次闭上眼睛想睡觉的时候,心跳就开始加速。” 这个15岁的姑娘来自伊拉克,去年被父母送到荷兰,“我噩梦不断,快疯了。我一入睡,就梦见长着丑陋面孔的民兵拿着枪追着我跑。不论我藏在哪,他们总能找到我。”

Athari的画。

Athari对逃亡之旅的描述听起来耳熟能详。在哥哥被民兵绑架折磨后,她就被父母送走了。她在海上漂泊了很多天,随后是整晚整晚地徒步,穿越一个又一个的国家。她睡在森林里、路边上,躲避强盗和酒徒,还要留意在她之前走过的难民留下的踪迹,这些踪迹一路指引她向西北前进。

当然,欧洲并不是所有地方都欢迎难民的。德国是接纳难民最多的国家,人们一开始秉承的欢迎文化(对外来移民的开放与包容)已经部分演变成了敌对甚至暴力。

Rassim Hassan说,他在Vogtei的街上每天都能遇到突然事件,他想知道保护妹妹,“街上总有德国人在说叙利亚难民的坏话,但Kawkeb还只是个小孩。”

15岁的叙利亚难民Huzaifa在德国。

15岁的Huzaifa Waiz来自叙利亚阿勒颇。在德国东北部的梅克伦堡(Mecklenburg),他感受到了强烈的文化冲击,对新纳粹分子的恐惧让他不愿意一个人出门。

“我们早上七点去学校,17个难民坐同一辆车”,他说,“这让我们有安全感。有一次我提早离开了学校,一个人坐车,那些纳粹分子对进行我语言攻击,于是我在到家前只能一直站在司机旁边。”

Huzaifa的画。

八个月前,Huzaifa和他的哥哥一起逃离了叙利亚。阿勒颇绑架事件频发,儿童兵越来越多,Huzaifa的父母感到害怕,于是送走了Huzaifa和他的哥哥。

他想念母亲,想念她做的饭。但他最大的问题是拿不到官方文件。“我父母认为在德国定居会比较容易”,他说,“他们不知道,大量的难民来到德国,这对当地的庇护系统产生了严重冲击。”

Athari说荷兰的情况也不好。“我以为到荷兰以后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可那里的庇护程序耗时更久。”

Fahmi Ali,16岁,在荷兰的叙利亚难民。

没有庇护,就很难就医。各个国家有不同的规定。16岁的Fahmi Ali说,在荷兰,他所在营地的医生“就算你快死了”,也只会开止痛片,“有些难民需要做手术,却被告知他们必须要有居住许可才可以做。”

去年7月,一颗炮弹刚好落在Fahmi身边,但没有爆炸。他侥幸活了下来,并逃离了大马士革郊区。他和23岁的姐姐Jihan一起投奔在荷兰的哥哥。他瘦了13公斤,每分每秒都在想念被困在叙利亚首都的父母。“我每晚睡不到五个小时,一直问自己为什么把父母丢在了大马士革,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把他们接出来。”

去年,16岁的Hadi Dibbes历尽艰辛从叙利亚来到了德国,她患上了胃溃疡和皮疹。她说:“我请求儿童中心的工作人员让我去看医生,但他一直没有答应,因为我还没有取得居住许可。”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我也渐渐失去了耐心。六个月里,我的庇护申请没有任何进展。我被告知还要再等两年才能获得居住许可,和家人重聚。但我需要见见我的父母和哥哥们。”

难民们还要继续等待。Huzaifa在健身房度过最后的时间。Fahmi参加了足球俱乐部。Hadi玩桌球,抽烟。Athari爱上了滑冰,在YouTube上看电影。Ali照顾他的两只金丝雀(代替了不幸的鹦鹉),和叔叔在森林里漫步。

Aseel Ahmed,现在和阿姨住在德国。

10岁的Aseel Ahmed来自大马士革中为巴勒斯坦人设立的雅穆克难民营,去年底,她和阿姨来到了德国埃朗根,她们平时会一起看电影。她离开叙利亚的时候以为自己的家人都被炸弹炸死了,后来才发现他们活了下来。

想念家人的她说道:“我看动画片,做作业,然后抱着泰迪熊去睡觉。在梦里,我可以和大马士革的家人团聚。”

Aseel在德国有一位“担保人”,有时候会带她去游泳。担保人的角色有点像守护天使,在荷兰和瑞典也有这样的系统。Athari在荷兰有一位“资助人”,帮助她入学。Athari 说:“她还有许多孩子要照顾,我没法告诉她我不快乐,过去的记忆影响了我现在的生活。”

Aseel的画。

在瑞典,Ali也有一位资助人,名为“善女”。她每隔两三周就会来看望他。“她给我带巧克力、游戏,还给了我1100克朗(约880人民币)让我买些二手的衣服。”衣物短缺只是这些难民儿童们需要忍受的诸多不便中的一个。

Fahmi说:“去年12月,我来到荷兰后,身无分文,一件衣服都买不起。”他仍穿着匈牙利红十字会捐给他的破旧外套和靴子。Athari也是如此。荷兰远没有德国和瑞典那么慷慨。“我来到这以后一分钱都没有,买不起衣服,只能穿旧衣服。这点我可以接受。”

所有孩子都对新学校持积极态度,即使有些学校只是体育中心一个改造过的房间,他们仍把这看做动荡生活里的精神支柱。

在哥德堡的Ali说:“我每天能背六到七个瑞典单词。我对木工很感兴趣,我们有一间工作室可以制作箱子和刀具。”

Athari说:“我们在学数学,可没有老师教。老师会给我布置练习作业,我们做完练习,第二天改正错误。我们不和荷兰学生一起上课。学校其实就是一间在篮球馆的房间。”

Aseel说:“我在学德语、数学、阅读、写作、唱歌和网球。我会在写字板上画我们在叙利亚的家。”

但有人对课堂氛围感到惊讶。

Huzaifa说:“这简直乱成一团。学生们在老师面前说脏话、聊天、唱歌、玩手机,在老师说话的时候大笑。我不是说老师应该体罚,但在阿勒颇,如果有人太淘气,老师会轻轻地打他们的手心。”

不同的文化总是令人无所适从。高物价、宵禁、奇怪的食物、新的语言都是这些儿童难民需要面对的问题。“大多数时候,叔叔会给我们带汉堡、薯条和披萨这样的快餐食品”,Ali说,“我每天给我爸妈打电话,问她给其他兄弟们做了什么吃的。我想念以前大家一起吃饭的日子。”

Fahmi Samir的画。

Fahmi说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市中心在傍晚时分就变得死气沉沉。他在评价荷兰的霍林赫姆时说:“下午6点以后,这座城市就没有夜生活了。我很郁闷。在叙利亚,即便深夜,街上也很热闹。人们互相问好。在这,如果你向店员问些什么,他们都不太理睬你。”

Rassim Hassan很担心这些情况会对9岁的Kawkeb产生什么影响,“如果她在叙利亚,她会学习如何祷告,学习怎么做才能举止得体。我不想让她看到街上发生的事。德国的男孩女孩们喝酒、接吻。我自己看到这些的时候都会觉得害羞。”

Huzaifa看到德国孩子们在他住的青旅里吸毒,也吓了一跳。他也经常被食物吓到,“我们没法确认它是不是清真的。”

对大多数儿童难民来说,思念父母才是最难的部分。Ali说他等不了了。Athari说忧虑让她变得更抑郁了。同样的想法也让Huzaifa夜不能寐。

“我9点上床,但直到2点才能睡着。我不停想着,我在这做什么呢?爸妈和妹妹们还好吗?我们关系很亲密,很喜欢待在家里。我太想他们了。这一切都值得吗?”

(翻译:陈梦黛;编辑:崔璞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