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纽约时报杂志》在Twitter问了这样的一个问题:
亲爱的读者们:如果你能穿越时空去杀死还是个婴儿的希特勒,你会这样做吗?
调查的结果是,有42%的读者表示会对婴儿希特勒狠心下手,30%说不会,而剩下的28%摇摆不定,无法抉择。
网友们七嘴八舌的这么说:
说了那么多,你们知道希特勒宝宝有多萌吗?
很快就有人发现,Twitter上怎么这么多希特勒宝宝……
还有人嫌不够乱,来抛更难的问题:
然而对于某些人来说,这简直就是一道哲学题。
假如穿越回去杀掉希特勒宝宝并没有引起其他负面后果,那么纳粹党失去了一位独裁暴政的领袖,当然没能在德国掌权;二战和大屠杀得以避免;再假如在这样一个替代的现实世界中没有发生比二战更糟糕的事情。那么问题就可以简化为:“杀死一个人从而拯救4000多万人的生命,这样做符合伦理吗?”
这么简单的语境下,你大概也会觉得以杀死一个婴儿为代价来拯救数千万人的生命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如果穿越时空杀掉婴儿希特勒真的ok,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杀死所有其他还是婴儿的坏人?
这些假定实在是太难了。在考虑杀死婴儿希特勒是否明智之前,或许我们应该先理清以下几点。
时间旅行真的能改变历史吗?
第一个问题是,穿越时空在功能上来说是不是真的可行。这个问题问的并不是技术上的可行性。也许回溯的时间旅行可以成真,但是通过它来改变历史行程似乎是不可能的。《十二猴子》和《终结者》中的时间旅行就是这样的。用我同事马特·伊格列西亚的话(Matt Yglesia)来说,就是“宇宙是一个不会变的四维体,时间穿越到头来只不过是这个宇宙的一个特征。”举例来说,在《终结者》里,凯尔·雷斯受命穿越时空去保护莎拉·康纳,因为莎拉的儿子约翰·康纳将来会成为反抗天网的抵抗军领袖。但是搞到后来才发现,雷斯是约翰的父亲。他的时间旅行一开始就是整个时间线的一部分。
时间旅行是可能的,但它必须与已经发生的过去相一致。这个想法被物理学家们称为诺维科夫自我一致性原则。这个原则有可能是错的,但是任何认为在时间旅行中可以改变过去的人,都必须要解释如何才能避免悖论。就举最著名的时空旅行问题,祖父悖论为例。假设你穿越回过去,在你的父亲/母亲还没有被怀上的时候杀死你的祖父/外祖父。这一行为创造了这样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你存在,但是你的存在从逻辑上来说又是不可能的。这样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因此很多物理学家和哲学家都支持诺维科夫自我一致性原则。已逝的伟大哲学家大卫·凯洛格·刘易斯(David Kellogg Lewis)在1976年的论文《时空旅行的悖论》(The Paradoxes of Time Travel)中很好地解释了这一点。
“如果蒂姆在“最初”的1921年没有杀死自己的祖父,则如果他在“新”的1921年杀死祖父,那么在1921年里(只有一个1921年),他既杀死又没有杀死祖父。蒂姆通过在1921年杀死祖父来改变过去,在逻辑上是不可能的。因此,蒂姆无法杀死祖父。”
有几部讲述穿越时空刺杀希特勒的虚构作品,解释了这条原则在实践中是如何运行的。2002年到2003年播出的《迷离时空》翻拍版里,有一集叫《黑暗摇篮》。剧集里凯瑟琳·海格尔(Katherine Heigl)饰演的角色被派穿越时空去杀死还是婴儿的希特勒。她成功了,但是希特勒的母亲收养了另一个小孩,用阿道夫的名字养大。这个人长大后领导纳粹党,开启了二战,实行了大屠杀等等。
与此类似,在艾瑞克·诺登(Eric Norden)1977年的中篇小说《The Primal Solution》里,他假想一位年老的犹太科学家和大屠杀幸存者穿越时间回到过去,控制了希特勒的大脑,并迫使他淹死自己。希特勒逃过一劫,察觉到想要杀死他的力量来自犹太人,因此他变得极端反犹,后来带领纳粹夺取权力并大肆屠杀犹太人。
这些刺杀希特勒的版本实在称不上大快人心。不过这些版本遵守了诺维科夫自我一致性原则,因此比起那些真能穿越回去杀死希特勒的故事,从内部来说更加讲得通一些。
我们能弄清楚杀死希特勒的衍生后果是什么吗?
好吧,关于时间旅行的形而上学问题实在太绕了。我们可以把这些丢到一边,直接假设我们是1889年生活在因河畔的布劳瑙的奥地利人;并且我们强烈地预感到(假定这个预感是正确无误的),小小的阿道夫长大后会杀死千百万的人,因此我们要杀死他。这种情形里不会发生时空旅行的悖论。你会杀死他吗?
嗯。。。也许会?这取决于好几点因素。首先,这个问题的隐含前提是,如果没有了阿道夫·希特勒,纳粹党就不会掌权,二战和大屠杀也不会发生。我们完全可以设想一段历史:那个世界里没有希特勒,纳粹缺乏这样一位领袖并且从未掌权,德国挺过了大萧条,魏玛共和国存活了下来,二战也从没有爆发。
但是我们也可以设想另一种历史,在其中出现了一个比希特勒还恶劣的领袖人物。喜剧演员史蒂文·福莱(Stephen Fry)在他的小说《创造历史》(Making HIstory)中就描写一个这样的故事。历史系研究生迈克尔·杨(Michael Young)穿越回过去,用某种方式导致希特勒的父亲绝育了。然而,在一个名叫鲁道夫·哥罗德的人的带领下,纳粹党还是上了台。哥罗德没有希特勒的人格缺陷,他获取了核武器,核平了莫斯科和圣彼得堡,永久征服了几乎全部的欧洲领土,清除了欧洲大陆上的犹太人,并且与美国展开了无限期的冷战。
我们还可以设想一种纳粹没有掌权的历史:假设一战后德国的民粹运动(Volkisch movement)产生了另一个恶毒反犹的政权,或至少产生了一个点燃二战战火的政权。或者设想德国没有发动战争,但是没有了二战,美国和苏联的冲突演变成比历史上真实的二战还要血腥,破坏力还要强的热战,从而阻碍了自由民主制度的传播,造成千百万人额外的痛苦。
所有这一切的中心意思是想说:我们完全不知道,如果希特勒在婴儿时期就死了世界会有什么不同。我们不知道纳粹党会变得更强还是更弱。我们不知道能否避免第二次英法俄对德国的战争,或者,是否会爆发另一场更血腥的战争。除非能够回答这些问题,否则我们将无法知道杀死希特勒的后果,因此也就无法确定杀死他是否利大于弊。
如果我们无法知道杀死希特勒是对是错,我们能知道任何对错吗?
这实际上是后果主义道德理论的普遍问题。后果主义理论认为一项行为在道德上的对错完全取决于该行动的后果。谢菲尔德大学的詹姆斯·棱曼(James Lenman)在2000年的经典论文《后果主义与毫无头绪》(Consequentialism and Cluelessness)中解释这个问题。他在文中设定了这样的情节:公元前100年,一名日耳曼匪徒在决定是否要杀掉希特勒的遥远祖先:
假设在耶稣出生前一百年,在今天的德国南部地区,一个早被历史遗忘的名叫理查德的匪徒,洗劫了一个村庄,杀掉了所有居民。在刚要点燃一间房屋时,他发现里面藏着一名怀孕的妇女。这名最后的幸存者名叫安吉。理查德突然泛起一阵同情,下令饶这位妇女一命。但是,或许按照后果主义的标准,他不应该这样做。如果我们假设安吉是希特勒的曾曾曾曾曾。。。曾祖母,那么理查德不杀安吉,数百万人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按照后果主义的理论,希特勒的罪行意味着理查德饶过安吉一命是错误的吗?并没有。因为希特勒的罪行或许并非理查德行为的最严重后果。假设理查德杀死了安吉,安吉的儿子皮特为母报仇杀死了理查德,因而理查德的遗孀萨曼莎嫁给了弗朗西斯。如果所有这些都发生了,弗朗西斯和萨曼莎的第115代后人里出现了一位叫“混世魔王马尔康姆”的人物。马尔康姆征服了全世界,而且在过程中犯下了比希特勒还要多,还要可怕的罪行。
棱曼的意思是,如果道德真的只关乎好结果的最大化,那么也许像杀死一名无辜村名这种行为的直接后果,会因为其几千年以后的后果而得到辩护,然而没有谁能预测到几千年以后的事情。也许我上周在酒吧碰到的一个人,他的后代在2000年后导致了人类的灭绝。那么我这一辈子做的最坏的事情,就是没有能够杀死这个人。这似乎意味着我们无法做出正确的伦理抉择。要么符合伦理的生活是不可能的,要么我们得需要一种更少依赖行为后果的道德理论。
我没有棱曼那么悲观。正如泰勒·科文(Tyler Cowen)在一篇回应的论文中所说,严重的不确定性是很重要的,也使我们在构建理论时更加谦逊;但是不能因为不确定性就说我们完全不可能评估一项行动的可能后果。如果我们知道挫败一起会导致数百万人死亡的核恐怖袭击阴谋的近期后果,但是不知道其长期后果是什么,这种近期后果仍然是挫败阴谋的好理由。
但是,棱曼这种被称为“认识论批判”的论点,对于我们考虑不那么直接的后果时是很重要的。比如在1889年杀死一个婴儿对于1939年的战争还是和平的影响。这可不是挫败一起核弹阴谋。我们确实无法知道杀死希特勒的后果。这导致杀死婴儿希特勒的难题完全无解。
(翻译:李孟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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