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保安大战地图窃贼

Michael Blanding · 09/25

 

福布斯·斯迈利三世(E. Forbes Smiley III)一直在咳嗽。不管他多尽力地克制,喉咙却总是发痒,迸出一阵阵干咳,让周围的其他读者侧目。在耶鲁大学拜内克珍本和手稿图书馆(Beinecke Rare Book and Manuscript Library),除了空调的低鸣和敲打键盘的声音,阅览室就像一个安静的玻璃鱼缸。这让斯迈利苦恼地意识到他发出的噪音。他从口袋掏出手绢,试图压低咳嗽的声音。这时,一个美工刀片从口袋中带出,轻轻地掉落在铺着地毯的地板上。他叠起手绢放回口袋,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当人们想起福布斯·斯迈利——在朋友、生意伙伴、图书管理员和客户圈里,没有人不知道他——难免会想起几个词:爱社交、开朗和传奇色彩。他说话时有胸腔共鸣,像意大利男高音,还带着嗡嗡的鼻音。他的声音就像《了不起的盖茨比》的女主人公黛西·布坎南,“充满了金钱”。他打电话时,一定会声明自己是“从葡萄园岛”(译注:Martha's Vineyard,东海岸富人和名人青睐的度假胜地)打来的。然而,他的自嘲精神缓和了上流社会的装腔作势。他想方设法取悦许多图书管理员,问候她们的配偶或小孩,互相交流旅行的趣闻、或是他正在岛上建的房子。

大家最经常想到的还是他的笑声。他的笑声像是从肚皮发出,整个身体发出咯咯的声音,笑得越久声音越大。多年来,朋友们都以此取乐。这种笑声在大学时帮他从戏剧制片人那赢得免费票——只用坐在剧场第一排煽动观众的情绪就行。它还可以让人们原谅他谈论各类话题时无法掩饰的自负,这些话题通常都是他所痴迷的,建筑、新英格兰历史、布鲁斯音乐,当然,还有地图。不论是否喜欢他,地图生意里的同事和对手都被斯迈利的学识吸引,在某些领域,甚至没有人能超越他。

然而在2005年6月8号的早上,拜内克图书馆咨询台的管理员没有认出他来。如果他们之前认识他,一定会惊讶于他的变化。除了前夜染上的咳嗽,宿醉也让他头痛欲裂。斯迈利这些天喝得很多,喝酒是唯一能赶走各类烦恼的办法,一旦清醒,它们就占据了大脑。他是个记忆地图细节的天才,但在管理生意细节方面却十分糟糕。不管他的故事多有趣,事实是他已经工作得太久,钱也花得太多。

尽管看上去很专心,但是,在11点左右即将离开吃午餐之时,他产生了一种绝望的情绪,这还是相当新鲜的。正当他坐着思考自己的困境、但没得出结论的时候,阅览室里的局面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斯迈利没发现从口袋掉落的美工刀片,但一位叫内奥米·萨伊托的图书管理员注意到了。拜内克图书馆的管理员会定期打扫馆内,确保书籍资料得到妥善对待,并巧妙提醒读者们注意自己的行为。当萨伊托走进阅览室检查时,她立即发现了地板上的美工刀片。对于在满是珍本书的图书馆工作的人来说,最让人不安的就是可以将书页裁下的工具。萨伊托用纸巾拾起刀片,走出了阅览室。

她的上级艾伦·科德斯午后到达图书馆,萨伊托给她看了刀片。科德斯知道,保管员早上已经清扫过阅览室,所以掉了刀片的人可能仍在馆内。她快速翻过几十张读者卡,然后很快锁定了斯迈利,他刚刚回来查阅了更多的书。科德斯浏览他的网站,发现他是珍稀地图商人,科德斯更紧张了。她打给斯特林纪念图书馆(耶鲁大学主要的地图藏馆),对方告诉她,斯迈利最近查阅的档案夹都发现有数张地图遗失,但此事因证据不足搁置。最终,科德斯联络了拜内克图书馆的保安主管拉尔夫·曼纳里诺,他负责在前台留意斯迈利,而科德斯进了后室,检查斯迈利曾经查阅的书籍材料。

斯迈利还在继续研究,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经引起关注。他又索要了一些书,其中一本有深棕色皮套,书脊处隆起。他将书从中间摊开,一股灰尘味从橄榄绿色的布书套飘出。他把书套边折成一个不规则的十字,在里面发现一沓粗纹手稿。

书的扉页上写着:

新英格兰或其他地方新手种植园主须知

建立种植园的经验之路

下面的副标题更冗长:

含国家军队、海岸、港口、居住地、种植者和经纬度的描述

紧接着才是斯迈利的目标:

包括地图,经查尔斯国王批准

之后最终出现了作者的名字:

约翰·史密斯上校,弗吉尼亚首任总督,新英格兰的舰队司令。

斯迈利小心地翻过被水浸过的扉页,发现一张折成6到8英寸宽、方形的地图。他在桌上铺开地图,仔细检视这张他了熟于心的镀铜图片。与这一时期、或任何时期的其他地图不同,地图作者的肖像占满了页面左上角。这是唯一一张已知的史密斯肖像,画时他三十六岁。画里的他看起来骄傲又警惕,他的肩膀向后舒展,浓密的络腮胡和上了蜡的小胡子上,有一双犀利的眼睛。在画里,他避开了绅士的荷叶领而选择了有图案的皮革短上衣,他的手轻轻放在剑的圆头柄上,表现出他士兵和冒险家的形象。

肖像画的周围刻着新英格兰曲折绵延的海岸线。尽管有几处显著错误,这副地图仍被视为最早精确地描绘了马赛诸塞州和缅因州的海岸线,并奠定了随后几代地图的基础。考虑到史密斯有限的调研时间,这些贡献更显得不寻常。

对于好几代收藏家来说,这幅地图是众所周知的难以到手。1614年到1631年间,史密斯绘制了至少九幅不同版本的地图,都有细小的更新和修正。而所有细微的区别对于一位严肃收藏家来说都十分重要。地图描绘的州和地图的稀缺性的不同会导致数万美元的差价。

斯迈利对此十分清楚,他是世上为数不多的知道这幅地图有多珍贵的人之一。史密斯绘制的新英格兰地图已经是市场上的稀缺品,其复制品在这一代的拍卖会上都只出现过一两次,成交价5万到10万美元不等。想到这,斯迈利又把地图折回原先的大小,像一个方形信封。由于历经四百年,胶水早已罢工,地图从装订线上脱落,在书里可以自由移动。斯迈利等待片刻,在他以为无人注意的时候迅速把折好的地图塞到运动外套的口袋里。

在十几码开外的流通柜台,拜内克图书馆的保安主管拉尔夫·曼纳里诺仍然监视着斯迈利的可疑行为。当斯迈利起身去电脑前查询时,他注意到斯迈利似乎在摆弄他运动外套口袋里的某物。在这样温暖的天气斯迈利还穿着一件外套,这已经让曼纳里诺感到奇怪。斯迈利又回到原位坐下,这时曼纳里诺决定向耶鲁大学的警察请求支援。

马丁·邦菲利奥警探处理了这通电话。他是位身材高大、蓄着灰色小胡子的警探,上身穿着便装运动外套的警服,打着领带,下身是卡其裤。电话打来时,他刚刚在附近的披萨店坐下准备午餐,他的小队长告诉他:“有人在拜内克图书馆发现了刀片。”

邦菲利奥耸耸肩,说:“那又怎样?叫巡逻的人去。”

呼叫的人仍然坚持说:“他们那已经忙成一团,我需要你过来看看。”

《新英格兰新手种植园主须知》一书中的一页,1931年出版于伦敦。

 

* * *

斯迈利离开图书馆的时候,树间蝉鸣阵阵。他琢磨着,还有时间去一趟耶鲁大学英国艺术中心的研究图书馆,那里还有一本地图册,伦敦交易会开始前他想查看一下。那天气温直逼85华氏度,穿着运动外套的斯迈利立刻开始出汗。之前在阅览室徘徊不去的不祥预感此时仍压在他背上,让他走路时隐隐作痛。

邦菲利奥警探等在大楼的转角处,他透过玻璃看到斯迈利停下来,然后把手提箱放在拜内克图书馆庭院边低矮的混凝土墙上。斯迈利打开手提箱,四下张望一番才合上,然后继续前行。当斯迈利穿过街道走上人行道,朝南向艺术博物馆方向去的时候,邦菲利奥跟在斯迈利身后,保持着20英尺的距离,还有一道行人屏障。

走了一段,人行道通向斯特林纪念图书馆前的宽敞庭院。邦菲利奥很庆幸斯迈利没有进入那栋建筑,因为一旦进去就很难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继续跟踪。即使这样,他仍然面临一个困境。如果斯迈利朝他的车子走,那邦菲利奥只有几秒钟可以拘捕他。但是没有正当理由,他无权拦下他进行搜查。如果真到了这个地步,他可以进行非法搜查——至少能拿回斯迈利偷的东西。

邦菲利奥一边尾随斯迈利,一边尝试联络他的上级等待命令,但是电话转去了语音信箱。他不得不自己做决定。有一瞬间他以为跟丢了斯迈利,那是条繁华的三车道街道,车辆飞驰,邦菲利奥四下张望,看到斯迈利继续向大街走去的背影,然后他迅速穿过大街。街道逐渐变窄,两旁厚重的石砌建筑在人行道上投下荫凉。斯迈利在耶鲁的地标、高200多英尺的哈克尼斯钟楼前停下,他在另一堵石墙上再次放下公文包,打开,左右看看,又合上。

斯迈利满怀心事,对于要不要去伦敦犹豫不决,并未注意到有人跟踪他。他穿过街道继续往前走,当他意识到已经错过了目的地耶鲁英国艺术中心时,已经走了约半个街区。邦菲利奥在街道另一侧,以为斯迈利要去博物馆后的停车场,开始慢慢缩小距离。当斯迈利转身时,邦菲利奥躲进一家理发店,看到斯迈利进了他左手边博物馆的门。但是斯迈利马上发现,他进的是博物馆的礼品商店而不是正门,他立即旋身而出。

邦菲利奥警惕地重回大街的另一侧,在斯迈利转过街角再次走过博物馆的时候继续尾随他。斯迈利突然转身,让他僵住了,但斯迈利只是从他身侧走过,最后右拐进了石头拱廊下的博物馆入口。幸运的是楼内博物馆的大厅十分凉爽。斯迈利穿过大厅,经过两尊雕塑——一尊是穿盔甲的武士铜像,头戴月桂冠,步伐自信;另一尊是现代石雕像,一个女人正回头张望,一只眼睛是裂开的空洞。

他在存包处递出手提箱,然后朝电梯走去。这时他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停住,他转身看到一位穿夹克戴领带的高个胡子男正向他走来。

“您好,我在耶鲁大学工作。您刚才是在拜内克图书馆吗?” 邦菲利奥问。

“是的,”斯迈利迅速回答,“我是个研究员,经常去那儿。”

“那这个会不会刚巧是您的?”邦菲利奥问道,然后把包裹刀片的纸巾打开拿给斯迈利看。

“这是我的,我一定是把它弄掉了,”斯迈利回答道,随后又加了句不着头脑的话,“我有点感冒。”

邦菲利奥知道斯迈利没有义务配合调查,他尽力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好吧。那边的同事认为您可能错拿了什么东西,您介意我看一下您的手提箱吗?”

斯迈利回答:“当然,没问题。”他走回存包处,取回手提箱,打开给警探看,一堆凌乱的纸里面夹着几幅地图。“我是个收藏家,这些是我的地图。”斯迈利说。

邦菲利奥看到斯迈利已经脸色灰白,厚厚的白色唾液开始在他嘴角堆积,这毫无疑问是紧张的表现。邦菲利奥看了眼地图后说:“听着,我不清楚这些是什么,也不清楚属于谁。您介意和我一道回图书馆吗?”

“当然。”斯迈利再次回答。

正要离开时,邦菲利奥终于接到了上级的回电,侯拉罕中尉安排了车在博物馆外接他们。开往拜内克图书馆的路上,斯迈利说他可能会错过火车,邦菲利奥说:“别担心,如果必要,我会亲自开车送你去纽约。”

《新英格兰新手种植园主须知》一书中出现的地图。

 

* * *

到达拜内克图书馆后,管理员让斯迈利站到储物箱附近隔间的后面,他们把斯迈利手提箱内的地图摊开在玻璃展示柜上。之前斯迈利一离开,管理员们就开始疯狂地逐一查看斯迈利曾借阅过的书,看是否有地图丢失。但这并不像看起来这么容易。珍本书内可能有数副地图,不同版本内的地图甚至都不同,有些或许在送达图书馆的时候就已遗失。而同时,大多数目录表都不完整,有时提及书中地图数量,有时又只含糊地标注“有地图”,没有其他信息,让人非常恼火。

史密斯的书是一个例外,目录记录里清楚地列出书中包括一份新英格兰的地图。然而,逐一翻看警探发现的文件后,图书馆主管艾伦·科德斯没有看到史密斯的地图。她问斯迈利是否有这副地图,他迟疑一下,只说他知道这副地图很珍贵。但他接着说,所有的地图都带着了。这时候,斯迈利感到奇怪的平静,他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好像这一切都发生在别人身上。他会脱身的,他告诉自己,如果侥幸成功他就会在人生里做出重大改变。他唯一能强烈感受到的就是他背部的疼痛,站得越久,刺痛越尖锐。

邦菲利奥不停地下楼去询问科德斯有关情况,侯拉罕在楼上和斯迈利在一起。“你必须要告诉我他偷了什么,”邦菲利奥不耐烦地说,“否则我只能放了他。”

“你有搜过他吗?” 保安主管曼纳里诺问他,并告知他看到斯迈利摆弄外套。

“能把他带回这,我已经很幸运了。”邦菲利奥说。但是当他回到楼上,他对侯拉罕提起斯迈利的小动作。

“您介意让我们看看您口袋里有什么吗?”侯拉罕问道。斯迈利从外套内里口袋掏出一张信用卡。就在这时,侯拉罕注意到那仍有一个鼓包,他问:“您那还装着什么?”

斯迈利掏出一张折叠的纸,说:“噢,我忘记这个了。”

在办公室,科德斯打开这张纸,看到约翰·史密斯在左上角凝视着她,还有熟悉的新英格兰海岸的轮廓线。在底部的空隙,她识别出一排属于亨利·泰勒的铅笔字迹,他是拜内克图书馆的捐助者,曾经捐赠过很多幅地图,他的”s”写的很特别。

她尖叫:“这是我们的地图!”

邦菲利奥问:“你确定吗?”

“我绝对不会弄错。”

邦菲利奥带着地图回到楼上,问斯迈利他从哪里得到地图。

他回答:“我从菲利普·伯顿那买的,他是伦敦的一个地图商人。”

邦菲利奥加强语气问:“所以如果我打给他,他应该认识你,并且知道你从他那买了这幅地图,对吗?”

斯迈利双手按着太阳穴,过了一会,他说:“我不确定,或许我不是从他那买的。”

邦菲利奥听够了,他说:“你被捕了,一级盗窃罪。”

斯迈利,因盗窃罪被捕后的入案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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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节选自迈克尔·布兰丁(Michael Blanding)的《地图窃贼:一个关于一位备受尊重的稀有地图商人靠盗取无价地图赚得百万的精彩故事》一书。该书由企鹅出版集团成员哥谭书坊出版发行。Copyright (c) 2014 by Blanding Enterprises, LLC 

迈克尔·布兰丁是《地图窃贼》(Gotham Books, 2014))和《可口可乐内幕》(Avery, 2010)的作者。作为记者,他有超过15年长篇叙事和调查新闻的写作经验。他的作品见于《国家杂志》、《新共和杂志》、《消费者文摘》和《波士顿环球杂志》。布兰丁现为布兰戴斯大学舒斯特调查新闻研究院的高级研究员,并担任哈弗商学院的特约撰稿人。

翻译:何旻玥  校订:郭玉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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