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场所的自然黑发如何成为美国公民权利问题

美国法院对非裔美国人在工作场所保留自然发型的权利仍然存在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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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切丝蒂·琼斯(Chastity Jones)得到了一份她非常盼望的工作:在重灾管理解决方案公司(Catastrophe Management Solutions )担任客户服务代表。然而,在得到这个职位的同时,公司对她提出了一个要求:她必须剪掉她的“脏辫“(locs) 。琼斯拒绝了这一要求,于是这家公司收回了给她的工作机会。据说,该公司的招聘经理这样告诉琼斯:“你的头发看上去乱糟糟的。”2013年,平等就业机会委员会(The Equal Employment Opportunity Commission,EEOC)代表琼斯就此事提起诉讼,但后来败诉。2016年,美国第11巡回上诉法院(the 11th Circuit Court of Appeals)也维持了地方法院的判决,驳回了琼斯的案子。

琼斯的案子并非这方面唯一的案例。40多年来,美国各个法院接到大量黑人在工作场所因为自己天生的头发受到歧视而提起的诉讼。这些起诉最后的结果各不相同。司法裁决与不断发生变化的社会和文化观念纠缠交织在一起,造成了一种有争议而且不确定的法律局面,法院和其他政府实体都在这场争论中各执一词。

这样的局面是怎样形成的?

在美国,对黑人头发的歧视情绪其实已经存在了几个世纪。18世纪时,美国社会对黑人女奴的要求很严苛,她们在田里工作时通常都要用头巾将头发裹起来。那些在“大宅“里工作的非洲黑奴有时却会模仿他们的奴隶主的发型:他们有的会戴上那个时代很流行的假发,有的则设法将自己的卷缩头发梳成和主人很相似的发型。而在新奥尔良这样的城市里,获得自由身份的混血有色人种克里奥尔(Creole)妇女的发型都非常精致,她们可以大摇大摆地展示她们卷缩的短发或盘成圈的卷发,尽管这座城市其实已经实施了提格农法(Tignon Laws),要求这些妇女在头发外裹上一条提格农(tignon,围巾或手帕),以表明她们是奴隶阶级的成员,无论她们是已经获得自由还是仍为奴隶。

19世纪末发明了拉直卷发的梳子,可以用来“驯服“黑人的头发,黑人女性沃克女士(C.J. Walker)推广并带动了这类梳子的流行。到了1920年代中期,直发已经成为中产阶级用于表明自己身份地位的首选发型。“这一现象使沃克成为了美国第一位非洲裔女百万富翁。尽管一些历史学家称赞沃克的商业头脑,但也有人指责是她使直发代表更优越的社会和经济地位的观点延续下去。不管怎样,沃克为黑人女性提供了一条提高社会接受程度的途径,在她那个时代,连流行歌曲都嘲笑非裔美国人的头发质地,“他们的头发像羊毛,可是比羊毛更毛躁更乱蓬蓬。”

自然头发运动(the natural hairmovement)的第一波浪潮出现在动荡的1960年代。“黑即是美”运动让黑人男女相信,他们与生俱来的皮肤、面部特征和天然黑发都是应该得到尊重的。黑人活动家马库斯·加维(Marcus Garvey,他相信黑人在白人占多数的国家不可能得到公平待遇,因此主张黑人应当“回到非洲去”——译注)鼓励黑人女性接受自己天生的卷缩发,他认为照搬以欧洲为中心的白人审美标准实际上贬损了黑人女性的美丽:“不用弄掉你头上的卷缩头发(kinks)!你应该把大脑里那些扭曲的想法清除掉!”黑人活动家安吉拉·戴维斯(Angela Davis)留着非洲式圆形爆炸头(afro),她认为这种发型象征着黑人的力量和对美国白人审美标准的反叛。非洲式圆形爆炸头成为了争取种族平等的一种武器,同时也成为了黑人社区成员自爱和团结一致的公开宣言。1972年的一项对居住在圣路易斯(St. Louis)的黑人青少年进行的研究显示,该市90%的年轻男性和40%的年轻女性都留着他们的天然卷缩发,相比1950和1960年代有了小幅的增加。虽然这项研究的范围不够广,但它显示出了这个现象在全美范围的发展趋势。

无论是摇滚风格的爆炸头还是短短的板寸头,美国的黑人抗议示威,呼吁签署了1964年的《民权法案》,这项法案“结束了在公共场所实施的种族隔离规定,而且禁止了就业时的种族歧视”。法案通过后,美国还成立了平等就业机会委员会(EEOC),这是一个针对在工作场所出现的种族歧视现象的主要执法机构。55年前,平等就业机会委员会成立时,联邦政府的首要关注目标就是保证黑人在工作场所得到平等对待,但他们没有预见到黑人的头发也需要得到平等的对待。

与此同时,公众抗议以及流行文化推动了“黑即是美”和民权运动向前发展。1968年,流行歌手詹姆斯·布朗(James Brown)发行了歌曲《大声说出来!》(Say It Loud!),这首歌很快成为了鼓舞黑人接受自己的黑人身份、反对不平等待遇的战歌:

大声说出来!我是黑人,我自豪

再大声点!我是黑人,我很自豪

有人说我们很邪恶,有人说我们很神经

但是我想说,在我们得到应得的东西之前,我们不会停止行动

第一宗因自然头发受到歧视而提起诉讼的案件在这首歌出现的十年后才出现。1976年,在詹金斯诉蓝十字互助医院保险公司案中,美国第七巡回上诉法院宣布维持法庭的原判,这个案件是因雇主歧视黑人的非洲式爆炸头而提起诉讼的。上诉法院认为,根据美国《民权法案》的第七章,雇员有权留着非洲式爆炸头。

虽然从技术上讲,非洲式爆炸头是允许出现在工作场所的,但是美国社会仍然以欧洲白人审美观认可的发型为美,并且形成了社会压力,影响了黑人女性对发型的选择。在《嘿女孩,我不是比我的头发更重要吗?》一文中,传播学学者特雷西·欧文斯·巴顿(Tracey Owens Patton)写道,“在1970年代末乃至整个1980年代,越来越多的黑人被白人同化,黑人争取权利运动期间所取得的社会进步成果也被削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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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80和1990年代,电视和杂志上出现了大量打理头发广告,鼓励黑人女性改变她们头发的质地,更多的黑人女性开始选择梳直头发或是烫发。然而,也是在这段时间,花辫和满头小辫子(玉米辫)等发型也开始流行起来。一些艺界名人梳起花辫发型,鼓励了不少黑人女性也把自己的长发编成辫子,例如珍妮特·杰克逊(Janet Jackson)在摄于1993年的电影《写诗的贾斯廷斯》中就是以长辫子发型出镜。选择这样的发型也是有代价的,还因此引发了一场法律风暴。1981年,一名黑人妇女将美国航空公司告上法庭,因为该公司要求她不能把头发编成辫子。法院站在航空公司一边,认为辫子并不属于不可改变的人种特征——不同于非洲式爆炸头。此案发生后不到十年,凯悦酒店(Hyatt Regency)利用这次法院裁决迫使员工谢丽尔·塔图姆(Cheryl Tatum)辞职,原因是公司要求她上班时间不能梳玉米辫,而她拒绝接受。法院对美国航空公司案件的裁决确立了长期有效的法律先例。

自然头发运动在21世纪初又开始了第二波运动。在电影和刚刚出现的各种社交媒体的推动下,天然头发运动促成了一场社会文化的大转变,大批黑人女性不再烫发和拉直头发。导演雷吉娜·金贝尔(Regina Kimbell)的电影《我的黑卷发之根:黑人头发的历史旅程》追溯了与美国黑人的自然头发相关的历史和政治背景,帮助非裔美国人提高了族群意识。一年之后,喜剧演员克里斯·洛克(Chris Rock)推出了纪录片《好头发》,这部纪录片的主题也是关于黑人头发的,主要从经济学的角度关注黑人女性购买编织的假发和烫发等活动。喜剧演员保罗·穆尼(Paul Mooney)在电影中说过一句非常著名的台词,他说:“如果你的头发是松开的,它们会很放松没有压力。如果你的头发是紧紧卷缩的,它们一定很不开心。”

这两部影片都提升了社会在这方面的认识水平,使很多黑人女性摒弃了她们的直发梳子、烫发和编织假发。YouTube和其他一些社交媒体平台让这些女性能够根据自己在这方面获得的新认识来采取行动。YouTube和自然头发博客使黑人女性可以自由讨论她们打理头发的经验、分享护发教程,并与其他女性建立联系,这些女性中有不少人是第一次学习如何打理自己的自然头发。在《YouTube社区与促使黑人女性接受自然头发》一文中,卡梅隆·杰克逊(Cameron Jackson)写道,这个社交媒体平台不仅让新出现的自然主义者能够“广泛传播有关自然头发的信息”,而且还“使人们对黑人自然头发的文化理解发生了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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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自然头发社区在YouTube和Instagram这类社交媒体平台上比比皆是。网名为Naptura185的博主拥有100万订阅者,是一位广受欢迎的推崇自然头发的领袖,而Instagram上也出现了2180万篇关于“天然黑发”的帖子。这些数字表明黑人的自然头发开始正式“流行”起来了,甚至有些火爆,现在你还可以买到做卷缩发的夹子,它可以让购买者自己做出各式各样的“天然”卷缩发和发卷。发型产品的销售数据可以反映出这一趋势。根据全球市场研究公司明特(Mintel)的数据,2011年至2016年,卷发拉直剂的销售额下降了30.8%。据估计,到2020年,卷发拉直剂将只占整个美发用品市场份额的最小一部分。

在《自然头发运动》(The Natural Hair Movement)一文中,卡米娜·威尔克森(Kamina Wilkerson)写道:偏爱自然头发并不只是一时的风尚,“它意味着对更健康的生活方式的尝试和对更真实的存在方式的追求,还有对美的重新定义。”根据威尔克森的想法,这也是“一场自我创造、自我延续的由女性领导的革命”。有关自然头发的展览和节日的增多也证实了这一现实情况。一场革命的领导者都是推崇自然头发的传道者,他们向那些忠实的追随者和新皈依者宣扬有机护发产品的好消息,同时高调炫耀那些狂野的蓬松发型,那些都是在17世纪的非洲国家流行的发型。

随着自然头发的打理方式在主流社会得到越来越多的认可和接受,许多公司,包括美国政府,都表示乐意接受各种自然头发发型。例如,去年美国海军修改了他们的着装条例,将花辫和脏辫都纳入了被允许的发型之中。此前,美国陆军在2017年也已经做出了类似的决定。

然而,关于怎样的外表才是既专业又体面,而且易于被人接受的争辩也在不断出现,而且对黑人儿童造成了影响。2017年,位于佛罗里达州蒙得维德市(Montverde)的一所预科学校要求一名十几岁的黑人女孩改变她的自然头发发型,因为她的发型违反了学校的着装规定。2018年,路易斯安那州格雷特纳市(Gretna)的一名中学生因为她披散的发辫被学校开除。

艺术家们毫不气馁,他们继续行动,推动文化向前发展。2018年,美国流媒体视频巨头网飞公司(Netflix)将特丽莎·R.托马斯(Trisha R. Thomas)的系列小说《快乐之后》改编成了电影,而吉莉安·斯科特-沃德(Gillian Scott-Ward)的纪录片《回归自然》也影响了纽约委员会,后来该委员会发布了具有开创性的指导方针。

《快乐之后》剧照 图片来源:Netflix

现在是什么样的状况?

2006年,美国平等就业机会委员会发布了《种族和肤色歧视鉴别手册》(Compliance Manual on Race and Color Discrimination),详细列明了在工作场所会构成针对身体特征的歧视的各种因素。该手册用于防止“在就业时受到基于肤色、头发、面部特征、身高和体重等与种族有关的身体特征的歧视“。手册规定,雇主可以制定工作时间内的外表整洁和仪容标准,但要考虑到种族差异,并且对不同的种族要一视同仁。例如,雇主不能歧视留非洲式爆炸头发型的员工,因为这种发型是黑人头发的自然状态。雇主可以要求雇员对非洲式爆炸头进行适当修剪,但不能禁止雇员留这种发型,而且他们也不能针对黑人的天然发型专门制定更加严格的规定。

尽管平等就业机会委员会给出的指导方针已经很明确,但仍留有司法解释的空间,因为平等就业机会委员会与联邦法院在这个问题上持不同意见。目前针对像脏辫这类天然发型的争论焦点在于,这种发型是否属于受法律保护的种族特征。

在前文所述琼斯的案例中,美国第十一巡回上诉法院裁定,由于脏辫是一种“不稳定或完全可以改变的身体特征”,因此雇主并没有对琼斯施加种族歧视。但是平等就业机会委员会坚持认为,种族是社会结构的组成部分,并不受不可改变的身体特征所限。该委员会还坚称,种族的概念还应该包括“与人种或种族特征相关的文化特征”,例如仪容整洁等。巡回法院不同意这一观点,认为尽管传统上脏辫都与有非洲血统的人有关,但雇主并没有对其做出任何基于种族的差别对待。

尽管平等就业机会委员会选择不将此案提交最高法院审理,而且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NAACP)随后要求法院审理此案的请求也遭到了驳回,但美国的其他一些政府实体已经在这个问题上划出了十分清晰而且更加严格的法律界线。2019年初,纽约市人权委员会(the New York City Commission on Human Rights)宣布,将致力于保护居民的合法权利,允许居民将自己的头发梳成例如脏辫、非洲式爆炸头、花辫或其他具有文化特色的发型,承诺为纽约市居民提供比联邦政府更多的保护。该委员会认为,自然的头发,包括从广义上说的任何自然头发的发型都是与种族特征密不可分的,因此都应该受到美国《民权法案》第七条(Title VII of the Civil Rights Act)的保护。这条法案“禁止各种针对种族、肤色、宗教、性别和国籍的就业歧视”。

该委员会的声明写道:“针对黑人的自然头发或发型的各种禁止或限制,其实大都源于白人对外貌的审美标准,而且也是种族主义的典型腔调,认为黑人的发型都是违反职业标准的。这些限制性的规定加剧了针对黑人的歧视和偏见,无论是在就业、就读、体育活动,还是日常生活中的其他方面。”该委员会的声明体现了平等就业机会委员会的立场,而且在地方层面执行了该委员会希望在联邦层面能够执行的内容。

纽约市发布指导方针的两个月后,加州的立法机构也通过了一项法案,禁止在工作场所歧视黑人的天生发型。该法案还在等待州长签字。如果该法案获得批准,加州将成为第一个禁止在工作场所歧视所有自然发型的州。

虽然纽约市的居民可以在公立学校和工作场所随意选择自己的天生发型,加州居民可能很快也可以享受到同样的待遇,但仍然有很多非裔美国人得不到这种法律保护。像切丝蒂·琼斯这样的黑人公民仍然得不到她们想要的工作机会。除非美国最高法院推翻第11巡回上诉法院的裁决,否则这场司法与立法的混战还将持续下去。许多非洲裔美国人将成为社会的众矢之的,他们将被迫在接受自己的身份和提高经济收入之间做出选择。

(翻译:郑蓉)

来源:JSTOR Daily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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